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贪的种类及对治办法

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想戒烟，就不要给自己创造有烟的条件。家里、车上，都没有烟，也没有火，想吸烟吸不成。时间长了，就戒掉了。另一种说法是反过来：要戒烟，就特意把烟摆在桌子上、手边，锻炼意志——我就是不吸。

哪种有道理呢？

如果烟瘾大，照第二种办法，根本戒不掉。如果戒掉了，并不说明意志力强，只说明烟瘾小。意志力和体力类似，能举起多重的杠铃，在短期内，就只能举这么重。超过了，就要拉伤肌肉。但有办法让杠铃变得轻一些。当烟不在手边的时候，它产生的吸引力比烟随时能获取要弱一点。

之所以摆在面前更难抵御，是因为它更容易吸引注意力。注意力被吸引会产生一种类似“加速度”的效果，阿毗达磨叫“所缘随增”，好比用同样的力度踩油门，汽车的速度会持续增加。对一种境界起贪，如果不停下来，贪的程度会不断地增长。所以，“眼不见，心不烦”是有道理的，但有个前提——眼不见的时候，心想它就少了。如果想得不少，还是不行。

贪有两类：不足、大欲。不足，是已经得到的东西嫌它不够好。大欲，是想要没有得到的东西。有人觉得，贪就像饥饿，贪一样东西，就去努力满足，就像饿了要吃饭。满足了，就不再贪了。玩够了，就不想再玩了。问题是，贪是没有尽头的。一个吸毒的人，让他可着劲儿吸，一次性吸够，下次再也不想吸了，是做不到的。

而且，吃饭也不是对饥饿的根治，而是对饥饿症状的缓解。吃饭不能一劳永逸、一次性把一辈子的饭吃完。今天再撑，到明天消化完，又重新饿了。就像止疼药可以缓解疼痛，但不能根治引起疼痛的病。

通过满足，可以暂时缓解贪欲的症状，但不能断除贪欲。而不满足，会让贪欲的症状更猛利。一个常被讨论的问题是：贪欲出现的时候，是压抑好还是发泄好？或者换一种听起来更积极的表达：克制好还是疏导好？其实问的都是，是应该通过满足来解决贪欲，还是通过不满足来抑制贪欲？

两种都不能彻底解决贪欲问题。不过，满足可以暂时缓解症状——但轻易的满足容易让下一次的贪欲来得更猛利，以至越来越难满足。

对此，阿毗达磨的方法，既不是简单地满足，也不是不满足，而是通过对治来暂时熄灭或永远消除。对治贪的常见办法有如下几种：不净观、舍无量、前三解脱、八胜处、前八遍处。

其中，入手就能练习的，只有不净观。因为只有不净观能在欲界生起。其他几种，起码也要未至定。欲界虽然可以为修舍无量做准备，但真正的舍无量要到未至定以上才能修。因此，不净观是进入“修”的两扇要门之一。在欲界，零基础的人，要对治贪，不净观是唯一的办法。

贪有四种：显色贪、形色贪、妙触贪、供奉贪。这种分类很巧妙。不是按照对钱的贪、美色的贪、包包的贪、豪宅的贪来分，那样种类就太多了。要抓住它们之间最重要的共性。

显色贪是贪颜色的好看。形色贪是贪形状的好看。好色，包括显色贪，像皮肤颜色好看；也包括形色贪，就是形体、线条好看；还包括妙触贪，是在接触时的舒服感。喜欢名包、名表，都无外乎显色、形色、妙触。喜欢好吃的，也包括这三种。色泽形状好看，是显色、形色，尝起来可口，是妙触。喜欢听的声音、闻的香味，也都是妙触。

供奉贪是什么？是动作引起的贪。比如喜欢豪车的人，不单是喜欢车本身，还喜欢别人看到自己豪车时的眼神。这种喜欢就是供奉贪。喜欢看跳舞的人，演员站在那儿不动，没太多可看的，跳起舞来，看得很欢喜，也是供奉贪。去现场听演唱会和在网上听，效果不一样，因为前者能更好地满足供奉贪。领导要出门，马上有人掀起门帘，脱掉外套，马上有人接过去，喜欢别人对自己鞠躬、行礼、用尊称，也是供奉贪。

这也可以明白为什么对涅槃的向往不是贪。因为涅槃里这四种都没有。没有好看的颜色、形状、抚触，也没有让人觉得尊崇的供奉。人们对物质、美色的渴望，主要是前三种贪，对权力、名声、地位的渴望，主要是供奉贪。

不净观可以对治四种贪。不净观主要是说观遗体和尸骨。观察青淤可以对治显色贪，“淤”是充血肿胀的颜色；观察遗体被豺狼啃食可以对治形色贪；观察蛆虫、苍蝇、蟑螂等附在遗体上蠕动，可以对治妙触贪；观察遗体再也不能动弹，可以对治供奉贪。显色、形色、妙触、供奉，那时候都会坏掉。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对治四种贪，就是观察遗骨。

有了未至定，还可以通过舍无量对治贪。舍无量和不净观，都是对治贪，有什么区别呢？侧重不同。不净观主要对治淫欲贪，舍无量主要对治境界贪；不净观对治显色贪，舍无量对治形色贪；不净观对治细触贪，舍无量对治容仪贪；不净观对治形貌贪，舍无量对治有情贪。

在初禅，生起不净观，叫第一解脱。在二禅，生起不净观，叫第二解脱。解脱有八种，这是前两种。它们都解脱了对外在色的贪——欲贪。不熟悉阿毗达磨的人，会把初禅误认为是涅槃，因为已经从欲贪中解脱了。为此，佛陀说，除了“欲贪”，还有“有贪”。第一解脱和第二解脱的区别在于，第一解脱还没有解脱内部的色，因此去观欲界色的不净；第二解脱连同内部的色也解脱了，但为了令解脱更坚牢，因此去观初禅色的不净。

在这之上，第三种解脱，仍然是贪的对治，但已经不是不净观了，而是净观。面对不净色，不对它起贪相对容易，面对净色，不起贪就难了。因此，第三解脱是在第四禅。不是在第三禅，因为第三禅太快乐了，其中没有解脱（这里的解脱是“背舍”的意思，不是“择灭”）。

看好看的东西，对它不起贪——这是要到四禅才能做到的。传说佛陀成道前对魔女的引诱不为所动，也正因为他在第四禅。不过，传说用魔女来比喻妙色，仅仅是一种比喻，因为人们没有办法理解第四禅的妙色到底是什么样子。而和性别有关的美色都在欲界。

这三种解脱里，前两种是对不净色解脱，第三种是对净色解脱。后面还有五种解脱，它们不再是贪的对治，这里就不说了。

三种解脱，都是从色中解脱出来，不再受色的控制。都不输给境界，但未必都胜过了境界。能胜过境界的，叫八胜处。前两胜处类似第一解脱，在初禅；随后两胜处类似第二解脱，在二禅；后面四胜处类似第三解脱，在四禅。这八种也都是贪的对治。

八胜处和三解脱的不同在于，三解脱可以从境界中解脱，但对境界没有降伏的力量。就好比面对怨贼，你可以避开他，不上他的当，但不能制伏他；而胜处是，可以制伏他。成就胜处的时候，想看什么色，就可以看什么色，看什么色都不会生起烦恼。

八胜处后，还有十遍处。十遍处的前八种，也是贪的对治，和第三解脱一样，也在第四禅，分别是观一切处为地、水、火、风、青、黄、赤、白。就不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