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娃自传第十章丨2003赛季
转眼之间来到了2003年的4月,我迎来了16岁的生日。这时我终于可以摆脱年龄的限制,参加一个完整的职业赛季。我长得几乎和现在一样高了,但我的身体仍然在发育,变得更加结实。我需要变得更加强壮,还要提高身体的协调性。我见过太多天赋异禀的选手在第三盘时退出比赛,他们并不知道力量其实等同于耐力,而耐力在一场艰苦的比赛中则意味着全部。
我父亲陪我一起参加巡回赛,有时,在一些大型赛事中,我妈妈也会来陪伴我们,但是她没法处理赛事过程中很多事情带给她的巨大压力,她坐在球场旁边,不受任何拘束,什么也不用去做,只是静静地看球。有时她会问我:“球网只有几英尺高,在它上面你拥有着整个天空,但为什么你总是会击球下网呢?”尼克·波利泰利和罗伯特·兰斯多普也曾经这样发问。大多数时候,只有我和父亲两人在一起四处征战。从一年的开始,我们两人就要全世界来回奔波,参加一站又一站巡回赛,辗转一个又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从一家酒店搬出之后又要搬到另外一家酒店,从北美洲到大洋洲到亚洲到欧洲再回到北美洲。这段旅程漫长而又艰辛,它没有终点,只有远方,就像凡尔纳写的《八十天环游地球》一样。你参观了全世界,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你生活在职业巡回赛的封闭空间里,到处都是相似的面孔,相同的对手,不变的爱恨情仇,每一天都完全相同,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职业巡回赛的节奏,这可能是我在赛季初十分挣扎的原因。每个赛季的开端都是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而我在那里还没有取得一场单打比赛的胜利,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一局都没有拿下过。我所记得的是舟车劳顿的长途飞行旅程、墨尔本的酒店和比赛的失利,我记得在输掉比赛之后空虚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难道我们这一路的旅行只能换来一个凄切的下午吗?在北半球初夏开始的法国网球公开赛中也是同样的情况。为了准备充分,我提前几天就住进了巴黎的酒店,在罗兰加洛斯的练习场上呆了很长时间,坚持着自己的训练计划,但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换来了无情的首轮出局。我可以说至少我喜欢巴黎这个城市,可以说这里的博物馆和餐馆让我着迷,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无论你在哪个国家,只要输掉了比赛,你的处境总会很糟糕,心情肯定都会很差。在我真正能够在WTA立足之前,还有很多事情在等待着我去弄明白。我现在依然是一个孩子,我才十六岁,我还在学习着很多事情。我的意思是,其他女孩在我这样的年纪在做什么?她们在接受着什么样的课程?她们也会学习教练所告诉我的东西吗?
“你必须要弄明白你为什么输球?”我父亲解释道,“你必须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然后,一旦弄明白了所有事情,你要把它全部忘掉。你首先要把它记在心里,然后再把它全部忘掉。”记下,忘掉。记下,忘掉。只有这样,当下一次你发现自己处于同样的境地时,你会把握住场上的机会,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所做的一切才会起到成效。这就是罗伯特所说的“要有勇气”的含义,也是尤德金教练说的“变得强硬起来”的表现。遇到困难时你会退缩吗?你有韧性吗?你想成为一个有着低失误率的击球的低风险球员吗?还是想再次回到那个喜欢风险很高的回球的球员呢?你吸取教训了吗?你把这些糟糕的回忆都忘掉了吗?
