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毛颖《深水爆破》(三十五)

【阅读悦读丨散文】林韵《背靠黄昏》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81

雷涌大肆追踪马肖未果,倒抓到试图对昏迷的宁涛动手脚的本家弟弟雷贲。

雷贲什么都不说,跟他冷对抗。他的老板浦文很快出面保释。雷涌没有什么切实证据,只好放人。这时,他犯了疏忽,没有跟住浦文,导致后面好几个动作“不到位”。

向阳对浦文基本没了解,所以从来没将其纳入调查视线。因为雷贲的关系,雷涌惯常都刻意绕开浦文。结果,浦文成了他俩共同的“盲点”。

浦文是坪川市委常委、原主抓经济的副市长、现任地区人大常委会主任浦长江的远房侄子,在坪川勉强算“有背景”,至少可以堂而皇之打着“虎倒架不倒”的浦长江的名号折腾。

浦长江从不关注这个人品性格都跟自己大相径庭的其实挺陌生的远房晚辈,当然,也没正式强调般地宣示这种不关注。

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掌权者永远被关系人“搭车”、“乘凉”,用不着其自身说什么。反而,越想摘清,就越摘不清。像浦长江这样的“腔调”和“能力”都在“低限”的“知识型领导”,摊上浦文这么个四六不管、黑白通吃、是钱就敢下手捞的混亲戚,通常只有两种选择:自认倒霉,或者,索性掺和进去捞一笔不捞白不捞的好处。浦长江选择了前者。坪川权力层和有关部门有关人员,包括雷涌,对此都心知肚明。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浦文私下里很受高玥的影响,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高玥经营的“黑道”的“代表性”、“标志性”人物。雷涌也不知道。所以,他也就不会想到,早被浦文收在麾下当作得力干将的雷贲,恰是奉了浦文指派去“骚扰”宁涛。而整个主意,只有浦文知道,是来自高玥。

对高玥的“请求”,浦文从不拒绝。不忍加不敢。他并不知道,高玥这番安排,就是想牵扯公安的视线,扰乱公安的部署,从而为刺杀了陈国栋的马肖赢得逃出坪川的间隙。浦文甚至不知道陈国栋的事及其死亡消息。

按高玥筹划,马肖“盗取”杨帆故意留在家里的市委招待所门禁要害,借之潜入陈国栋拘押地,以“营救”为名麻痹陈国栋,伺机突施杀手,布置自杀假相,而后从暗门取密道逃走,并启动门禁自毁装置,永远封住密道通往小洋楼的那扇门。

马肖从小洋楼出来的时候,雷涌闻九庆出现场的警车正从远处疾驰而来。

警车经过小洋楼门前时,他人躲在门垛深处。知情的闻九庆,还飞速从车上扫了一眼。

逃离坪川的马肖,几乎跟赶着去采访于彤菲的卢雪雁同时进入省城。

原本,他可以更早到的,可他途中多了个心眼,在青源服务区打了个尖儿,把车留在了服务区,搭城际大巴奔省城。在标志进入省城地界的最后一个收费站,他从车窗望见另一收费口正排队等着过关的带《坪川时报》标志的采访车。卢雪雁就在车里。

卢雪雁赶到省城卫视台时,从“内线渠道”提早得知于彤菲被控制的消息。失望之余,疑窦丛生。一团乱麻理不清,她索性给叔父卢世安去电话撒娇:“搞什么,抓人也等人家采访完了嘛!害我白跑一趟,汽油都没的报销!”

卢世安打趣宝贝侄女:“不至于把大主任。实在你们报社抠门成那样,票拿来,叔叔给你报。私人的哦!”

当晚,卢雪雁回到久违的“家”,吃上了曾经熟悉的饭菜,跟视为父亲的叔父卢世安小酌。“不回去了今天。喝点儿!”她说,很豪气地干杯。

“这孩子,学野了。”卢世安调侃她。“要不是为了采访什么菲菲,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我,回趟家吧?”卢世安话里不无埋怨,但充满惦念的亲情。

“要是经常回来,您能经常都像今天这么有空吗?”卢雪雁反唇相讥。接着就把话题引向于彤菲,想探问到底是炒作还是来真的。

“不知道。”卢世安一言以蔽之。“那事不归我管。”

话音未落,手机就响,是刘未名打来的,急切报告说十分钟前,于彤菲遭不明歹徒枪击,受重伤,现正送往医院抢救,生死难料。

“怎么搞的?!”卢世安被消息惊得忘记了卢雪雁在旁。

由于手机“漏音”,加上刘未名讲电话声音大,卢雪雁隐约听到“于彤菲”、“抢救”等字眼,震惊,正待询问,卢世安严厉冲她打手势,飞速避开她去了书房。

她犹豫一下,蹑手蹑脚跟过去,正要附耳到关死的书房门,突然门从里面被猛然打开,卢世安擎着手机,铁青着脸跟她打了照面,把她吓得真魂出窍。

卢世安粗暴地推她一把,卢雪雁不防,趔趄出去。卢世安趁机关死书房们。卢雪雁再冲过去,只听见里面卢世安对电话说“挂上,打到我家里座机,马上!”

