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围书评|爱在别处
作者:一颗栗子
校对:LIT.CAVE 编辑部
配图:Online
LIT.CAVE编辑部
本文为首届文穴&后浪书评大赛入围作品,由作者授权后发布。
《水门的洞口》
丛书:后浪·华语文学
出版社:后浪|四川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8年12月
作者:黄国峻
图书简介
林建铭性情木讷,年届四十才开始认真追寻爱情,家具店店员陈怡君这时走入了他的视野。他们结合得非常自然,但彼此之间不管是灵性还是欲望,都得不到完全的满足。
在主人公追寻爱情的过程中,作者不断回顾其平凡人生的一些似乎无足轻重的片段,对生命的矛盾:灵与肉、改变与因循、建立关系或安于孤独等问题进行了真诚而深刻的描绘。
台湾作家黄国峻的小说《水门的洞口》讲述了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林建铭的生活和爱情。作者安排了三个女人的到来,通过描写人物的心理以及他们之间的故事,刻画了一个隐忍、别扭、呆讷并厌烦这些特性从而想要改变却又无数次深陷矛盾的中年男子形象。
一个有着坊间最普通的名字——林建铭、也拥有着最普通的人生的男子,在面对人性最深处的七情六欲时,内心的挣扎和思想的攀爬,正是这篇小说最值得细细品味的地方。
黄国峻用细腻文字挑拨着读者的心弦,带读者走进一个或许与我们大多数人的不相似——但却又在某处共通的人的内心世界。这看似是一个铺垫在人性的复杂、都市生活的变质上的追寻爱情的成长故事,用文中女主角陈怡君的话来说:我们都是另一个林建铭。
毛姆在《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的「一部好的小说应该具有哪些特性」篇中写道:小说中的人物要具有个性,人物的行为应该源于人物的性格,绝不能让读者作出这样的议论:「某某是绝不会做那种事情的。」反之,要读者不得不承认:「某某那样的做法,完全是情理之中的」。
作家黄国峻了不起的一点就在于,其中的角色背景与他自身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但他却仍能准确——甚至从细微到无语的角度精准地刻画了书中人物。
林建铭是一个普通、并且有些不幸的人。十几岁便辍学帮母亲照顾生意,并且在后来的二十多年中辗转在生存的奔波劳累中,积攒了财富,摆脱了贫苦,终于过上了有房有车的生活。他的生活经历塑造了他现实主义的性格,现实主义意味着极少抱有幻想、不对不切实际的东西(如浪漫的爱情等)存有希望,甚至有些逃避、恐惧这些「对立面」。
「他认为自己并不急躁,因为他已经忍耐十几年了,要是再多忍耐一天,很可能就会永远丧失活跃的能力。他必须在自己产生欲望时,不顾一切地去满足,而非一次次消灭欲望......」
如果说在三段爱恋中,第一任的妓女代表着肉欲的满足,第三任的剧场女演员杨施代表着灵性,那么第二任女友陈怡君就代表着现实/实际。如此,与陈怡君的恋情在林建铭的人生中起到了一个承前启后的作用,既是旧的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面对妓女时的林建铭是占有欲强的、贪婪并满足于一时的欢愉的,这种单纯、短暂的快乐被他误以为是长久以来积攒的欲望的发泄口,可是却像快速止痛药,药效过后又是势不可挡的空虚。终于吃到苦头的他,敏感且开始偏执地把自己的不正当宣泄方式转移到女人对他的排斥的想法上来。这就造成了在后来和陈怡君的恋爱中,他用沉默进行逼迫,逼她说出自己十分清楚却不敢承认的性无能。
「我们躲雨/靠得很近/各自想着上一次的吻在哪里」。
叶青的《下雨》一诗中的这几句,阴差阳错中在我看来恰好是最符合两个人恋爱时那种难以明状的憋屈感和被动感的描述。他们并不因为那种爱的激情而相互靠近,两个人的相处反而更像一种「搭伙」。作者对陈怡君的心理描写很妙,她是不同于林的另一种「空洞」,是「容许人们幻想,容许人们被幻想溶散」的都市生活塑造的那种「空洞」。
「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没有真正的主见,只是在学别人那令人羡慕的模样,假日挤进连锁咖啡店里读着报纸上的政治经济分析,自认成熟,结果只是活在薄薄的一层表面上,一段时间后就被带到另一个地方......她不知道怎么样当好自己的主人,似乎总是希望能由别的主人来引领,她不认同自己的相貌,排斥自己的语言,贬抑周遭的客观现实,终至自伐殆尽。不是这块料子。她想,也许自己和从前在市场卖菜的林建铭是一样平凡的,而每一本从前读过的书,只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自命不凡。」
