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绞 糖

绞  糖

过了霜降,糖梗开始收获。农村里就到了一年一度的榨糖时节。

小时候,我们巉头村有一个榨糖的地方,旧址在陆仁喜家的左侧,那里曾有一个高高的糖灶台。陆金土和陆荣贵老家的前面是一块空地,那里就是榨糖的场所。

由于糖车榨糖梗如绞花机绞棉花,所以榨糖农村里又俗称“绞糖”。当时大队、生产队、农户都把绞糖看作一件大事来做,持续时间要一个多月。

糖梗成熟起来,我就渴望着绞糖的事。在收糖梗前,村民们就把丢在后塘沿的两个绞糖轮子从塘里捞上来,清洗干净,准备绞糖了。那两个轮子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乌黑乌黑的,大约有一米的直径,高约有一点五米,一个轮子有凸出的木齿,另一个轮子有凹入的槽状,刚好与凸出的齿轮相吻合,构成雌雄状齿轮。平时这两个轮子就丢在后塘沿这口塘里,只有绞糖的时候才捞上来用,绞完糖就又丢回塘里去。

那时绞糖是用牛拉的木榨糖车,牛拉动糖车的犁穹,使雄齿轮带动雌轮子,糖梗插入轮子的夹缝中,就被轧扁,糖水顺着轮子哗啦啦流过糖板下的沟槽,进入一口被埋入地下的装糖水的大水缸内。被轧过的糖梗从糖车轮子的另一面缝中转出来,妇女们利索地收拾着糖壳,并飞速挑走拉走。

一般糖梗要轧三遍,当第一捆糖梗轧完,接糖壳的人马上把刚轧过的糖壳抱到前面重轧。轧第二遍的时候,拉糖车的牛就比较吃力了。轧了两遍的糖梗已经成为一小段一小段的糖壳了,但还有糖汁,为了让糖汁充分析出,还要轧第三遍。轧第三遍时牛最吃力,后面赶牛的人往往用自己的肩膀去顶推糖车犁穹,以助牛一臂之力。

只要榨糖开始了,糖车就不分昼夜地转动,由三四头大耕牛轮换拉转。晚上,空场上就挂起了马灯。一捆一捆的糖梗堆得像小山似的,如果想吃,可以随便抽一根来吃,大人绝不会骂。其实绞糖车的地方并不好玩,冷风吹来,人都要打哆嗦。只是听到隆隆地榨糖机的声响,跑过来新鲜一下。牛拉糖车的犁穹转呀转的,很是单调;背糖梗的人肩上披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遇上小孩就会喊:“让一下,让一下,麻头鬼,不要误工夫,到一边去。”

糖水榨出来后,上面会有一层漂浮物。在熬糖之前要把糖水倒入一个大糖水缸里,将漂浮物去除掉,直到纯净的糖水为止。然后由健壮的男人用水桶挑到糖灶边,倒入糖灶旁边的大糖水缸中。

糖灶一字排开,有大小锅五口,有2名负责烧火、3名负责候糖、2名负责做糖的人,共有六、七个人,他们经常你一言我一语的,时不时地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气氛热烈而欢快。锅里冒着汤气,扑扑扑糖水翻滚的声音悦耳动听。 我们小孩子都喜欢留在这边玩,这里又暖和又有得吃。氤氲的汤气、醉人的糖香、忙碌的人群,构成了一道独特的做糖风景线。

五口锅按从大到小排列。第一口锅最大,装的是刚刚绞下来的糖水,柴火也烧得最猛,为的是让水分蒸发掉。烧火人不停地往灶里添柴架,火光映红了烧火人的脸,虽然是寒冷的天气,常常也大汗淋漓的,一些小孩就在这里取暖。

台灶上常有三个人在操作,分管第一口锅的人手握捞兜,不住地把浮起来的糖泡和混在一起的杂质滤掉,然后把糖水往第二口锅里舀,一根长柄木杓不停在糖水中搅动,在这口锅里又蒸掉了一些水分,然后又舀向第三口锅,越往后,火力也越弱,水分也越少,糖的浓度也越高。

熬煮过程中,要经常搅拌,以防粘锅。到第五口锅的时候,稍加熬煮,糖就要快速舀出来,倒在一个木制的长方形凹槽里,让它稍作冷却后,撒上一些小苏打,就快速用铁锨搅拌,捣碎弄细,这样做出来的红糖才不至于结块,样子也好看。红糖以色泽嫩黄而略带青色,质地松软,散似细沙,纯洁无渣,甘甜味鲜,清香可口为上品。

小孩子们常会拿着一根糖梗尖,放到小锅里去旋一圈,糖梗的外表就粘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糖水,等冷却后就是糖勾。一般只有自家绞糖时才可以做糖勾,别人家一般是不允许去粘的。但如果跟做糖人关系亲近,那也可以偷偷地去粘。好的糖勾有三四毫米厚,用牙一咬,脆得就会掉下一块来,晶莹透亮,似琥珀一般。一般每户人家都会做上一些糖勾分给孩子们吃。

孩子们还有一个玩法,就是钓糖乌龟。在锅里换糖水的时候,结一个稻草结,锅的底部只剩下一点点糖水时,趁换糖水的瞬间,迅速把稻草结丢进去,锅底的红糖遇新倒进的糖水马上凝结在稻草结上,就成了糖乌龟,那东西放在嘴里一咬,嘎嘣脆,味道也很好,但如果时机掌握不好,就会不好吃,有股焦味。

做糖的时候,我们总会挨到做糖师傅旁边去,做糖师傅有时会偷偷地给点红糖,或用糖梗批蘸点糖给我们吃。有时也不一定给,有的小孩子没得到,就会紧靠糖槽旁,等做糖师傅不注意时,就在箩筐里抓一把糖,转头就跑;或在那糖糟里,用做糖的小铲,硬生生地刮下一点红糖来。

小孩们得到了糖,就很高兴,跑到外面去,然后才拿出来吃,那个香那个甜,真是沁人心脾!有时候,拿来的红糖稍许多了点,就用两只小手,反复地又拉又拧,红糖的颜色都发白了,最后竟制成了又硬又脆的糖块。

还有更好玩的呢,拿着红糖,跑到外面的大烟囱底下,拿出一个雪花膏铁盒,把红糖放进小铁盒子里,然后放在那大烟囟的砖头上面,慢慢地,依靠砖头上的热量,红糖又熔化开了,然后把小铁盒翻过来倒在一张纸上,也许是一片报纸或是一张作业纸,很快地,糖就与纸结成了一块糖饼,放在嘴里,就和着纸一块儿吃了。

绞糖,作为一种传统的榨糖方式早已远去,但它留给人的却是一生的美好记忆,而且愈久愈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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