她刚犹豫是要进去还是离开,卢世安再次猛地从里面开门,瞪着她阴森森说:“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不管你是作为我的亲属,还是作为一名新闻工作者,都应该清楚界限。稀里糊涂会吃大亏!真出了什么状况,就晚了!”

说话间,书房里座机想起,卢世安临关上门前让卢雪雁“回去吃饭”,口气比刚刚和缓了许多。卢雪雁望着关死的书房门,一时间没转过神,觉得刚刚“警告”她的卢世安,跟嘱咐她“回去吃饭”的卢世安,像是长在一个身躯里的两个人。

“说真的,当时我特害怕!进入四维空间了似的那种害怕。”她电话里跟向阳说。

那是事发后半小时。她没吃完那顿饭,没等卢世安在书房打完电话就离开了卢世安的家也是她曾经的家,逃命似的搭出租车到了两公里外的一家酒店,途中电话追问省城同行熟人,没套问出任何跟于彤菲有关的“最新闻”。

她是随机停在那家酒店门前的,进去后决定不下到底要不要开房,好生犹豫了一阵,还是没开房,坐在大堂吧给向阳去电话。

能听到向阳的声音,此时此刻,对她来讲,很重要。似乎那个声音能驱走她内心莫名生发的恐惧。

向阳其实并没在电话里安慰她,而是缜密跟她商定跟住于彤菲这条线路,展开相关“揭秘”行动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向阳明确讲,曹老把于彤菲被控制说成是“又一颗重磅炸弹要起爆”。但他并没告诉卢雪雁曹老“自杀式爆炸”的话。

入夜,卢雪雁通过所有可能的途径,做好了所能做到的最完备“部署”。酒店大堂吧的咖啡喝到要吐。卢世安来电,温言软语问她在哪儿,诚恳地为之前的粗暴道歉,说如果她愿意,回来细谈。她真的是心里委屈,当场哭了鼻子,回到“家”里时,眼睛还肿着。

因为喝了几百块钱的咖啡,她精神好得吓人,一直很专注地听卢世安“交底”——

于彤菲的问题很严重。看上去,她的案子,是连累着尹国彬的。可他并不相信。设法控制住于彤菲,不让她到处活动到处胡说八道,其实是尹国彬的请求。尹国彬怎么知道于彤菲在省城,他不清楚,也没问过。找于彤菲,可是费了番工夫。要不是她太有名,随时随地会被人注意,恐怕还有的找呢。

很明显,于彤菲察觉了踪迹暴露,所以索性公开露面。制片商控告,有可能是她自己发起的由头,文艺界这类事很多,一般都是“炒作”,但这次可能不是。

于彤菲或许以为,公开露面就可形成舆论,就没人敢把她怎么着。要不是事涉紧要,常理上,可以说是这样。可此番的事,任她怎么想摆脱,都是不行的。所以,索性她公开我更公开,帮她炒破天,同时实现我们的目的。

可是这样做会有暴露的风险。现在看,还是操切了。于彤菲被不知哪儿来的歹徒枪击,现在还在抢救,血浆已经用了一万多毫升,还没脱离危险。

卢雪雁被“枪击”二字惊得瞠目结舌,张着嘴说不出话,小孩子般流了口水还不自知。

关于枪击,卢世安的描述是:于彤菲被控制的地方虽然很隐蔽,但因为事先过于公开、招摇,难免被人发现。天刚一黑,那个地方就发生火警。现已查明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让于彤菲被应急性“转移”出来。因事发仓促、突兀,相关准备和防范确实不足。于彤菲人从房子里出来,前后保卫人员都有一定距离,车子也没到位。歹徒就埋伏在附近,冲过来连开五枪,摆明是要索命!第一枪打空,最后一枪击中“填补”过来的保卫人员,致其轻伤,中间三枪都击中于彤菲,其中一枪擦过头皮,显然是冲头颅开的。另两抢分别击中胸部和腹部。腹部那枪洞穿肝脏,引起大出血;胸部那枪打在正中,穿透胸骨和食管,嵌在脊椎关节里,再深几毫米就损伤神经终身瘫痪了。凶手用的是“传统”的“五四式”手枪,7.62毫米口径制式子弹威力很大;现场复现推测,凶手受过专门的射击训练,射速快,射击时坚决、镇定,还事先设计好了逃跑路线。击中于彤菲的那三枪,如果不是瞬间连续发射,任何一枪都会让于彤菲当即倒地……

卢世安当过兵打过仗,关于枪械的说辞,很专业,很有说服力。他告诉卢雪雁,这个凶手非常不简单。如今能如此娴熟操作“五四”手枪的人,已经很少了,军队里都不多见。依他判断,凶手肯定是老手。枪支有可能是从越南收买的“组合枪”,就是一次买三五支,拆开后混乱组装,以增大查找难度。“组合枪”的准头比“原配”差不少。散落在境外很难追溯的“五四”手枪,最大的“货源”就是越南。凶手有可能熟悉从越南购枪的渠道,还可能自己会拆装组合枪支。这些特征,加上射击技术、作案“功底”等要素,应该能勾勒出一个并不大的查找范围……

