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的人设

教师的人设

李广生

这篇文章写于十五年前，当时大众语境中还没有“人设”这个词，至少没有今天这样应用广范。文中我的预言“教师形象、教师评价多元化的时代已经来临”似乎并没有实现，但我依然坚信，迟早会来的。

以湖南卫视的“超级女声”为代表的“选秀”类节目红遍大江南北，有人受到启发，以“选秀”的方式组织教师评选。杭州进行“超级教师”评选、徐州组织“美丽教师”评选、鞍山举办“魅力教师”评选等等。虽然这些活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质疑，还没有普遍开展形成“气候”，但至少说明传统的教师形象受到挑战，教师形象、教师评价多元化的时代已经来临。

不同社会群体对教师的形象有不同的期待。“校长看教师，首先看成绩；教师看教师，首先看水平；家长看教师，首先看升学率；广告人看教师，首先看容貌和才艺；只有学生看教师，才会注意他们的人格吸引力。”（王晓春）长期以来，人们所关注的教师形象并非来自学生。学生是否喜欢、是否欢迎似乎“无关紧要”，领导认可、家长欢迎、社会肯定才是最重要的。由此导致教师在设计塑造自身形象的时候常常忽视学生的感受，强调学生对教师的适应。这种“适应”是以牺牲孩子的感受、否认学生的主体地位为代价的。随着教师形象、教师评价多元化时代的来临，这种“适应”必将被抛弃，教师面临形象的重塑。

每个教师在学生心目中都是一个具体的、比较固定的形象。这个形象是由教师的言谈举止、神态表情，以及蕴含其中的精神状态、思想感情所构成的综合的、立体的、鲜活的印象。良好的形象意味着和谐的人际关系和良好的社会舆论。学生喜欢或反感某位教师，其实就是认可或否定这位教师所塑造的形象。留给学生记忆最深的，影响学生最为久远的还是教师的形象。离开学校多年以后，学生们回忆当初的教师，可能记不清当时的具体情形，但教师的形象记忆犹新。著名物理学家爱因斯坦有一句关于教育的名言：学生把学校里所学的东西忘掉,剩下的就是教育。剩下的有什么呢？我想其中就有教师的形象。鲁迅先生写过一篇追忆老师的文章，脍炙人口，名为《藤野先生》。文章的最后一段写到：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北京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再继续写些为“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的文字。鲁迅后来“弃医从文”，藤野先生教给他的医学方面的知识也许被“忘掉”了，但先生的形象镌刻在脑海中，激励他勇往直前。

教师的形象一旦形成就极不容易改变，像标签一样，把教师的性格、风格、人格以及对教师的评价固化在学生的意识中，从而影响甚至决定学生对待教师的态度。学生们特别喜欢对教师“评头论足”，对不同的教师态度有很大不同。对一些教师很“大度”，教师工作上的明显的失误、缺陷或是言语和行动上的过激表现，他们一笑置之，甚至表示理解，把责任自己扛起来；对另一些教师他们又表现得非常“小心眼”，教师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一件小事或是一个表情就让他们耿耿于怀、心存芥蒂。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区别呢？因为教师塑造的形象不同。形象是威信的基础，教师有没有威信取决于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如何。

形象是一种象征，代表教师在学生心中的地位，反映学生对教师的评价。学生把观察到的教师的言谈举止、所作所为进行筛选、概括、提炼，获得他们认为具有代表性的、典型的表现，在此基础上进行价值判断，赋予情感因素，从而形成教师的形象。形象不等于威信，却是威信的源泉，形象不是具体的言行，却是所有言行的综合。形象处于教师行为和教师威信的中间地带，是连接他们的桥梁，教师不能不给予高度重视。

实践中有两种错误倾向。一是无所谓的倾向。有些教师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在乎留给学生什么样的印象，更不去精心塑造自己的形象，他们认为只要努力工作，“对得起良心”，一定就能得到学生的认可。可常常事与愿违。有的教师尽心尽力、不辞辛苦，一心为学生着想，结果呢，学生不但不领情，反而敬而远之，甚至因逆反而和教师作对，让教师痛心疾首、心灰意冷，因此抱怨学生“不知好歹”、“狼心狗肺”；二是刻意追求的倾向。刻意追求教师形象，求高、求大、求全，为了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为了给学生留下良好的印象，说话、做事言不由衷、拿腔捏调，娇柔做作以换取学生好感，甚至不惜弄虚作假，把自己真实的情感隐藏起来，表里不一，人前人后两种态度。这样做可能暂时有效，但时间一长肯定“露馅儿”，给学生留下一个“虚伪”的形象。设计塑造形象，教师既要高度重视，又不能刻意追求，既要精心塑造，又不可过分粉饰。