林建铭是一个对爱情盲目的无知者,错把爱当成欲;陈怡君是一个踮起脚也够不到那份童话般美好的感情的祈祷者。后者对于另一半的高期望以及前者的无能必然使得两者分开。在那之后,两个人各自找到了新的恋情。林建铭需要一个可以被仰望的对象来刺激自己摆脱旧时的保守和羞耻,陈怡君像一朵漂浮的云,风的吹动是她内心欲望的驱使,她需要得到安抚和平静。他们两个人是背道而驰却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爱情博弈者,也是千千万万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都市男女的缩影。
现代文明提供了许多让人们不再意识到孤独的安慰剂,人们发明越来越多的娱乐方式进行消遣,最后任何情绪、包括人们自己都被消解了,世界变得空洞。人们通过娱乐和消费提供的表演来克服无意识的绝望。现代人丰衣足食,得到了性的满足,不断宣言个性和自我,实际却没有自我,除了与人的最表层联系外,没有任何东西。官僚主义化的机械工作程序让人们不再意识到人的最基本欲望,不再意识到对超越和统一和谐的渴望。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写道,现代社会中最能描述爱和被异化的婚姻的是「组合」的观念。
「美满婚姻」被描述为合作顺利的组合,与雇佣工人应协同合作没有区别。男方和女方都有「理想型」人格设定。男方应该「适度独立」、平易近人、慷慨大度,同时胸怀大志、积极进取,妻子应该温柔体贴、善于理解、给丈夫一个温暖的「后备」。
在中国古代也不乏相近的声音:牛郎织女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美满爱情等。在电影《革命之路》中,丈夫找到了满意的工作而留下,妻子向往浪漫的巴黎要出走,当两个人不再朝着一个方向前进,那么分开是必然的。
爱情婚姻观主要强调的是找到一个庇护人,以摆脱无法忍受的孤独,像是两人结成联盟以反抗孤独的社会。这种双方的个人主义会被误认为是爱情和亲密。我们所期待的是由爱情走向婚姻,而不是由合作走向婚姻。
随着社会生活的变迁,男女经济地位逐渐在法律上达到平等状态,人们越来越追求「自由恋爱」。但爱情对于当代人来说却变成了可望不可求的水中月,镜中花。为什么呢?时常会有一种爱情有时在新旧时代两边都不讨好的感觉。旧时,人们忙着「相互依赖得以生存」,不顾及爱情;现在,人们忙着「独立生存」,更无暇谈爱。爱作为一个古往今来从不冷却的讨论话题,有人趋之若鹜,有人避之不及,众说纷纭,却仍然没有肯定的答案。
隐德莱希(希腊语:entelecheia)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哲学用语之一。它表示已达到的「目的」,潜能的「实现」,运动的「完成」,还表示运动的、创造的本源。「隐德来希」又是整个世界的神,是推动整个世界的「第一推动者」。每个人、每个时代都只是时间长河中的沧海一粟,终会成沙、成影、成为拂过温带的一阵风,年月日在光年面前不值一提,我们如何找寻作为人类的、作为「我」存在的证据和痕迹?德意志哲学家莱布尼茨认为隐德莱希是单子,但我却认为,隐德莱希应该是爱——人们口中时而强固时而虚无、时而甜蜜时而痛苦的「爱」,是阿尔西比亚德在苏格拉底身上寻求的最高的恩赐。
人应该自主寻求完整性,因而并不是爱让人完整,是爱让这样的完整变得更加美好和特别。但柏拉图告诉我们:爱需要天赋,需要后天的教授和学习,爱并不会降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爱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美,我们想要追逐美,于是创造了艺术。我们想从艺术中寻找爱,或者说,我们想躲进去感受爱。作家林奕含在访谈中问道:会不会艺术从来只是一种巧言令色而已?黄国峻笔下的人物鲜明立体,故事扣人心弦又细腻,让读者分不清到底是故事还是现实,如此想,作者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作为故事的讲述者,他比任何人都陷于其中,更能感受到现实与文学的牵扯和撕裂所带来的痛苦。正如颜元叔在《烟火人间》中写道:假使你先爱上文学,再凭文学找爱人,可能找不上什么爱人,因为文学跟人,实在是两码事;不仅是两码事,而且误事。
林奕含和黄国峻都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让人惋惜。但死亡并不是新鲜的事情,活着也不是,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
去哪里寻找爱呢?熙攘又匆匆的人群,到处都是「速成」的世界,我们像陈怡君一样没有耐心深思熟虑、想要不讲道理地寻求刺激、大闹一场,也像林建铭不抱有信心和希望成为那个万里挑一的被爱之人。
「我们不了解自己的灵魂,更别提别人的灵魂了。人类不能手牵手一同走过人生道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未开垦的森林,是连鸟的足迹都没有的雪原。」
我们有人已经绝望,有人仍在希冀,爱不在此处,只好想,爱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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