“所以——”他满有信心地跟卢雪雁说:“抓到凶手,应该只是时间问题。除非他就此逃得远远的,销声匿迹。”

“肯定啊!”卢雪雁说,“肯定逃得远远的,销声匿迹。”

卢世安大摇其头,“不会。不会的啊,女子。”

见卢雪雁一脸疑问,已经很疲倦的卢世安强打精神解释:“十有八九,这个凶手是职业杀手,以此为生。那样说来,他要么被裹挟进一系列犯罪计划当中,要么就得另外作案维持生计。总之还会作案,不然活不下去。他技术好,肯定自负,一气儿舍得开五枪,大概也不缺子弹,再作案时,还会故伎重演。当然啦,不是一定,十之八九。”

“那剩下的十之一二呢?”卢雪雁不依不饶。

卢世安狠狠打了个打哈欠,像是困得不行了,卢雪雁不无歉疚地拉扯他衣襟,作出撒娇表情。

卢世安长吁一口气,笑吟吟卖关子般看她,突然换出冷冰冰让人害怕的神情,低沉地说:“十之一二就是,凶手是体制内的人。迫不得已临机作案。之后,会马上恢复原本面目。”

“体制内?”卢雪雁不寒而栗。

“比如——”卢世安凑近她,嘘声:“他是警察。”

这回,卢雪雁真的是浑身战栗了一下。

82

后来的调查分析表明,卢世安“十之一二”的猜测是对的。枪击于彤菲的人,并不是潜入省城的马肖,而是伺机“脱岗”最快速度赶到省城的闻九庆!

人们都没想到的是,枪击事件作案人不止一个。

得知于彤菲“复出”,旋即“被控”,尹国彬马上反应过来卢世安要拿于彤菲开刀反击,以挽回坪川危局。

他当机立断,让闻九庆马上追过去“处理掉”于彤菲。闻九庆应命而动,随便报说身体不适脱身。这边,杨帆配合地作出假相。高玥旋即通知到省城的马肖襄助。

第一时间,闻九庆跟马肖在省城于彤菲藏身处附近会合。马肖按高玥指令,把随身携带的“五四”手枪给了闻九庆,马肖在于彤菲藏身处外纵火,制造混乱。闻九庆妥善伪装,见到于彤菲果断开枪,随即按马肖设计的路线逃离,途中手枪还给马肖。卢世安在家里跟卢雪雁讲述的时候,闻九庆已回到坪川,迅速“做足”假相后“归队”。

尹国彬知道事出仓促,闻九庆未必能杀死于彤菲。但所制造出的氛围,应该足以震慑对手了。并且,以他对于彤菲的了解,给这么一下,足以让她怕到自己把嘴缝上。

所以,他对整件事情很满意。

稍后,吴为得知后,本想说其实完全没必要去杀于彤菲。可一想说什么都是“事后诸葛亮”,所以就什么都没说。

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吴为更加放大了“脱身”的想法。他甚至脑子一热,给孔兵发了个短信,告诉于彤菲“遇刺”,发出马上后悔。好在没发出去,他大松口气,顾不上为孔兵“失联”而疑惑、而困扰、而伤感。

松完那口气之后,他就盘算着怎么脱身了。

如果他决心再大点儿,“割肉”再狠点儿,也可能就真“有偿退场”了。

到底舍不得财富,竟让高玥裹挟,稀里糊涂入了毂;醒过味儿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意识到被“彻底拖下水”,再无转圜余地的时候,他格外想念孔兵。要是孔兵在身边,他真有可能上不了这个恶当。至少,孔兵会提醒他珍惜苗苗。至少,如果那样,他未必那么轻易就上了高玥的床!

作为男人,吴为由衷认为,已经人到中年的高玥,在“风月”方面的确胜出苗苗百倍。床上的苗苗,跟平日里的苗苗是“配套”的——“简单”、有力、干脆利落。这其实并不能让男人感到多么满足。特别是吴为这样征服欲很强的男人。所以,吴为很快被高玥“降伏”在了床上。

或许,因为对高玥的迷恋,让他决定有愧于苗苗,因而想多给苗苗留下些可以计算的财富,所以才没能最终下决心“断臂求生”。至少,他想过这个逻辑,而且很大程度上说服了自己。

他会在云雨之后的倦怠中,跟高玥说“我负了别人”。

高玥苗苗调换一下,他就不会说这样的话;即便说出来,苗苗也不可能像高玥那样回应——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负我。这样才是男人。

在高玥面前,他甚至敢说:“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早脱身了。”

高玥软在他身上,手指骚动着他的身体,嘴里梦呓般说:“好——怪我。算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接着还,好不好?”换了苗苗,决不会有这样的状况!

“马肖是不是你的人?”他追问。

高玥懒洋洋答:“哎呀讨厌!都说了不是,又不肯信人家。不信还问!”

“你觉得,这盘棋,到底能不能赢?”