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塑造什么样的形象。在这个问题上很多教师作了“牺牲品”，把自己变成一个刻板的文化符号，丧失掉生命的真性情。出于对教育的重视和对教师的尊重，人们赋予教师崇高、神圣、光辉的形象，形成教师形象的固定模式，对教师产生强大约束力。有的人一想到自己是教师，情不自禁的正襟危坐、满脸严肃，似乎教师就应该是这种形象。这么大的一个教师群体，面对的又是形形色色的学生，单一的、固定的模式肯定令人生厌。因此目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教师的形象问题，对教师的形象进行反思和探索，一个崇尚多姿多彩的时代已经来临。

打破教师形象天下一统的格局，并不是拒绝崇高、逃避责任。因为并不是教师一严肃教育事业就伟大、教育事业伟大教师就得严肃。教育工作的特殊性的确给教师形象做出了一些特殊规定，但不应该僵化的看待这些规定。我不反对某些教师以崇高为基调、以光辉为追求，设计自己的形象，但是我坚决反对强迫所有教师按照统一模式塑造形象，更反对有些人故作姿态、假冒崇高。我提倡教师以“美好”为价值取向设计自己的形象。

“美”是一个言之不尽的概念，“美好”具有无尽的内涵和无限的外延，每个教师都可以给出自己的理解，作出适合自己的选择。当千篇一律的面孔变成五光十色的笑脸，教育的生命力得到解放。卸下“神圣的包袱”，教育者的步伐变得轻松，教育因而焕发活力，教育人生将充满诗意。

如何塑造美好的形象呢？ 这是一个个性化很强的问题，每个教师都有属于自己的方式，不可能一一道来。仅从以下三方面谈一些自己的看法。

一，鲜明的风格——教师形象的金字招牌。

“努力形成鲜明的教学风格”是很多教师的追求，然而在追求风格的道路上很多教师不得要领。可以这样讲，有些教师一辈子都没有形成属于自己的鲜明的教学风格。有些人把“教学风格”理解为“教学特色”，认为鲜明的教学风格就是独特的教学方法、个性的教学设计、新颖的教学组织、与众不同的教学内容等等。于是把对“教学风格”的追求寄托于对“教学特色”的挖掘，绞尽脑汁推陈出新。可以明显感觉到目前中小学课堂越来越花哨，方法和手段越来越新颖，“教学特色”遍地开花，然而具有鲜明教学风格的教师却没有随之涌现。原因何在？“教学特色”主要指“方法”、“手段”、“内容”等，这些都是可以模仿、复制、移植的。某位教师发现一种新的教学方法，其他教师通过学习借鉴，复制移植到自己的课堂。“教学风格”却不可以模仿复制，更无法移植。正如国画大师齐白石所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众多享誉教坛的名师，他们的教学风格被研究解读、学习借鉴，却没有人能够照搬套用，所以窦桂梅只有一个、孙维刚只有一个，于漪也只有一个，而学习窦桂梅、孙维刚、于漪的教师何止千万！

与教学特色相比，教学风格具有稳定性。教学特色随着条件的变化而变化，同一个教师在不同的场合表现出不同的特色。如，有的教师教学特色表现为巧妙利用媒体手段，可是一旦停电，教师的教学特色就不存在了。教学风格却一以贯之始终伴随着教师，体现在每一节课上。过度追求教学特色诱导教师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寻找挖掘特色，为创新而创新，从而忽视了涵养持久而稳定的风格。“乱花渐欲迷人眼”，在变化中迷失自己，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相对于教学特色，教学风格更加内在、深刻。教学特色通常表现为方法、手段、内容等外在形式，因此可以复制移植。教学风格则融入教师的思想观念、精神气质等内在的修养，所以风格具有更加深刻的内涵。追求教学风格不能只关注形式的创新，更要加强内在的修炼。我见过这样的教师，有一身的“好本事”：教学设计独出心裁、教学方法灵活多样，但是没有形成自己的教学风格，显得花里胡哨、华而不实。不能说他没有教学特色，为什么没有形成教学风格呢？最主要的愿意就是缺少内在的修炼。没有深刻的教育思想，没有丰富的精神内涵，仅得其皮毛，难以有大作为。

风格不是特色，但是风格和特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特色不一定有风格，有风格一定有特色，风格常常是由特色发展起来的。所以追求教学风格要从挖掘教学特色开始，但不能停留于特色、执著于特色、为特色而特色。特色可以复制移植，因此挖掘特色要从模仿开始——借鉴别人的成功经验，学习别人的教学方法，结合自己的特点，推陈出新创造出自己的特色。与此同时加强内在的修炼，在特色中融入自己的思想情感，体现自己的精神气质，当气质与特色有机融合成为一体并处于持久而稳定的状态——特色是气质造就的特色，气质是特色蕴含的气质，则标志教学风格初步形成，教师逐步走向成熟。

特色可以通过模仿、借鉴、创新发展起来，内在的修炼如何进行？我认为内在的修炼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思想观念的修炼，二是情趣品位的修炼。前者为教育观，后者为审美观。只有认真思考、深入研究才能形成正确的教育观，只有珍惜生命、热爱生活才能形成高品位的审美观。因此内在修炼可以概括为两句话：一，思考教育，二、热爱生活。冷思考与真热爱相映成辉，共同作用于教学特色，让特色具有灵魂、焕发生命，从而发展为教学风格。