我在小型赛事中赢下了很多场比赛,排名得到了飞速的提升。很快,我就闯进了世界前一百名,到了温网前夕,我的世界排名来到了第四十七位。
温布尔登就像是我的浴火重生,我总是能够在那个壮观的地方得到精神上的震撼。能够搬到一个美丽的小镇里生活而不用住在冰冷的酒店,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解脱,在那里我可以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它像极了火车模型上的小镇,像极了一个玩具城,这里有着一座座姜饼屋,房子都是斜坡折线式的屋顶,狭小的阁楼窗户被青草掩盖,即便如此,在夏日的午后,它依然反射着耀眼的阳光。这里的街道有直有弯,阵阵马蹄声会让你恍然置身于十九世纪,每一家商店外面都搭着遮阳棚,傍晚时分饭店里都会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还有这里的球场,这里的草场让人心旷神怡,我喜欢在欧洲的红土赛季结束之后来到英国的草地上参赛。在草场上网球的速度很快,而且弹跳很低,这与其它场地大不相同。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一直在索契的土场上打球。索契的土场并不像法国的红土场地,场地的材料并不是上等的黏土,而是坚硬的灰色土壤。如果在那上面打球,一会你的脚底下就会出现很多粉状泥土。在下雨之后,你的身上会溅满淤泥。很快我就来到了南佛罗里达,在这里我的训练和比赛几乎都是在硬地球场上进行的,这里的球速也很快,甚至你会感觉和草地上的球速不分上下。虽然我从小就在红土和硬地上打球,但是草地很快就成为了我最喜欢的比赛场地,尤其是15年前温布尔登的草地。
我以一名外卡选手的身份来到了温布尔登,所以我可以直接进入正赛签表。外卡通常会颁发给处于上升期的球员、年轻球星、往届冠军和本国的选手。这给了像IMG一样的体育经纪公司一种特定的权力,它们可以等待着自己签约的球员一步一步慢慢地闯入到大赛当中,也可以像天神宙斯一样,伸一伸手就把他们送到了大满贯的舞台上。截止到这个时候,我对温布尔登的记忆都来自于去年的青少年比赛,在冠军舞会上和其他孩子坐在一桌,当塞蕾娜享受着那场盛大的入场仪式时,我嘴里嚼着一根棒棒冰。第一轮我的对手是阿什利·哈克莉洛德,她是一个美国人,当时的世界排名是三十九名,而我甚至还没有取得一场大满贯单打比赛的胜利。换句话说,我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但是比赛的进程很顺利。整场比赛我只丢了三局,每一分我都打得很强势,不到一个小时我就结束了比赛。
你们都知道我打球的时候尖叫声很大,以至于有一次在比赛快结束的时候,看台上一个人嘲笑我,“再大点声”。我甚至都意识不到击球的时候我在尖叫。高分贝的叫声来自于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伴随着正手或反手的随挥动作,将朝我飞来的网球击回到对面的场地上。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它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在温网开始前的伯明翰草地网球公开赛里,我和娜塔莉·德切打了一场比赛。那是一场前几轮的比赛,具体我记不清了。我们的比赛被安排到了外场进行,场地旁边只有几排可供观众入座的塑料座位。在第一盘的中间,娜塔莉的丈夫喊来了赛事总监,向他抱怨我的杀喊声太大了,然而赛事总监对他说自己无能为力。在我以直落两盘的方式击败了娜塔莉后,她的丈夫走到了我的教练身边,向我们道歉,他说以后再也不会抱怨我的喊叫声了。
在与哈克莉洛德的比赛结束之后,他们在电视上形容我为一个轰动俄罗斯的女孩,考虑到这是我赢下的第一场大满贯单打正赛,这真是令人可笑。他们也会这样谈论出现在屏幕上的其他俄罗斯选手。那年有十八个俄罗斯选手参加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在此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的生活可以不受外界打扰,可以自己做出决定,但实际上我是某种洪流的一部分,被一种比我父亲还强大的力量推动着。在第二轮我的对手是另外一个俄罗斯女孩,她的名字叫艾琳娜·博维娜,身体非常强壮,身高超过了六英尺二英寸(188cm),擅长双手反拍。虽然她在那一年已经赢得了几个WTA冠军,但我也不断攀爬着一座又一座高峰,朝着最伟大的网球运动员的目标砥砺前行。我以直落两盘的方式击败了艾琳娜,在那个下午我只丢掉了四局。发球帮助我赢下了很多场比赛,在草地上,它成为了我的一门重型武器。
