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妈妈去取节育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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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年轻人的印象中,“节育环”这个词颇有年代感,与自己的生活不甚相关。2020年,经过系列节育环相关的主题展览与科普,上一代女性节育环的问题进入公共领域。年轻女孩们猛然发觉,本以为遥远的金属环,至今仍留在母亲体内,留在曾孕育自己的子宫内。

嵌进肉里的节育装置

医生推开手术室的门,递给22岁的语童一个小玻璃瓶:“拿去病理科。”那时候,语童的母亲躺在手术室里,由医生继续帮她完成取节育环的手术。

从妇产科手术室去病理科的路上,语童端详那小玻璃瓶里装着的东西。瓶底浅浅铺了层白色药水,里面浸泡着的,看起来像是一团带着血丝的息肉。语童猛然领会了那是什么:“这团息肉是从妈妈子宫里刮出来的。”

2021年1月,正值农历腊月,甘肃省天水市处在隆冬之中。家属不被允许进入手术室。隔着手术室的白墙,语童看不到手术的过程。母亲后来对她讲述了在手术室中感受到的一切。

先是做了消毒,之后,医护人员把阴道扩开,伸进探针确认节育环位置。之后,医生取出了一个20多厘米长的取环钩,深入她的宫腔。能感受到医生应该小心地尝试变换了几次角度,之后,节育环被取环钩顶部的长圆形卡住,钩离了她的身体。

那是一个两侧带着小巧钩状结构的节育环。因为在语童母亲体内放置超过18年,节育环的一端已经勾进周围的肌肉组织,与子宫内壁粘连。避无可避,医生只能硬生生往外拽,那团息肉就是过程中节育环从母亲的子宫里勾下来的。

有调研标明,佩戴节育环的女性绝经超过两年之后,节育环取出时出现困难情况的比例达43.9%,而接受调研的女性中,绝经不满两年的有96.1%顺利完成了节育环取出手术。若节育环长到肉里,发生“嵌顿”,取出时还有大出血的风险。节育环需要定期更换,一般是3年或者5年,最长11年,必须从身体里取出来。而多数女性,直至子宫内的金属制品造成更大的安全隐患后,才明白节育环需要及时取出。

术后,语童陪伴妈妈在休息室小憩。母亲脸上血色尽褪,语童问:“妈,疼吗?”

母亲声音细微,“疼。”

她虚弱得没有力气说话,轻轻握着语童的手,良久后又说,“跟生你的时候差不多疼。”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医院外人群散去,风在空旷里横冲直撞,母亲裹着帽子手套,在语童的搀扶下小步挪动着。麻药反应太大,马路边,语童母亲又弯着腰吐了好几次。路灯昏黄,语童看着二人颤巍的影子,头一次冒出“母亲竟然这么瘦小”的想法。22岁的自己,已经比母亲高很多了。

从医院步行回家,平时不过6分钟路程,母女俩走了20多分钟。吃过药后,母亲很早就睡了。她拒绝语童一起睡的建议,语童猜,可能是母亲怕忍痛时发出嘤咛打扰到自己休息。那一晚,语童特意打开母亲和自己的房门,留意着母亲那边的声响。第二天一早,她去买鸡给母亲炖了红枣鸡汤。再后一天是排骨。手术后整整四天,除了吃饭上厕所,语童母亲几乎没有下过床。

图 | 语童在手术室外等待着母亲

“节育环”这三个字,以一种更激烈的方式,时隔七年后再次闯入小贞一家的生活。

2020年9月10日,江苏宿迁市,在一所幼儿园任园长的小贞母亲,在去教育局送材料的路上出了车祸。她被一辆高速行驶的电动车撞倒在路旁,当时,只发现擦伤了小腿肚和手臂外侧。小贞母亲爱美,车祸发生后,她最担心身上的擦伤会不会留疤,为了安慰母亲,小贞还特地买了祛疤产品送给母亲。