“要真就是一盘棋就好了,输了也无所谓。”

“你老公不会发现吧?”

“发现了又怎么样,你还怕他不成?我都不怕。”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离你远点儿。”

“没良心的东西!滚!现在就滚……记得给我盖好,不想动,怕着凉……”

吴为“失陷”于高玥,是向阳怎么也想不到的。如果他能想到,可能后面的事会变得简单很多。其实,直到“后来的后来”,他都一直不清楚吴为跟高玥的这段“罗曼史”。

于彤菲“遇刺”,让本来已经显得比较明朗的局面,重新变得复杂起来;也让尹氏业已掌握的“主动优势”,回退到了“零点”。

本来,单纯是陈国栋的死,无论自杀他杀,调查团队的集体意志,都会倾向于认同是“本地派”穷途末路。于彤菲的“复出”,在整个调查过程中,应该说是“偶发因素”。尹国彬第一时间采取“决定性措施”,根本上讲并无大错——毕竟,于彤菲掌握一些尹氏体系的内幕,还跟尹国彬有那样的关系,被省城方面“掌握”之后,将面临“完全失控”的危险。

业已做出的“局”,经受不住这样的风险!倒是退一步想,似乎能经受“主动优势回零”的风险。这一层,尹国彬下绝杀令时就想到了。所以,面对结果,他还是比较从容的。

向阳这样跟曹老分析:“单纯看陈国栋之死,主观引导会单一倾向对本地派不利;对应于彤菲遇刺,主观引导就会发生完全相反的两种歧变,一是会认为本地派干掉陈国栋灭口,外来派也干掉于彤菲灭口,双方‘对车’;另一则是外来派干掉陈国栋嫁祸本地派,本地派也搞一下于彤菲嫁祸外来派。结果,陈国栋死了,于彤菲活了下来,本地派后发制人,得了活口儿,等于卡住了外来派的脖子。至少他们自己会这样认为。”

“实际上呢?”曹老简单追问。

向阳想了一下答道:“实际上,两宗凶案,出自同一方。这没什么难琢磨的,稍稍冷静一想,就能明白——”

“可是——”曹老凝视向阳,“当事者迷。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并不难的弯子,有可能还就是绕不过来。我们能想到,不代表我们比人家聪明——我们的视角跟他们不同。我们不受干扰,至少可以不去理会干扰。可他们在前线的人不行。”

“雷涌很清醒。”

“那不够!不够,年轻人!别忘了,明面上,他只是个刑警队长。人微言轻。”

“可毕竟……”向阳像是忘了要说的话,看住曹老,眼神迷离。

曹老缓缓飘开目光。“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啊?”向阳吃了一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哦,您问她啊,还好吧。”

“我认识一个老中医,针灸很棒。不敢说包治百病,对慢症倒真是有独到功效。不过好多年没联系了。听说他儿女定居国外,想要接他也出去,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向阳凝神屏息,不敢插话。

突然,曹老话锋一转,炯炯看定向阳说:“现在起,我们的全封闭工作模式要改一改了。需要在一定范围内打通。‘打通’的意思,你明白的。我们分工——你拉一个‘打通’的人员名单。我去打听那个老中医的下落。”

“打通”的名单,向阳不到十分钟就列出了两个方案。老中医的下落,曹老打听了三天,也没结果。向阳宽慰老人说,木春花年轻,依他观察身体情况尚好,连定期来检查的医生都说她新陈代谢比一般同类病人好很多,肌肉萎缩也很不明显。医生说,这代表病人的神经系统和循环系统都没有大问题,“自主维护”能力很强,短时间内不用太焦虑。

曹老轻叹,想说什么,没说。

曹老主持多方视频通话“打通”的那天,木春花倒下之后第一次来月经。

不来则以,一来就是涛涛洪流,把护工吓坏。

向阳开完会赶回时,被满床血迹吓得腿软。要不是卢雪雁恰巧赶来,又恰巧带来了从省城请来的针灸中医师,及时止住血,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针灸中医师仔仔细细检查木春花浑身上下,不断夸照顾的周到、科学。卢雪雁本来要向阳回避,可医师却要求向阳必须在场。

向阳清晰看到,木春花的皮肤皱巴巴的像干缩了一样。他记得就在几天前好像还不是这样。但他不能很确认。因为,几天前,他看到的只是木春花的手脚,没看到身体。

医师解释说,这种干皱现象,跟病人刚刚大量失血不无关系。卢雪雁问有没有办法补救,医师说办法是有的,但肯定对于正常人会更有效,对这样不能动弹的病人,并无十足把握。即便能管用,也肯定恢复得比正常人慢得多。

医师检查过后,很有章法地用针,向阳卢雪雁都眼睁睁看木春花在针刺的刺激下出了好几身透汗,汗水在皱巴巴的皮肤上纵横流淌,触目惊心。

“这不会是打通任督二脉吧?”卢雪雁低声跟向阳说。

医师听见,答道:“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这是疏通脉络。现在看,她的脉络是通的。”