第三轮比赛是我升入职业网坛以来面临的第一关大考,我的对手是伊莲娜·多克奇,当时的排名是世界第四。在1999年,她在这片球场里以6-2,6-0的比分直落两盘爆冷击败了时任世界第一玛蒂娜·辛吉斯。据我所知,这是温布尔登历史上唯一一次卫冕冠军输给资格赛选手的比赛。她比我年龄更大,更为成熟,而且2003年是她职业生涯的巅峰期。在她参加的每一站巡回赛中,都被当成冠军的有力争夺者。每一拍球她都会选择重击,她的击球落点遍布全场。有时候在这种比赛节奏下,我会感到很吃力。而且,她有一个近乎癫狂的父亲,他就是著名的多米尔·多克奇。多米尔曾经强迫叶莲娜两次更改国籍:从塞尔维亚改成澳大利亚,随后又从澳大利亚改成塞尔维亚。这场比赛我本应该输掉的,然后看到自己在这届温网中已经走了这么远而高兴满意。但令我难以置信的是,我赢下了比赛,而且是以6-4,6-4这样直落两盘的方式击败了多克奇,这令我感到非常开心。那天晚上,我们终于去了那家泰国餐厅,它的确非常美味。
在第四轮我的对手是斯沃特拉娜·库兹涅佐娃。这场比赛十分紧张,甚至在比赛开始之前人们就营造出了紧张的氛围,主要是因为这是一场俄罗斯选手之间的对决,这两人谁能取得比赛的胜利,谁能扛起俄罗斯网球的旗帜。库兹涅佐娃比我年长几岁,她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奥林匹克运动员,现在是奥林匹克教练,这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能够轻松得到我们大多数人需要经历多年的心碎和失败才能得到的经验。我以外卡球员的身份参加本届温网,但我令她很吃惊,这似乎是那一星期的主题,所有人都对我感到很吃惊,尤其是我也很惊讶自己能有这样的表现。 对库兹涅佐娃来说,我应该是一个可以轻松战胜的对手,因为她是一个防御型的底线选手,能够化解我的每一板强力进攻,而我在年轻的时候面对底线防御型选手也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但是本来应该一边倒的比赛却演变成了一场混战。你可能会击败我,但是过程绝对不会轻松。我把比赛拖进了第三盘,但库兹涅佐娃还是赢下了比赛。这是少数几次我没有对失败感到心碎的比赛之一,相反我在精神上得到了鼓舞。这场比赛很奇怪,失败者很满意自己的表现,她会想:“下一次我肯定能赢。”而胜利者并不满意自己的状态,她会说:“我可不确定下一次还能赢她。”库兹涅佐娃在四分之一决赛不敌贾斯汀·海宁,海宁随后输给了塞蕾娜·威廉姆斯,随后小威再一次在决赛战胜了姐姐维纳斯,成功卫冕。
我闯进了温布尔登的第二周,这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成就。第一周的喧嚣到了四分之一决赛时戛然而止,随着大多数选手的淘汰,温布尔登变得安静起来。那一年我离开温布尔登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这里十分安静,建筑物里、球场上和小径上都十分空旷。在白天,这里有着拥挤的人群,你没有机会好好欣赏温布尔登的景色,你所看到的都是乌央乌央的人群。但现在我可以真正好好看一下温布尔登了,这时应该是晚上七八点钟。我转过头回顾整个全英草地网球俱乐部,看到了篱笆上的青藤,看到了这里的一砖一瓦和美丽的草坪,不禁惊叹于这里的宁静和美丽。我就站在这里,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这里静谧的氛围让我沉醉,我从内心深处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我没有把现在的温布尔登和我从前期待的做出比较,因为在我的脑海中从没有温布尔登的图景——没有人为我描绘温布尔登的画卷,包括我的教练和父母。我父亲一直告诉我温布尔登是网球运动神圣的殿堂,你肯定想要来到温布尔登,但是他从来没有向我解释过为什么,因为他并不会把它诉诸于语言。但是此时此刻我理解他的意思了。