一家人都没有料到,这场小小的车祸翻起了一个意外余浪。车祸后连着好几晚,母亲总觉得腹痛,一直发展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一家人开始担心是撞车伤及了内脏,于是,母亲特地去了趟医院,拍片检查。

诊断结果是“肾盂积水”,专家医生看了片子,告诉母亲,引发肾盂积水的原因还需继续探查,但治疗方案“很可能要把肾摘除一个”。

现在想来,小贞觉得母亲把恐惧和崩溃藏得很深。回到家后,母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想治了。”但母亲的面容憔悴了下去,第三天,她告诉小贞:“我又是一晚上没睡着。”

两天内做了三次检查,医生问小贞母亲,“你有没有戴过环?”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医生确认,是节育环穿破子宫腔移位到腹腔,划伤了肾脏,造成肾盂积水。

2020年9月30日,小贞母亲右侧腹部开了一道5厘米切口,之后,游走在母亲腹腔内的节育环被医生取出。

小贞母亲术后两天瘦了6斤。麻药过去后,伤口开始撕裂地疼,小贞母亲常常背对着女儿,侧卧着蜷缩在病床上缓解疼痛。看着母亲的背影,小贞好几次难受得有想哭的冲动。以前爱运动、每天出门前会细致打扮自己的母亲,如今反差巨大,她脸色灰黄,在忍受疼痛中艰难康复。

上辈女性的生育记忆

术后,医生向语童母亲展示了那个放置在她体内近19年的节育环。那是第一次,语童母亲看到它的样式:一枚缠着铜丝的T型节育环,从体内取出后没有经过清洗,上面还勾连着血丝和肉,静静躺在医生摊开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掌上。

1998年,诞下语童三个月之后,母亲到医院“上环”,领取上环证明。“所有人都这样,因为生育后要上班必须有上环证,”母亲告诉语童,“所有人都戴,你不戴,才是奇怪的那个人。”

语童母亲有过反复戴、摘节育环的经历。

第一次上环后,由于宫颈形态与节育环形状不适配,造成语童母亲非经期大量出血,腹痛腰痛,母亲不得已取掉了环。之后,她经历了意外怀孕和强制流产,2002年第二次戴上了节育环。

语童的母亲是一名医护人员,知道节育环的病理基础,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手术过程,也大致知道节育环放置进体内之后发生了什么。更多女性记忆中,自己当年懵懵懂懂地,就“上环”了。

52岁的敏英就是其中的一员。

敏英自小生长在广西桂林市周边的一个瑶族自治县。1998年11月,她诞下女儿麦琪,不久后她独身一人搭汽车从镇上去了县城“上环”。

在县城,定居在那里的长姐陪同敏英到妇产科医院,戴上了一枚“Y”形节育环。

“一间很小的手术室,有张床。整个过程很快,大概只有两分钟。”这是敏英全部的记忆。在她所处的时代,医生一般会用消毒好的扩阴器打开阴道,用环钳夹着节育环,把“Y”形节育环送进子宫深处的中央位置。

“不用担心什么,”敏英记得医生一开始这么跟她说,而后补充道,“也看体质,刚上完可能会发炎。”

就这样,不消5分钟,敏英做完了手术,取了一张盖章的上环证,离开了医院。

“作为一个女人,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小病小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敏英说。

在旁人眼中,敏英做事利索,许多人形容她行事“风风火火”。作为小学语文教师,敏英每天七点半就到学校,上课、处理班级各种杂事,有时几乎一整天都站着。

诞生在双职工家庭,麦琪上幼儿园前没有长辈能留在家带她,敏英就带着她一起去学校上班。敏英上课时,麦琪就在教室门口听着母亲的声音独自玩耍。中午休息,敏英还要带着女儿赶回家,给孩子和丈夫做饭。“妈妈没有应付过任何一顿饭。我们家每一餐基本都是三、四盘菜。”麦琪说。