运完针,医师让卢雪雁给木春花擦洗,特意嘱咐要彻底清洁口腔,说他们之前虽然照顾得很好,但对病人口腔的清理还是有所欠缺,不要以为病人不吃东西口腔就没有运动。

嘱咐完,医师很严肃地把向阳带去外间,远远离开卢雪雁,询问了一些病人日常的情况,而后沉思良久,低声、严肃地告知:“这个病人,情况很特别。通俗地打个比方——任何系统,都有硬件软件两个部分。从病人的情况看,硬件部分,除了内外硬伤还在恢复之外,可以说没有一点儿问题。往往,这样的情况,软件部分也不该有什么问题。说白了,她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昏迷状态。针刺中,我已经试探过,假装昏迷也不像。身体没事,神经系统也正常,就是昏迷不醒,与其说是植物人,不如说是西医讲的沉睡症。建议做西医的脑电波之类的检查。如果基本正常,还好;要是脑电波活动微弱,病人会长期沉睡,大脑慢慢萎缩,直到脑死亡,醒过来的可能性太小太小了。卢记者告诉我说,你们,你跟病人,关系很深切。查查脑电波吧。如果情况不好,小伙子,要坚强点儿,现实点儿……”

安顿了医师,向阳卢雪雁对着一桌饭菜都没胃口。卢雪雁说是赶路累了,可又不离开饭桌,像有话想跟向阳说。向阳勉强吃了几口,也有话想跟卢雪雁说,可就是开不了口。

最后,还是卢雪雁先打破了沉默。

她不看向阳,盯着饭桌,呢喃般说:“刘冬鸣……来找我……”

向阳“哦”了一声,算回应,没下文。

卢雪雁酝酿了一下情绪,鼓起勇气正视向阳:“他好像知道点儿什么。我指的是你们正在做的事情。我没问他的信息来源……”

向阳平静地审视说完话就别开脸不看他的卢雪雁:“为什么没问呢?”

“因为……”卢雪雁缓缓低下头,“问能问出来么你觉得?”

向阳品味般点点头,深呼吸,也低下头不再看卢雪雁。

卢雪雁突然转向他,声音有点儿发颤地说:“会有危险对么?”

“当然。”向阳似乎料到了她会有此问,答得迅速、干脆。

“那……那……”

“你没告诉他会有危险么?”

卢雪雁埋起头,使劲摇摇头,好像有点儿焦躁。

“做的对。”向阳的声音冷冰冰的。

卢雪雁有点儿惊讶,又有点儿忧惧地缓缓抬起头看向阳:“能不能……”

“不能!”向阳不等她说出来就答。

卢雪雁不无怨责地瞪他:“知道人家要问什么呀就‘不能’。”

“如果觉得不好应对,让他来,我跟他谈。”向阳语气很认真。

卢雪雁迅速飘开目光,犹豫一下说:“他好像,主要针对的就是你。”

向阳闻言,稍显错愕,张嘴想问什么,到底没问出来。

卢雪雁双手放在饭桌上绞动。“你住的房子,你办的郭长林的案子,还有你跟尹书记的儿子,还有……还有……你跟她……木……他写了一篇长文,捂着盖着不让我看全貌,只给我看提要和章节结语。好像意思是通过你,挖掘弘州党的……”

“带他过来一趟吧。我实在是走不开,你知道的。”向阳仍很平静。

“他不会——”

“他会的!”向阳猛然起身,吓了卢雪雁一跳。

他活动身体和上肢关节,发出让人心悸的噼啪声。

“告诉他,我要跟他做个了断。”向阳阴沉地看定呆呆瞪住他的卢雪雁,“关于你。”

“我?!”卢雪雁惊诧地又想指自己,途中收了动作,撇嘴,白眼翻向阳:“信口开河!”

“就算是吧。”向阳忽然俯近卢雪雁,动作迅猛,带出劲风。卢雪雁下意识躲闪,却被他牢牢拢住,像拥抱,又像耳语。俩人的侧脸近在毫厘,几乎贴上。

向阳耳语:“真重视你的话,他不会也信口开河。如果他纯粹出于公心,只是选择拿我当切入点和突破口,我必须亲自跟他讲清楚!当然是在可操作范围内!如果他只是想针对我,或者说哪怕有一点点公心以外的其他意图,也必须由我来说清楚!当面!我相信——”

话还没说完,卢雪雁突然大力挣起,没头没脑地狠狠推了向阳一把。

向阳措不及防,惊呼着踉跄歪倒,牵动饭桌和旁白的椅子,连续失衡,稀里哗啦拉翻了饭桌,人跟着倒地,跌在饭桌上滑下来的一片狼藉里。

他惊骇地看卢雪雁。

卢雪雁脸通红,紧咬朱唇,呼吸急促,眼里喷着愤怒的光芒,灼灼的,好像一个小火星就能点炸。

83

向阳记得,卢雪雁出门的瞬间,掉了眼泪。

10天后,卢雪雁给他来电话,说刘冬鸣已经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向阳按卢雪雁给的信息去机场接,竟没接着!他急忙用各种方法查找,终于问出:刘冬鸣登机后突发急病,起飞前几分钟被紧急抬下飞机送医。

返回驻地途中,向阳把查到的情况告知了卢雪雁。劝慰之余,严嘱她不要试图探听、寻找刘冬鸣的下落,再着急也一定要等他给消息之后才可采取行动。在没得到他进一步消息之前,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啊!”卢雪雁急切。“你是觉得他会有危险么?”卢雪雁惊恐。

“不敢说没有。”向阳答道。“或许他的行为触动了什么人的敏感神经。”

“触动你了!”卢雪雁口气冷冰冰的。

“没错。可如果是我,一定会等他到了北京之后再……这是常识!”

