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刘玉明《风雨大清河》(十五)

【阅读悦读丨小说】刘玉明《风雨大清河》(十四)

文/刘玉明

【作者简介】刘玉明,四川三台县人,生于1979年,四川省作协会员。2009年开始小说创作,有短、中、长篇小说发表。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十五)

俗话说础润而雨,月晕而风。凡事都有个征兆。这场冰雹来得突兀,连个预兆也没有。天边没有一丝儿红晕,指头大小的雹子裹挟着细雨就从厚厚的云层里砸落下来。一时间只听见乒乒乓乓的乱响,屋瓦被雹子打得稀烂。智玄和范瞎子正在佛堂里闲谈,听见一阵喧响,智玄见院子里掉落无数白晃晃的的物事,把青石地面敲得驳驳乱响。以为天降祥瑞,待要出去细看,一个冰雹滚到脚下,慌得他从蒲团上跳起来躲到钟下。雹子把铜钟砸得嗡嗡乱响,智玄捂了耳朵,见冰雹和着瓦片纷纷落下来,暗叫,范神仙这番休了!

范瞎子坐在那里,只听见四处纷乱,他眼睛见不了东西,便惶急起来,叫道:“大师,发生什么事情了?”弃了蒲团去摸地上搁的竹棍。噗地一声响,一个雹子穿过屋瓦砸在背上,疼得气都紧了,嘶声叫道:“大师,救我!”智玄哪里敢去,眼睁睁看着瓦片和冰雹把佛殿砸得稀烂,心疼得不得了。

范瞎子一手摸着个冰凉的圆球,叹一声,道:“天意,我泄露了天机,如今上天要收我。”他又摸回蒲团上坐了,想端端正正地合什,才把手举在胸口,一个未化开的大冰雹正砸在天灵盖上,好似开了个旗花,白的红的一齐流了出来。智玄见得分明,诵一声阿弥陀佛,泪水就滑落下来。

等雹子停住了,智玄爬出来看时,范瞎子脑壳骨头都砸碎了,哪里还活得了!忙去后院里寻净空,见净空蹲在一个罩鱼儿的罩子里,面无人色。智玄把他叫起来,两人在庙里走了一遭,见屋子毁了大半,几尊菩萨被砸翻在地上。智玄不由得大悲,放声哭道:“天妒清河,天妒清河!”

言语未落,豆大的雨点从天而落!智玄止住哭声跑进屋里,和净空寻了一片干爽的地儿蹲下来。净空看着水朦朦的天,道:“莫不是天漏了?”智玄顺手给他一个爆栗,说:“菩萨面前乱嚼舌,就不怕传到天上去?”净空打了个寒战,念了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怕是清河的人做了孽,天爷爷要惩戒一番?”智玄沉思良久,说:“天妒清河。”

这场骤雨把冰雹在地面上砸出的坑洼冲刷得平平整整。清河里的水平地涨了几尺。河水吐着白亮的泡沫,滚滚流荡,咆哮着冲出乡场,远远看去,好似一条扭动的水龙,把低洼的平野吞了进去。刘三江搀扶着老太爷到河堤上走了一圈。“百年难遇的大灾哦。”老太爷感叹说,“我活了一辈子也没曾见过,便是那年皇帝下台也没有出现过这般预兆。清河恐怕要颓败了。”他看着河水冲向自家的桑林田土,心里一阵绞痛,泪水浑浑浊浊落进尘泥里。

关于这场颠倒时节来历不明无法理喻的雹灾洪荒,苟先芝在后来作的《清河流觞杂录》中记录了下来,他勾连前后,把民国八年四旬月的这场灾难归咎于人祸,道是国之将亡,妖孽横行,天怒人怨,略示惩戒云云。清河人颇为赞同。后来有学者对这种异常天象作了研究,究其原因是清河地处川绵东南,上溯涪江源头便是平武北川,时值四月气候暖和雪融冰消,冷暖空气便冲突对撞凝聚于清河乡场上空,以致降下冰雹。清河乡人觉得不可理喻,冷暖空气就偏在清河来聚集,是清河乡场戾气太重,天老爷要惩罚乡人!