图 | 年轻时的敏英与幼年时的麦琪

但女儿麦琪知道,母亲每天都不舒服。记忆中,家里的药箱里数量最多的是各类治疗妇科病的药。“好像一直是这样。”麦琪说。金刚藤,英花片,桂枝茯苓丸,这些药名麦琪早已无比熟悉,戴节育环的副反应像一条尾巴跟在母亲的身后,让她拧着眉头,让她疲惫疼痛。

“以前那个时候,上环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敏英说。遗憾的是,在当时,这类手术的术后随访也很少得到应有的重视。很少有医生会直接指导这类手术的术后随访。许多警告信号,需要女人们通过身体的痛感去琢磨,一些妇女由于没有被告知相关知识,因而被妇科病缠身,却从未察觉与节育环有关。

术后,敏英开始感到小腹坠痛,随之而来,她发现没有来月经的时候下体也会出血,有时渗出几滴血后就停止了,有时这种不规律的出血则像真正的经血一样多。腰酸背痛日渐严重,到最后只要凳子稍微硬一些,她坐上去都十分煎熬。

22年来,敏英常常因为这些异常而去医院检查,得到的诊断结果是各种各样的“炎症”,盆腔炎,阴道炎,宫颈炎,医生开的,也都是各种各样的消炎药。

敏英从没想过,伴随自己20余年的妇科病可能与节育环有关。作为一种置入子宫腔内的避孕装置,节育环通过造成子宫的无菌性炎症,使胚胎无法正常着床受孕达到避孕目的。节育器时刻刺激着子宫内膜,女人们完全适应炎性反应,大约需要三个月。

多次寻医未果后,就连敏英自己,都遗忘了身体里那个小小的金属圈。

这始终是一种无法被说出口的病痛。丈夫无法理解,又不至于向孩子诉苦,一些女性就这样硬捱着。身为一名护士,语童母亲说,同科室的同事们聚在一起也少聊起节育环。关于节育环的全部知识,她是偷偷问妇产科的同事才了解的。

“即使是医生护士,也不是那么重视节育环。有的人是下意识逃避,有的人是真的忘记了。”母亲告诉语童。

理解了母亲的不适

听母亲描述的取环过程,语童脑中冒出了“可怖”二字。

她小的时候听说过“节育环”。“既然是按要求大部分女人生育后要戴的东西,那它肯定不会对女性身体造成伤害。” 那时候,语童离生育这件事还很远,没有动机深入理解它的原理和作用机制,合情理地笃定这种被批准大范围使用的器械一定不会带来痛苦。

直到2020年,她在网上偶然刷到一位女性健康博主发微博提及:“有的节育环会移位造成子宫穿孔,有的环深嵌进子宫腔……”语童第一次领会到,在确保基本安全性之外,节育环原来还带给了佩戴它的女性带来了疼痛。

同年,语童从网络上看到了艺术家周雯静的展览《女人系列·节育环》。展览收集了300个现实生活中被使用过的铜质节育环,把它们整齐排列,嵌在一块蓝丝绒墙面上展出。乍看之下,它们精致美丽,在灯光下熠熠闪光,但知道它们的作用后,这些展品就透出残忍的意味。“形态各异的节育环背后,是一个个真实具体的女人。”语童说,她想到自己的妈妈,只觉心疼。

图 | 周雯静作品《女人系列·节育环》

语童的经历,代表了许多生于90年代末的女孩认识节育环的过程。她们的生活中原本不存在与“节育环”强相关的语境,通过科普或《女人系列·节育环》这类艺术展览,她们得知了母亲与一枚小小的节育装置的渊源。其中一部分人和语童一样,鼓励并陪伴母亲到医院取出超期使用的金属节育器,一些节育环放置时间甚至超过了使用年限十多年。