“处心积虑的阴谋,都反常识!这也是常识!!”卢雪雁愤怒了。

“冷静点儿。我知道这话不是你的本意。”

“是!我就是怀疑你!不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但我恳求你,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最起码的信任,就按我说的做,不要擅自行动,等我消息!顺便提醒一句,你的身份、背景,在有些时候,可能是护身符;在另外一些时候,也可能是催命符!我不想你出意外!不想任何人出意外!!意外已经太多了呀,雪雁!!!”

向阳听见了卢雪雁的哭声。

“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呀?!”卢雪雁抽噎、崩溃。“对不起,我……我……”

“听我说,找个安静地方,想哭就哭。手机开着,等我消息,很快!”

“我害怕——”卢雪雁终于嚎啕出来。

1小时后,向阳再给卢雪雁去电时,她镇定了许多。

向阳告诉她,已经联系了雷涌,刚刚查到刘冬鸣先被送到机场医院,后来又转去了第二医院。病情危重,高度怀疑是中毒,具体还在调查检验中。雷涌已按谋杀未遂布置了保护警力。如果卢雪雁现在想去看望,应该安全没问题,但不敢说是否能见着刘冬鸣本人,他可能还在特别的医疗监护中。

“真是谋杀?”卢雪雁问。

“可以这样认为。”

“那要不要查查他的资料什么的有没有被盗或者被破坏?”

“可以查,但不是很必要。如果对方有那个意图的话,应该已经做完了。”

“会不会——”

“不会。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得手还会有第二次,对不对?相信我,不会!警察在那儿守着。他们知道,有警察在那儿守着。而且,就目前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来看,我个人认为,与其说是谋杀,不如说是警告。他们想警告刘冬鸣,也想警告我,甚至包括你!不管他们认为做到现在这一步是否能算达成目的,都只能到此为止……”

卢雪雁好像被说服了。“想想是挺有道理的。要是你骗我,我这当可是算上到底了。”

“来吧。到我身边来!”向阳有些动情,“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哪怕是暂时的。换个环境,静下心来,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电话对面,卢雪雁很久没出声。向阳能听见她不均匀的呼吸和环境的嘈杂。他猜不出卢雪雁身处何地,能听见的嘈杂声里,找不到医院的特征,也找不到报社的特征。

他想打破沉默,想问她是不是在车上,是不是在开车。刚提气要开口,卢雪雁说话了:“我不该离开他的。至少,这个时候……”

向阳有一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他清楚地知道,那只是心理上的感受。他不清楚的是,这种感受的由来。他也同样不清楚,卢雪雁说出这番话之前,为什么会停顿那么久。

“那……”

“对不起。对不起……我……”

“你多保重!”向阳似乎调整好了情绪。“任何需要,随时找我。你知道的,我24小时开机。全天候工作。跟你一样。”

他说着话,很故意地笑了两声。

几乎同时,电话那边隐约传来类似抽噎的声音。很轻,显然是经过了刻意的压抑。

事后查明,刘冬鸣的事情是场误会——

他搜集相关向阳的资料,起源是曹筝的委托。曹筝想帮曹老忙,也想替向阳分担一些工作,就委托有文笔、关注公益且富于正义感的刘冬鸣。

她和刘冬鸣的交往,源自一起公益诉讼。作为民间人士,刘冬鸣并掀不起多大浪;作为见习律师,曹筝也办不了真正的大案。可那宗小小的连三流媒体都不关注的案子,却是他们“草根”合作的“经典案例”。两人在过程中彼此欣赏,成为朋友,但更多是通过网络交往,对对方的了解并不特别深入。交代帮忙时,曹筝说的比较模糊,刘冬鸣按自己理解搜集了些“可识别”材料,其中包括跟向阳相关的部分。卢雪雁大概齐看到的,只是关于向阳的部分。

当然,搜集材料时,刘冬鸣是带一定主观倾向的。这他后来也坦然承认。让卢雪雁“窥视”到材料中关于向阳的部分,也是他的“小计谋”。卢雪雁果然受触动。

让他稍感意外的是,卢雪雁传来向阳要跟他“了断”的消息。他认为这是私事,就没跟曹筝通气,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要去北京。出发前夜独自喝了顿壮行酒。

他几乎不喝酒,也不懂酒,网购了所谓名牌,喝不出真假好坏,一口气喝了不少,醉倒,翌日带着宿醉出发,登机后突发严重腹痛,并伴视力模糊、头痛、语言功能障碍等让人害怕的症状。

