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溜溜的“下锅烂”(海趣10)
鲜溜溜的“下锅烂”
下锅烂是一种海菜,顾名思义,就是一开锅就熟了。在海边浅滩上长得最多,看得最多,吃得最多,闻到味儿也最多的就是海菜。但海菜有许多种:大绿叶海菜、黄褐色的海芥菜、紫红色的海紫菜、卷着花边的海带和海谷穗菜。而“下锅烂”看起来与绿色的海菜没什么两样。但细细看去,却比一般的海菜叶小并薄,别有一种很悦眼的嫩绿色。
这么脆弱的下锅烂却只在冬天里生长,而且天越冷越长得旺,味道也越鲜。这真是个奇迹。隆冬时节,寒风呼号,灰白色的天,土黄色的地,一派死气沉沉,连长青的松树也象蒙上了一层灰。然而,在浪头翻滚,冰雪肆虐的海滩上,一片片茂盛的下锅烂,犹如绿色的绸缎,在波涛里轻柔地摆动。远远看去,似春天的嫩草一样可爱。
从礁石上往下采摘下锅烂,绝非易事,蹲在冰冷的水湾里,用冻得红肿的手指头一点点从礁石上往下揪。揪一会儿,手指就冻得猫咬似的痛。男人的手指粗,揪下锅烂全是笨蛋,用力气不小,却往往抓空。渔村里的女人都是揪下锅烂的高手,在退潮后一大片绿色的海滩上大显威风。她们既坚硬又灵活的细手指,像个尖锐的小耙子,剃发般在礁石上“刷刷”地揪着,一潮揪一大柳筐竟然毫不费事。
渔村里的妇女赶海时往往都带着孩子,她在前面拐着筐子揪得热火朝天,跟在后面的孩子却冻得哭咧咧的,因为小手冻僵了,手指勾勾着伸不开,痛得不行。母亲就回过头来用嘴含着孩子冰硬的小手指头,吮咂了一阵,缓过热来,便呵斥着说––––“冻过劲儿”就好了!果然,孩子的小手渐渐“冻过劲儿”了,也就是冻麻木了,不再感觉到疼痛,也能“刷刷”地揪下一些下锅烂来。其实辽东半岛的打渔人就是靠这种“冻过劲儿就好了”的精神,支撑着一代代家业。
海菜是海边人的命根子,海菜饼子,海菜包子,海菜粥……三年灾害那阵,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那年头,连八、九十岁的老人也战战抖抖地拄着拐杖下海,老老少少撒豆般铺满海滩。大家拼命地揪呀,捞呀,一潮一潮,成千上万筐海菜拐出了海滩。可是你再回头一看,海滩上依然是鲜绿的一片。有人说下锅烂通人性,它知道人们在挨饿,需要它,就使劲地长,把营养献给人们。
有一年赶上特大寒流,冰雪遮天盖地,正在飞涌的浪涛也突然被冻凝在半空,行成一道道固体的白色浪峰。我望着连天的冰雪,心里猛然一动,下锅烂冻完了吧?我跑向海边,一片银白色的世界,确实什么也没有了。我捡起一块卵石,使劲去砸冰茬,砸了好一会儿,陡然,在那坚硬的冰层里,闪出一片鲜艳的绿光。望着顽强向上伸展的叶片,我不由得肃然起敬。不难看出,它是在水中摆动时而突然被冻僵的,犹如一块远古的植物化石,却依然保持着的婀娜的身姿。看到如此新鲜却被冻成固体的生命,我仿佛第一次准确地明白了什么是悲壮。
我以为下锅烂被冻死了,但第二天艳阳高照,冰雪消溶时,下锅烂竟然又在浪波里翩翩起舞了。那绿色的小尖尖,像无数柔软的小手,随着海浪的节奏打着节拍。渔村一个长辈爷爷对我说,他小时候赶上一次更特大的寒流,鱼儿冻成了棍,牡蛎冻凸了盖,蛤蜊冻碎了壳,海参冻成了冰蛋蛋。可下锅烂没事,这东西命大,越冻越兴旺!
下锅烂有营养,人吃了长劲,猪吃了长膘,鸡鸭吃了下大个的蛋。而且吃起来最省事儿,在开水里翻一个滚就行,特别是做成疙瘩汤,又当饭来又当菜。大冷天,男人们干一天活累得要命,进门闻到下锅烂的味儿,立即“稀里呼噜”地喝上一大碗,顷刻浑身发热,血脉畅通,乏累感一扫而光。于是,男人们满足地巴咂一下嘴喊道:“再来一碗!”
市场上卖海味,下锅烂最便宜,但别看下锅稀烂贱,但必须是刚出水的新鲜,否则,它的鲜味儿就迅速“贬值”。所以,你要不亲自到海边小渔村里,还真没口福喝到它。天寒地冻的大冷天,只要你喝下一碗下锅烂,再细品品那味道––––海参呀,鲍鱼呀,扇贝呀,蛤蜊呀,牡蛎呀,全有了!难怪海边打渔人有这样的歌谣––––蚬子(蛤蜊)鲜到嘴,扇贝鲜到心,下锅烂鲜到脚后根!
也许你吃过不少昂贵的山珍海味,但你要是没喝上一碗热乎乎鲜溜溜的下锅烂,那你这辈子算白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