母亲渐渐恢复的过程中,小贞第一次与母亲正式地聊起“节育环”。

2008年,小贞母亲在家附近小区的简易小诊所,偷偷取掉了节育环。那是一间藏在住宅区车库角落里的诊所,狭小的空间塞满了各种医用器械。

“有阿姨们进进出出,她们脸上都是不开心的样子。”小贞这样描述那时候看到的诊所。

那时候,小贞问过母亲什么是“环”。母亲含含糊糊地回答:“它在妈妈肚子里。肚子里有环就不能给你生弟弟妹妹啦。”这构成了小贞对“环”的最初印象:“肚子里有个小圆环,听起来很好玩。像是妈妈的玩具。”

麦琪也是通过互联网上的讨论,知道了母亲与节育环的关联。2020年11月5日,麦琪无意中看到一位女性健康博主开的一个话题,“带妈妈取环”。

“我妈妈以前就取出来过,听说直接从肉里往出拽。妈妈肚子难受了好久。”“我让我妈妈去取,她特别生气,说当时所有人带了,别在这吓人。她和我大吵了一架。”“妈妈子宫肌瘤,子宫都割了。”

这条微博下有八百多条评论,麦琪一条一条翻看。“原来有那么多女性上了节育环,原来节育环超过使用年限会有这么大的伤害,原来有很多病都是因为节育环。”回忆当时,她连用了几个“原来”。

一个个“原来如此”,拼凑出麦琪这些年来困惑的答案。麦琪母亲经常做家务做到一半,就放下手头的活躺在床上休息;每个星期五学校大扫除结束后,母亲通常都草草吃几口就回卧室躺下了;母亲常年眉毛都拧着,每次问她怎么了,母亲的回答总是“肚子有点不舒服”。

图 | 麦琪看到的微博

麦琪回忆着,母亲多年的疼痛找到了缘由,她替敏英感到心疼。

整理好情绪后,麦琪给敏英转发了这条微博,本以为母亲会回避或者不当一回事,没想到她立刻打来电话。

那通电话里,麦琪和母亲就节育环的问题聊了很久。“我们以科普为目的在聊天,我能感觉到她的信任。”麦琪说,那是第一次,母亲对自己说出“节育环”这三个字。麦琪心想,母亲或许多年来也期待能抛开“这种病不能对别人说”的羞耻感,认真、正式地对人谈论自己的身体疼痛。