雷涌接手后,第一时间问出喝网购酒情节,派人去刘冬鸣家提取了酒瓶。经化验,问题出在酒上。应向阳再三请求,雷涌拆借了些警力彻查酒的来源,没发现故意针对刘冬鸣个人的迹象。卢雪雁后来用同样渠道订购了同样的酒,也发现了同样问题。最后基本认定,并不存在针对刘冬鸣的投毒、伤害情节。

卢雪雁大松口气,觉得之前误会了向阳。

刘冬鸣见她关键时候如此关心自己,之前心里的疙瘩解开大半。

雷涌撮合刘冬鸣在医院病床上跟身在北京的向阳“一对一”视频通话。向阳坦然承认对卢雪雁有超出一般朋友的情感趋向,又说那只是他自己“冥想界面里的一厢情愿”,而事实上,他恐怕不能和卢雪雁有什么进展。所以,刘冬鸣相关的担心并无必要。

刘冬鸣对向阳口称的“恐怕不能”质疑、追问,向阳含糊其辞,称与工作有关。这时,曹筝已跟刘冬鸣讲清了“任务要求”,并很明确地强调:向阳不在调查范围之内,或至少不做为重点,并说这个强调跟私人感情纠葛无关。刘冬鸣大致明白了。听向阳说“恐怕不能”和卢雪雁有什么进展是“工作有关”,觉得两下能对上,很安下了心。

视频通话后半截,主要话题都没离开卢雪雁。向阳大赞卢雪雁可爱、可贵,倾慕之情溢于言表。刘冬鸣心情复杂,断断续续给讲他跟卢雪雁的“情路”,说要把卢雪雁“追回来”。向阳赞赏加鼓励。最后半开玩笑说“抓紧哦。哪天我条件允许了,你会遭遇强劲对手……”

刘冬鸣并不知道,这个视频通话,全程都通过向阳的“捣鼓”,被卢雪雁实时见闻。卢雪雁过后并没向刘冬鸣披露这一节,默默来到他身边照顾。

不几日,刘冬鸣出院回家。卢雪雁一路殷殷。

到家门口,刘冬鸣从她手里接过行李,并没请她进门的意思,堵着门跟她说要是放在以前,他会假装身体没完全恢复,留卢雪雁在身边,好生撒赖享受被心爱的人照顾的甜蜜。可现在他不会了,以后都不会,因为那不是“爱”。

“其实,我们……我想了很久——我跟你,不是……不是……最合适。”刘冬鸣鼓了半天勇气说了出来。“真正的爱,是……不管怎么样,都希望并且尽力成就对方的幸福快乐,而不是成就自己……”他再装不出“超脱”,眼圈发红地看住卢雪雁。

卢雪雁避开他目光,嘤嘤说:“再怎么,好歹进屋再说。站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啊!”

刘冬鸣歉然一笑,别过头去说“忘了”,打开门,示意卢雪雁进屋,自己并不先进去。

卢雪雁踌躇间极力想观察刘冬鸣的表情,却怎么都看不分明。

“哎呀你能看着我么!”她不免急躁起来,话出口,倏而不知为什么感到浑身冰凉。

刘冬鸣还是别着头不让她看见脸,示意她进屋。

卢雪雁狠咬咬嘴唇,大力、突然地搡了刘冬鸣一把,叨咕着说:“学坏了!”又推一把,带着哭腔说:“就不是那块料,学也学不像!”泪水决堤般涌出。

她大力拉过刘冬鸣,一头扎入他怀里,紧搂住呜呜哭起来。

刘冬鸣不知所措僵在那儿片刻,然后缓缓抱住她,并不紧,无声地泪流满面。

“我不想的。真的!可……可我是那么的……那么的……”他想说“那么的爱你”,可终究没说得出来,哽噎着尽量不哭出声。

“抱紧一点儿!”卢雪雁语气像命令,又像肯求。

刘冬鸣刚迟疑着要加力,卢雪雁却突然挣脱,双手牢牢箍住刘冬鸣尴尬地扎在半空的手臂,狠狠吸吸鼻子眨眨眼,冲不知所措的刘冬鸣露出顽皮的笑:“你是好人。真心的,不是骂人话啊!挺可贵、挺让人羡慕的,真的!”

刘冬鸣似乎暗自松了口气,被卢雪雁箍住的双臂放松了许多,冲卢雪雁挤出一个带着泪光却很真诚很单纯的笑。“能做好人,我也挺开心的,真的!”

“所以——”卢雪雁像男人那样重重拍打他,“别跟某些人学。当好人累,但心安理得。你是那种精神生活质量高的人,得活在心安理得里面……”

刘冬鸣长吁,也像对待男人那样拍打卢雪雁肩膀:“永远做朋友,好朋友,好不好?”