来到了这一年的9月,我以职业运动员的身份赢得了第一个巡回赛冠军,地点是日本公开赛。1979年,贝琪·内格尔森同样是在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年赢得了处子冠,我们两人之间有着这样一条美丽的对称线。在决赛中我的对手是阿尼克·卡普罗斯 ,我们大战三盘,最终我拿下了最后一盘的抢七,职业巡回赛中第一场决赛就相当具有戏剧性。后来我又拿下了那一年的最后一站巡回赛——魁北克贝尔挑战赛,之后我获得了WTA最佳新人奖。作为一名职业运动员赢得冠军的结果就像我父亲所说的一样,你举起奖杯接受人们的欢呼,但这只是短短的一瞬,在这之后你会回到某处球场,在成群的蚊子里顶风奔跑。
职业网球有一个短暂的间歇期,它太短暂了,就像一个笑话一样。对于女子网球运动员来说,间歇期大致是在十月底开始,持续到第二年一月份澳网之前的热身赛,真正休息的时间是从万圣节开始到圣诞节结束。在这个时间段内,我最多可以休息十天,因为在我击完这赛季最后一球之后,我就开始思考应该怎么做才能提高下赛季第一粒击球的质量。我在洛杉矶度过了2003年剩下的这几个月,几乎每天我都和罗伯特·兰斯多普呆在一起。我需要在上赛季的基础上继续提高自身的各方面能力,哪怕是做一些很小的改动。我需要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强壮。尽管我在很多方面还是一个孩子,胳膊和腿都很瘦,但现在我的对手都是成年女子。我已经十六岁了,但看起来我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虽然现在我能够赚钱了,但我们的预算依然很紧张。我父母和我住在托伦斯边上的一套只有两个卧室的狭窄公寓里,能不花钱的地方我们绝不会花钱。我们唯一的奢侈品是租的一辆汽车,这样我可以乘车在训练地点和住处之间来回往返。到现在罗伯特还在开着我们的玩笑。“在十二月中旬,我去了你住的公寓。我想:‘真是环堵萧然!圣诞节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洛杉矶的商店里到处都是节日用品,但你家甚至还没有一棵松树。当时我感到很难过,我想如果你过不了圣诞节,我会很惭愧。所以我和当时的妻子一起买了一棵常青树和许多闪闪亮亮的装饰品以及圣诞礼物,当你和尤里出去之后,我们来到了你家中。你妈妈打开了屋门,当时她就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们。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这些事情,但这件事情我们做得非常好。你可能会没有很多东西,但是你至少有一棵圣诞树。”
我没有忍心告诉罗伯特·兰斯多普我们没有圣诞树是因为我们是俄罗斯东正教信仰者,我们的圣诞节在一月份。
兰斯多普并不擅长比赛技战术和传统的训练指导。他对我父亲说:“别让她的脑子里充满了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就让她去击打那些该死的网球吧。”他完全相信身体的本能,他告诉我:“甚至当大脑都不确定的时候,你的双手却知道如何去做。”一直以来我都很尊重这种教学方式,这是一种极简主义,化有形于无形,不拘于固定的技战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大多数教练都喜欢去观察你的对手,然后想出一些复杂的技战术,但我更愿意成为那个被人仔细观察的球员。就让他们绞尽脑汁思考对付我的办法去吧。我只是喜欢打网球罢了。你们可以给我一些赢得这场比赛的秘诀,可以告诉我要把球回到对手的反手位,或者让她奔跑起来,但我在比赛中自己的思考更为重要。这就是我能够和兰斯多普愉快合作的原因之一。他的一切哲学都是关于击球,如果你问他对接下来这场特殊的比赛有什么看法,应该使用什么样的技战术,他会直接告诉你:“我的策略是你要一直击球,直到比赛胜利。”(来源:网球之家 作者:Maria Sharapova 编译: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