平野里,洪水还未消退,涪江里的浑水平地涨了起来。河道许久不曾清理,堤坝多有坍塌,于是江里的浑水便热热闹闹挨挨挤挤地涌入清河。立时,乡场上下便成了泽国。离河岸近的和地势低洼的人家屋里进了水,便携了家眷往东岗上去。三圣宫里也挤满了人。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死了爹娘,纷纷咒骂天爷不公,把屎尿往清河来丢。

老王家和豆倌划了打鱼的小船顺着清河出了乡场,见庄稼地早湮没在水里,一片昏黄的水面上挺立着高高低低的麦穗,心里便被揪住一般,咂咂嘴嚼出一丝苦涩来。天要亡人哦,老王眼睛浑浑沌沌的,没了一点亮色。

暮色四合,俩人站在船上,好似孤零零两只水老鸦。老王顺手勾起水里的柴禾,码在船头。豆倌竹蒿轻点,小船在水面划出一道凹痕来,倏地平复了。竹篙带起浑浊的泥水,点点滴滴掉落在水中,一个个淡淡的圆点便在水面一闪,又融合在一片浑浊中。小船转过水洼子旁的桑林,一只木秧盆晃晃荡荡地飘浮在水上,朝着清河下游飘去。豆倌眼尖,竹蒿一点,小船滑了过去。“把秧盆捞起来。”老王声音有些兴奋,“这家什还是可以用的。”他说道。

木盆在水面漾动,一小片花布搭在盆沿上,随着水波起伏。豆倌用竹篙慢慢把木盆拢到跟前,老王躬身端起来,抬起头对豆倌说:“我的天爷,有个娃儿。”豆倌把竹篙横放在船头,凑到木盆前一看。婴孩约摸四五月大,皮肤白里透红,包在一块花布里,两只眼睛紧紧闭着,口里噙着手指头。花布已经湿透,小孩儿依然睡得很沉。老王抱起孩子看了看,道:“谁家狠心的把娃儿也丢了?”

“也许大人已经死了。”豆倌道,“把个孩儿放生的。”老王把孩子放回盆里,看了半晌,说:“把这个娃儿咋办?”

“老天爷给我白白添个弟弟。”豆倌拿起竹篙道。老王眉毛皱成一团,叹了口气说:“现在连你我都养不活了,还敢添人带口?”

“那你把他放回水里,兴许还遇个好人家。”豆倌慢悠悠地说。“天地良心哦,说不定就淹死在水里了。”老王咂咂嘴说。他从腰后抽出烟杆,抖抖索索地点上烟,一股叶子烟的辣味儿便弥漫在空濛的水雾里。

老王踩着齐腿弯深的水进了刘家大院。素清在阁楼上瞧得清楚,叫他上楼来。说:“这天都黑了,你就不怕跌在水坑里。吃饭了没有?厨房里进了水,我们都嚼些干粮,你没吃就将就吃些?”老王眼眶子一红,咂咂嘴,说:“三少奶奶关心,我这里道谢了。”边说着从胸前把鼓囔囔的布包打开,递到素清面前,说:“三少奶奶是慈悲心肠的人,您可怜这个娃儿,把他收养了吧。”素清轻轻打开布包,那孩子睁着黑漆漆的双眼盯着她看,红嘟嘟的小嘴一张一翕。素清浑身颤抖,把孩子捧在手里,颤声说:“我的天,这是哪里来的?”

“我在水面上捞着的。”老王说,“三少奶奶,我是养不活他的。见他可怜,就想抱给您们养活他。一口饭一口水的事情,您就看在菩萨的面上把他收养了吧。”

素清看着孩子,蓦地生出满腔的怜爱来。她紧紧地把孩子抱在胸前,说:“老王啊,我这里谢谢你。你是晓得我的,没有生养出个娃来,现在,现在……可好了。”她眼泪闪出一丝泪光,觉得身子一软,坐倒在楼梯上,说:“老王家的呀,我给你磕头了。”老王见素清要叩谢他,忙不迭地扶住她,说:“这个使不得,三少奶奶您收养他是积了天大的德,我谢您还来不及呢。说什么……”素清道:“你老放心,这孩子在我这里,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他。”说着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她把脸庞轻轻贴在孩子脸上,半晌抬起头来,说:“我是迷糊了,得把孩子让老太爷瞧瞧。”

老王看着素清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泥水把她的裤子濡湿透。好了,好了,他叹了口气,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欣喜,把烟杆抽出来,连着划了几根洋火也没有把叶子烟点燃。