一个星期后,11月13日,敏英在县城的妇产科医院,取出了与自己共同生活了22年的节育环。

女性身体经验:从私领域到公共情感

小贞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个帖子:女生剖腹产后肚子上留下一道疤痕,女孩的的丈夫之后在自己肚子上同样的位置,刺了一道一样的疤痕纹身。小贞觉得感动,跟母亲分享,母亲冷冷回复:“这有什么。一个男人能在你生过孩子后结扎,才是真正的对你好。” 知道了母亲戴环的历史后,小贞终于理解了母亲的回答。
从小,小贞就知道自己的性别可能不让家人满意。她听母亲说,得知生的是女孩后,父亲愤怒地推倒了停在医院门外的一排自行车。吃饭时,看电视时,很多个寻常的时刻,爷爷和奶奶会突然失落,继而感伤一句,“要是你是男孩就好了。”
也是长大后,小贞才慢慢开始思索,作为孩子,自己感受到的尚且是长辈的冷漠。而母亲,究竟是承受了怎样的冷眼和委屈,才会那么想要一个男孩呢。
取环后,小贞母亲如愿怀上了一个男孩。每次在小诊所做完B超检查完后,母亲会雀跃地带小贞在附近摆满摊位的小巷子里大吃一顿。煎饼,炸鸡,糖葫芦,平时不能吃的食物,在那天,母亲都会买给她。
两个月后,孩子意外流产。母亲躲在隔壁县城的亲戚家里住了一个月。回来后不久,上环了。2013年,母亲再次取掉环,安全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后,母亲第三次带上了节育环,一直到2020年,才在手术中被取出。
小贞想问母亲,为什么父亲不结扎。想了想,其实自己知道了答案。
“为什么不让我爸结扎?”语童也问过母亲同样的问题。母亲淡淡地说,“人家不愿意。”母亲说起一位朋友,藏不住艳羡:“我朋友的老公就做了结扎了。我认识的人,只有她家是男的结扎。”
对节育环,语童有强烈的抗拒感。母亲取环手术后,医院里母亲的同事们打趣着对语童说:“结婚生孩子以后,你也要上环的。”语童义正严辞地告诉他们:“我坚决不会去。”大人们满不在乎地笑了。
“他们可能觉得我还小,等我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我就自愿上环了。”语童猜,语气愤怒地说:“避孕可以让男性结扎,为什么一定要让女性独自承担呢。”
“已经决定了不要孩子,已经能取出来了,为什么不取呢?”语童是在了解节育环的伤害后,软硬兼施地不断劝说母亲取环的。“你不用害怕,我会陪着你。”
或许是为了回应女儿的关心,母亲开始敞开自己,向语童倾诉身体的不适和对手术的恐惧。有时父亲听到母女俩的谈话,会指责母亲:“好好的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母亲往往会立刻沉默下来,语童则会立刻反驳:“这有什么好避讳的!”
母亲的烦忧,语童终究无法帮她分担更多。有一次,母亲突然轻轻叹气,“要是真取了环,就要采取其他的避孕措施了。”语童愣住了,心里发酸:“你可以采取其他措施的。”母亲听完只是沉默,语童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相比之下,麦琪对节育环的态度更为平和。“戴环是个非常好的长期避孕方式。相比较多次反复人工流产,戴环对身体的伤害比较小。而且现在节育环的材料,结构都有很大改变,副作用也很小了。”麦琪说,“她并不抗拒在生育后上环。”
时至今日,女性仍是承担避孕责任的主要一方。尽管女性结扎的后遗症和复通难度都显著高于男性结扎,男性结扎术也早被证明是一种安全且有效的节育手术,但女性结扎的接受程度始终比男性要高。
取出节育环之后,麦琪感觉妈妈敏英最明显的变化是眉头舒展了。“很少见她眉头这么舒展过。”麦琪说。那些治疗妇科病的药,敏英没有再吃了,它们静静地躺在药箱里,提醒麦琪妈妈曾经历的一切。回到学校后,同事们关心地问她,“你怎么啦?为什么请假呀。”
敏英大方地说:“我去取节育环了,你们也要早点取啊!”受敏英启发,有两位中年女性也去医院取出了滞留的节育环。
对敏英来说,坦承地说出“节育环”三个字并不轻而易举。语童的母亲,麦琪的母亲,小贞的母亲,她们职业不同,性格不同,却有相同的缄默。
在与女儿开诚布公地聊起节育环之前,她们从未正视过自己身体内的金属物件。与女性身体经验相关的种种,无论是例假,子宫,还是子宫内的节育环,潜意识里都被认为是一种私领域的、不可公开分享的经验。
麦琪和语童都形容自己的母亲是个强势的妈妈,另一方面,在取环这件事情上,她们也都清晰地感受到强势母亲对自己的依赖。第一次,母亲向女儿展开她全部的脆弱,和曾感受到的伤害。
“除了母女关系,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同为女性的友谊存在。”麦琪说。女儿们觉得心疼,鼓励、劝说着母亲取环,母亲们倾听也倾诉,终于正视自己的身体,从旧日的疼痛中找回身体自主权。
语童至今都在悔恨,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开车带母亲做取环手术:“天那么冷,一辆车都打不到。她已经那么难受了,我还让她在冷风中走那么久的路。”她想起路灯之下,母亲的影子萎缩,自己的则那么强壮,立得那么稳。有时,二人的影子依偎又紧紧重叠,语童仿佛感受到与母亲共通的疼痛。
但母亲们记住的,更多是节育环被取出后,身体感受到的轻松。取环手术前,敏英打了全麻。一场空莽莽的大梦之后,敏英醒来。带着红色血肉的节育环,医生已帮她处理掉。在她沉睡的20分钟,与自己共生22年的节育环消失得干干净净。敏英说,她从未感觉如此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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