以上所谈特指教师的教学风格，教师言谈举止所表现出的“风度”和为人处事所体现的“品格”，是教师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风度是外在表现，是一个人独有的个性化标志。有的人风度翩翩，有的人仪态万方，有的人气宇轩昂，都是个人内在修养的自然流露，也是自我定位、自我评价的一种体现，是不可模仿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只有加强个人修养，丰富个性内涵，自尊且充满自信，才能形成个人独有的风度。有实力才有自信，有内涵才有风度，盲目模仿会闹出东施效颦的笑话。

这里说的“品格”不是通常人们所理解的道德层面的个人的思想品质，教师为人处世所体现的“品格”指的是教师的生活“品位”、“情趣”和“格调”。教师喜欢什么、爱好什么、关心什么、钟情什么，看什么书、听什么歌、穿什么衣服，与什么人交往等，都能反映教师的品位和情调。作为一名普通的教师，或许很难实现崇高伟大，但稍加注意就会成为一个有品位、有情调，因而生活有滋有味的人。办公桌上的一盆花，枕边的一本书，简朴但精心搭配的一身装束，这些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体现了一个人的品位和情调。教师是否崇高伟大，学生一下子感觉不到，但是否有品位、有情调学生深有体会。学生是否喜欢教师，和教师的品位及情调有密切关系。如果他们认为教师没有品位、没有情调、乏味无聊，即使“品格高尚”也会敬而远之。

教学风格、举止风度、生活品位和情调综合作用，展现教师的风范，构成教师形象的核心。

二，积极的心态——教师形象的强劲引擎。

人是情绪化的动物。不管多么理智行为也受情绪影响，不管多么会控制，言行中也会流露出情绪。情绪不但对本人有影响力，还会产生对其它人的感染力。很多时候，不是行为感动了对方，而是情绪感染了对方。因此一个人呈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和他的情绪有很密切的关系，情绪高涨，形象鲜明，情绪低落，形象暗淡无光。健康的情绪来自积极的心态，积极的心态是一台发动机，源源不断地输出健康的情绪，激励着自己，感染着别人，从而形成良好的公众形象。

积极的心态有多种表现，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三方面：第一是快乐，第二是执著，第三是情趣。

快乐是一种智慧。快乐和幸福可以说是人的终极追求。学生来到学校、接受教育，为的就是寻找快乐、获得幸福。“如果教师不快乐，他的学生一定没有好日子过”（刘良华《做有人格魅力的教师》）。如果教师不能给他们以快乐，教育不能给他们以幸福，教师的形象和教育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条件，有人能够发现并制造快乐，把快乐传播出去，获得更多、更大的快乐；有人整日里忧心忡忡，并传染周围的人，让他们也闷闷不乐。快乐不会从天而降，快乐需要发现、寻找、制造，所以说快乐是一种智慧。寻找快乐需要一双敏锐的眼睛，从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孩子的成长发展中，捕捉到快乐的因子；制造快乐需要一个博大的胸怀，宽容别人实际上就是解放自己，“人不知而不愠”，把喋喋不休的抱怨抛在脑后，放飞心灵创造快乐！

执著是一种精神。学生最害怕的，也是最反感的其实是教师放弃的态度。孩子的自暴自弃通常是从家长和教师的放弃开始的。教师的专业发展之路不会一帆风顺，挫折失败在所难免，关键在于能否坚持。那些校园里受学生尊敬，被学生喜爱的教师，都要经过一番顽强不懈的努力。而那些很有天赋的年轻教师，尝试了失败的痛苦经历之后，还没有敲开教育的大门，便退缩了、放弃了，躲到一边唉声叹气，因此失去学生的信任。执著给教师自己以力量，给孩子以希望，在教师的所有专业品质当中，执著进取、不屈不挠的精神是最为宝贵的。

情趣是一种修养。我希望有一天能把教师的“会玩什么”、“玩得怎么样”，作为考查教师的一项指标。因为“会玩”的教师更容易被学生接受、受学生喜爱。情趣反映了一个人对待生活的态度，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会积极培养发展自己的情趣。在教师诸多的专业修养当中，情趣的培养应该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三，从小事做起——塑造形象的必由之路。

每个教师都希望在学生心目中迅速建立自己的形象，并留下深刻印象，为了缩短塑造形象的时间、扩大形象的影响力，有人选择“大手笔”、“大制作”。形象倒是树立起来了，而且很高大，但如昙花一现。教师在学生心中的形象是教师用自己平时的工作表现，像盖房子一样一块砖、一片瓦砌起来的，从小事做起是塑造教师形象的必由之路。一个班，几十个孩子，几十双眼睛盯着教师，任何一个细节也别想轻易逃过，都有可能影响教师的形象，所以只能从小事做起。

概括而言有两点：第一，对自己不以善小而不为，第二，对学生不以恶小而放纵。点点滴滴、日积月累，教师的形象便会在学生心中鲜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