卢雪雁低下头,沉吟片刻,嘤咛:“当然……”猛抬头,给刘冬鸣一个灿烂笑容,硬铮铮、响亮亮地说:“当然。”伸出巴掌。

刘冬鸣稍愣一下,会意地也伸出巴掌。

清脆的击掌声里,俩人都笑了。笑得从没有过的那么轻松。

按曹筝“校正”后的方向,刘冬鸣把调查重点转向坪川及周边一些专题公益项目。

由于一向以来卢雪雁的帮衬,颇有文才的刘冬鸣,以“东明”笔名发表过不少文章;大半是文学性的散文诗歌随笔小说之类,水平还是满可以的,其中有些“小资”味道浓的东西,还挺受高玥周敏这类“名媛”的青睐。

因多多少少借了卢雪雁的光,刘冬鸣对自己的“文学成就”一向比较低调,从不炒作,也很少染指“大项目”。早已带母亲定居海外的继父留给他的三套老社区房屋,让他有机会追求“文学的独立品格”,有条件在物欲横流的当下追求“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境界。除去自由文学创作和偶尔帮卢雪雁“润笔”涉及新闻题材,他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基本上立足坪川本地,并主要聚焦在两个方面,一是以锦绣湖为核心的带有“揭秘”和“谏言”双重性质的“综合性贯穿式考证考察”,二是“普惠”层面上的公益事业,涉及环保、就业、扶贫、养老、缩小城乡差距等很多方面。

相关公益事业,他的工作方式主要是文字宣传——反映问题、追根溯源、建议谏言,当然,也包括对一些专项公益活动的评论,有赞扬也有批评。

跟现时的大多数“名流”相比,他没什么名气,却是典型的理想主义。他文章里体现出的观点,“现实化”地衡量,会显得有些幼稚、异想天开;再加上犀利辛辣不留情面的文风,很不受“主流”待见。但基本来讲,“主流”还是更把他视为“理想主义的思考者”而非“不安定因素”。高玥周敏这些“公益活动家”,甚至某种程度上把他当成“有刺激的装饰”。

刘冬鸣不认为自己跟高玥周敏之流是“同行”。他觉得,这些“名媛”做公益,难免不渗入资本运作的理念和经验,专注于锣鼓喧天的大项目,有“博眼球”、“做广告”之嫌;与其说是在做公益,毋宁说是资本运作的“旁路”、“辅助”。对此,他很不苟。因而,对那些“闪光灯下亮支票”的大项目,他一向敬而远之;对高玥周敏这些“名媛”,也实在只是“认识”而已。

相应,高玥周敏这些人,对刘冬鸣的了解也很潦草,以至于她们都不知道他就是作家“东明”。当然,刘冬鸣也不知道她们对“东明”的有些作品存着私人化的偏爱。

为了曹筝交代的任务,他不很情愿地去接近“公益名媛”们,不想,“公益活动家刘冬鸣”和“有情怀的自由作家东明”在高玥周敏等人面前“打通”时,竟意外“收获”了她们带着暧昧好感的热情。他跟曹筝说,高玥周敏之流,特别是高玥,对他表现出的那种热情,让他觉得不自在。曹筝不怎么能理解,只说让他“能克服就克服,实在克服不了就撤”。

“这也许能成为他调查工作的便利条件。”向阳得知后这样分析。“不过……”

他到底没说出“不过”什么,把曹筝憋得难受。在曹筝决定找刘冬鸣“问个明白”前一刻,他突然说要跟刘冬鸣做深度交流。曹筝同意,嘱咐“正事儿完了再决斗”。

“我知道——”向阳在跟刘冬鸣“一对一”的视频通话里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有些人表现出来的热情,不那么好消受,甚至有时候,并不令人愉快。”

这话像击中了刘冬鸣的心坎。隔着屏幕,向阳都能从他脸上读出带感激色彩的神情。

向阳接着说:“撤出来吧。君子远庖厨……”

“不!”刘冬鸣不等向阳说完就打断,神情坚定。“我想过了,这是个好条件。之前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条件。我觉得,应该会带来助力!别听小曹说,女孩子敏感……”

“雪雁——”

“这是我的事!我的工作好不好!你提她什么意思?”

视频通话后,向阳紧急联络卢雪雁,才知道她跟刘冬鸣已“定位”成了“好朋友”。

他有点儿后悔得到这个答案,又有那么点儿兴奋。

卢雪雁说刘冬鸣有他的理想和对生活的信念,最近一小段日子体验过来,做朋友,比做情侣,对双方来讲,都轻松得多,也愉快得多。

“鞋子再好看,不合脚总归难受。”卢雪雁说。“拐棍合适不合适,可调整余地就大很多了……当神仙还是做人,要是有的选,我肯定选做人,他会选当神仙……”

得知刘冬鸣遭遇的问题,卢雪雁“哇噻”了一下,说“玩地下党哪”。

“没那么严重。”向阳说得挺轻松。“曹老解放前就是地下党。知道么?”岔开话题。

话题一岔开,就没再回来。

当时,向阳真的是没想到,刘冬鸣“利用条件”的动议,真把他自己弄成了“地下党”、“无间道”。后来,他跟卢雪雁说,如果当时认真品品“地下党”仨字儿,再“腹黑”点儿,说什么都会劝刘冬鸣停下来,躲得远远的。卢雪雁沉默良久,淡淡说:“没有‘如果’”。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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