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12):那年月的吃

1.“关于吃”

在一个家庭中,吃的费用(用来购买食物的支出)占家庭开支的比重越大,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就越差,反之亦然。这就是经济学中著名的“恩格尔系数”。经济学并不神秘,恩格尔系数让我这么一解释,小学生都懂。当然,创立恩格尔系数的德国统计学家恩格尔还是不简单的。

那年月,无论是国家,还是家庭,恩格尔系数都挺高的。当时,粮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毛泽东主席就多次说过关于粮食的问题:“一个粮食,一个钢铁,有了这两样,一切都好办了”“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等,就连他的诗词中都有“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之类的句子。

《汉书·郦食其传》中有一句话:“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可见吃的问题不是小事而是“天大的事”。

据说晋南人的主食是“馍”,如果一顿饭不吃一块馍,就等于没吃饭。因此,晋南人对重病患者的沉重预言是:“吃不上新麦了!”

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里,徐州人打招呼的习惯用语都是:“吃了吗?”

徐州的马市街有一家小餐馆,座位不多,包间也少,但天天顾客盈门,生意很好。这家餐馆的名字就叫“关于吃”。这个名字起得实在是好!

吃的问题的重要性,大约可以和今天的“手机+网络”相比拟。当代人一会儿找不到手机便会六神无主;偶尔有那么一天半天的单位里会“没有网”,这个单位的工作基本上就处在半瘫痪状态了。

2.念念不忘的“萝卜烧肉”

我们这一代人,没有经过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旧社会,解放后的三年困难时期,我们不懂事,没有什么记忆。这也就是说,我们经历的不是饿,不是饥不择食,而是没有油水,营养不良。说得通俗一点就是,那个年月不是吃不饱,而是吃不好;不是没有吃的,而是没有好吃的。所以,鸡鱼肉蛋,成了我们小时候最向往的东西。

那时候,猪肉是要“肉票”的。受到金钱和肉票的双重制约,肚子里总是缺油水,用紧巴巴的钱和有限的肉票买肉,肥肉就成了抢手货。肥肉的好处很多:油水大,自不必说;肥肉还可以榨出油来,以补充食用油的不足,这种油徐州人称之为“大油”;而榨油后的油渣子用来炒菜,也是喷香喷香的。馋嘴而胆大的孩子,往往会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用勺子舀一勺“大油”,夹在馒头中,再洒上一点盐,那绝对是美味。还可以把“大油”放在刚蒸好的米饭中,再放上一些酱油,顿时香气四溢。肥肉的好处多多,所以,会买菜的家庭妇女,如果买了肥肉,总是借故在院子中停留一会,以便“顺便”说说“今天的肉不错”,得意的神情写在了脸上。不会买菜的人怕邻居笑话,只好把买到的瘦肉悄悄放在菜篮子最下面。

老百姓常说:“这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吃点好的,别亏了身子。”其实,无论是正在长身体的,还是已经长成身体的,“吃点好的”对人的诱惑力是一样的。因而盼望着吃肉,是大人孩子共同的期待。

各家使用肉票的方式不尽相同。有的人家是一点点地用,而且是优先保证户主肚子里油水的需要,孩子很难沾上边。我母亲对这种做法很看不惯,所以我们家要么不吃肉,要么炖一锅白菜烧肉,全家人都一饱口福。那时的我,吃了这一顿就盼望着下一顿,总是没有个够。也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在中学的课堂上学到了一篇课文,好像是《诱敌深入》,说的是战争年代为了打胜仗,中国人民解放军诱敌深入,把刚炖好的萝卜烧肉留给了敌人,然后把敌人包围起来全部歼灭的故事。学习这篇课文,我深深地为解放军没能吃上萝卜烧肉而惋惜。我心想,时间就那么紧吗?为什么不把萝卜烧肉吃完再诱敌深入呢?

3.都是猪头肉惹的祸

一件事情或某种物质的东西如果在生活中变得过于重要,往往就会衍生出畸形的状态来。

母亲的工作单位是徐州水泥厂,干的是污染很严重的出力活:用袋子接水泥,然后把一袋袋的水泥缝好,码垛好。车间里粉尘弥漫,工人们都把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样的工种是有营养费的。为了保证让工人把“营养”吃到肚子里,营养费不是直接发钱,而是发菜票。不知其他工人是如何对待营养菜票的,反正母亲从来舍不得自己享用,都是把营养菜票用在家人身上。

有一次母亲上中班(记得中班是下午四点到夜里零点),哥哥去母亲厂里玩。母亲用营养菜票买了猪头肉让他带回家来。路上漆黑一片,一条狗大约闻到了肉的香味,狂吠着向哥哥扑来,哥哥摔了一个趔趄,栽了一个跟斗,人翻了个,猪头肉愣是一块没掉。

还有一次我正在院里玩,母亲叫我回家,塞给我一个烧饼,里面夹着肥肥的猪头肉,那真是咬一口吱吱冒油啊!满嘴肉香的我,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妈,我才知道你对我好!”多年来,这句话在我们家被传为笑柄。

隔壁窦叔家有个侄子在肉联厂工作,他个子不高,却满面红光,好像还是个跑供销的,颇有些办法。每年过春节前,都给窦叔家送来一个猪头。窦叔一边在院子里很细心地把猪毛剔干净,一边受用地承接着邻居们羡慕的眼神。我看看猪头,再看看窦叔的侄子,顿时觉得他的形象高大起来。

那年月,也不光是馋吃肉,一切吃的东西似乎都匮乏。因此,稍微改样一些的食物,都能吊起人们的胃口。每年端午节的前一天,家家户户都会包粽子。晚饭后,各家都腾出炉子来煮粽子。我带着一帮小孩像巡逻一般挨家去察看粽子煮好了没有,凭着对粽子香味的敏感,只要闻闻从各家厨房里飘出来的味道,我们就能判断出谁家的粽子快煮好了。一家的粽子煮好后,我们就会一片欢腾,奔走相告。现在过端午节,好像再也闻不到粽子的香味了,尽管现在粽子的品种、质量已经今非昔比了。

有一个短信笑话说:小时候过中秋,不知道嫦娥是谁,一心只想着月饼;现在过中秋,对月饼没有了兴趣,一心只想着嫦娥。虽然是调侃之语,但前半段还真有些传神地道出了那时的境况。月饼,不提也罢,还有几人想吃月饼呢?至于嫦娥,想想也就罢了,千万别当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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