《诗经》的艺术成就

   《诗经》真实生动、富于诗意地反映了殷周到春秋时代的社会生活风貌,展现出一幅七彩斑斓的艺术画卷。其艺术特征、技巧和成就,值得认真研究总结。
    作者们善于通过对事件的简要叙述或抓住人物活动的典型场景来塑造人物。在《卫风·氓》中,通过女主人公叙述她同“氓”从相识、结婚到离异的经过,突出几个典型场景,塑造出两个性格鲜明而且又发展变化的人物形象:一个是女主人公,她善良、勤劳,热烈追求爱情和婚姻的幸福美满。作品生动而有层次地展示出她大胆痴情,天真幼稚,轻陷情网,后来悔恨交加,总结教训,与“氓”决绝,刚烈不屈。另一个是“氓”,他在求婚的时候装出老实忠厚,结婚之初“信誓旦旦”,以后逐渐露出其凶狠的本相。作品成功地刻画了他虚伪、狡狯、卑鄙、自私、粗暴、无义等多方面的性格。《诗经》还善于借助简单的外貌描写和细致的心理刻画来塑造人物。如《邶风·静女》的“爱而不见,搔首踟躇”;《齐风·东方未明》的“东方未明,颠倒衣裳”,人物动态描写都逼真传神。《鄘风·柏舟》的“髠彼两髦,实维我仪”;《郑风·出其东门》的“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也都生动地描绘出诗中主人公所爱对象的外貌、衣着特征。《卫风·硕人》描写庄姜的美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以形象贴切的比喻作静态刻画,庄姜柔嫩的手指,润洁的肌肤,圆白的颈脖,齐整的皓齿,方正的前额以及弯而长秀眉都已跃然纸上。接着的两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更生动地摹状出庄姜巧笑顾盼的魅人神态。这是中国诗歌中最早描绘人物肖像的传神妙笔。而《卫风·伯兮》侧重通过展现女主人公思念丈夫的内心活动来塑造人物形象。尤其是第三章“其雨其雨,臬臬日出。愿言思伯,甘心疾首”四句,刻画她的期盼、孤寂、失望仍然坚贞不移的复杂心理,真切感人,其形象简直呼之欲出。《诗经》中更多的诗篇,则是通过朴实无华的抒情议论来塑造人物形象的。如《鄘风·载驰》,通篇是许穆夫人直抒胸臆,倾吐对敌国的哀伤和要返回故国的决心,展现出她那真挚热烈、沉郁悲壮而又缠绵悱恻的爱国情怀。
   《诗经》的抒情诗不但有丰富的意象,而且在有些照片中,已经能够借助于意象的组合,初步创造出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最典型的是《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全诗三章,这是第一章。诗人把男女相恋的艰难追求放在河水阻隔的意象之中描写再衬托以秋天凄凉的情景氛围,创造出一个扑朔迷离、凄清感伤的艺术境界。在那秋水伊人可望不可即的画面里。蕴含着难以言传、咀嚼不尽的中国文化情韵,成为中国诗歌的一个独特的意境原型,古往今来,不知拨动过多少读者的心弦,激发过多少诗人画家的艺术灵感!
   《诗经》中人物形象塑造和艺术意境创造的成功,是由于作者们成功地运用了多种多样的艺术手法。最突出的艺术表现手法是赋、比、兴。
   “赋”,因为它直接说出诗的本事,揭示诗的内容,对写景、叙事、抒情都很适用。如“国风”中《静女》、《褰裳》、《狡童》、《将仲子》等短小恋歌都用“赋”写成,显得明快生动。“国风”中篇篇幅较长的《七月》、《东山》等叙事性强的作品,也用“赋”写成。“雅”“颂”里的长篇和中篇诗多,所以普遍采用赋的手法。但具体来看,用得有差异、有变化:有的是铺叙开来似散文叙述一件事;有的则是基本上铺开来写,但在篇章中夹有重调;有的通篇是以重调来写的。雅颂诗多数通篇用“赋”的手法,也有兼用“比兴”的。例如《小雅·无羊》,通篇用赋写成的一首优美、生动的牧歌。它的第二章、第三章,描写牛羊有的走下山坡,有的到池边饮水,有的在睡觉,有的在活动;写牧人披着长衣,戴着斗笠,背着干粮,风里来雨里去地放牧;最后写他们手臂一挥,牛羊一起进圈。形象生动,气息浓郁。
   “比”,在《诗经》中不但运用广泛,而且形式多样,有明喻、隐喻、博喻、对喻等。比喻可以突出被比事物的本质和表达作者一定的思想感情。如《硕鼠》以贪婪的老鼠比喻剥削者;《新台》把乱伦的卫宣公比作丑陋的癞蛤蟆。比喻还可用来刻画人物。《卫风·淇奥》赞扬美君子的文采风流、德行才学之美,用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珪如璧”,可谓博喻。前引《卫风·硕人》对庄姜容貌的刻画就兼用了明喻和隐喻。比喻又可以用来表现抽象的思想感情,使之具体化。如《王风·黍离》写主人公忧思之重为“中心如醉”、“中心如噎”;《小雅·小旻》写作者的畏惧之感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如《邶风·柏舟》写一个女子矢志不移:“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诗经》中精彩的比喻,显示出作者们对事物观察细致,想象丰富、大胆。如《小雅·大东》末章:“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竭。”连天上的箕星、斗星也似乎站在西周一边向东方人索取。这俶诡奇幻的想象,深刻地揭露了西周统治者对东方人民残酷的榨取。
   “兴”,就是借物起兴,因景生情,多用在诗的开头,所以又称“发端”。起兴在《诗经》中也运用得非常灵活多样。如《周南·关雎》首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用成双结对的雎鸠在水洲上和鸣,引出男女爱情和婚姻的描写,对全诗起到联想、象征和烘托气氛的作用。又如《周南·桃夭》的首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用光彩夺目的初开桃花起兴,象征新娘的美艳,这是兴兼作比。兴有正用,如《邶风·燕燕》:“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语野。”用燕子双飞烘托女子出嫁的喜庆气氛。《小雅·鸿雁》写徭役,则以“鸿雁于飞,肃肃其羽”来映衬人心中的凄苦。《小雅·苕之华》“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却用盛开的凌霄花反衬诗人对于年荒岁饥的悲伤。这是反面起兴。
    赋、比、兴的成功运用,使《诗经》的作品具有生动感人、含蓄蕴藉的诗情画意和艺术魅力。从《诗经》开始,比兴手法成了中国诗歌史上重要的艺术传统。
(摘自陶文鹏著《诗歌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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