老太爷抱着婴孩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捧着婴孩在灯下看了又看。那婴孩睁着眼瞅着他,瘪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太爷抬起脸来对素清说:“这是天爷爷送来的娃。好娃哟,瞧他的腿还乱蹬,蹬得有劲儿哦。素清,你没有娃,把他过在你名下。我的孙孙。”他花白的胡须在孩子的小脸上蹭了蹭,把孩子递还给素清,有些激动地说:“上天待我刘家不薄哦,这是祖宗荫福。”他走到神龛前拿起几支香凑到蜡烛上点燃,虔诚地在祈福,把香插在香炉里,说:“这孩子是上天赐予的,就叫他顺生罢,取一生平顺,无大灾大难。也好养活。”

素清平白有了个儿子,大院里立时沉浸在一片喜气当中。老太爷这一夜睡得香,把数年的隐忧都埋葬在这场百年难遇的洪水里。耳朵里听着孩子的哇哇哭声,心里好似吃了蜜糖一般。

“三圣宫”里来躲灾的人密密匝匝,人声鼎沸。给孩子提尿的;憋着屎尿的没有进得厕所,便在背静处做功夫;到厨房里要水喝的……把寺庙弄得闹市一般。智玄便让净空休了早课,找些人把院子里的碎瓦拢在一处。有些胆大的,不等智玄吩咐,拿了梯子到屋顶捡漏。智玄把心里的烦躁按捺下来,到大殿里为死去的范瞎子诵经超度。笃笃的木鱼声便在纷纷攘攘的声音里显出来,把那些浮躁的心安静了下来。

贾德义在大殿里寻到了智玄。光线颇为黯淡,智玄木然地看着范瞎子的尸体,心里无限悲凉。贾德义见他背影一动不动,心里暗暗感佩,想和尚修为就是高,天崩塌于前竟然都不动弹。净空手执长竹竿在屋里往上指指点点,让上面捡漏的人看得见。见贾德义带着陈子仁和乡场里几个宿老来了,便要去通报。贾德义忙摇手止住他,踩着从房顶扔下来的零零落落的碎瓦走到智玄身边,低声问道:“大师,大师可好?”

智玄猛地回过神来,见是贾德义,淡淡一笑,说:“原来是乡长大人,找我有何事?”贾德义见他神色淡定,心里面又增了几分佩服。说:“如今清河遭了百年难逢的灾祸,乡场里老少爷们儿想请教大师,看看是什么东西作怪?”

智玄舔了舔嘴唇,说:“我又不是神仙,怎地知晓?您看我这庙里还不是被砸得稀烂?”陈子仁说:“大师谦虚,您是高人,劳烦您算算是什么妖孽祸害我们。”智玄苦笑,说:“范瞎子倒是算得出,可惜他仙去了。”贾德义惊诧道:“范先生死了?”智玄指着门板上黑乎乎一团,说:“这不是范神仙?”几个人吃了一吓,凑过来一看果然是范瞎子,脑壳上的血都干硬了,乌黑颜色,身子缩成一团。看得几个人心里毛乍乍的。龚驼背说:“大和尚,范神仙死了,您不是还在?天爷爷收拾人要看眼色的,您老福大命大,天爷爷自然晓得。您老见见——清河里面水都涨膨了,您倒说说是不是龙王爷作怪?这年年的供奉都送到龙王庙的,怎地还要兴风作浪?”

陈子仁见龚驼背说话颠三倒四,想起前些日他手底下几个花子吃了药连钱也不给,心里便有些气愤,道:“供奉也是上了的,偏偏还来祸害。老龚,莫不是你们花子偷偷把供奉吃了?”

几个宿老听了,都盯着龚驼背看,龚驼背拿了供奉不假,听他这么说,便心虚,指着陈子仁嚷道:“老陈,你嘴巴嚼了耗子的,在菩萨和大师面前乱说?”贾德义从地上摸着一个竹签筒子,说:“你们都少说几句,还是让大师参详参详。”说着把手里的竹筒递给智玄。智玄把签筒拿在手里,觉得分外亲切,便道:“我来卜上一卦,看看凶吉。”他话音刚落,便从竹筒里落出一根签来,贾德义捡起来走到外面光亮处看时,见上面写着“树枯逢霜摧,惊心无可托,孤舟遇大风,百事不亨通。”一时间不明白,便递给龚驼背。龚驼背接过来,把签文念了一遍,说:“这是个不吉利的。”

陈子仁冷笑,说:“还是让大师来解解,免得有人不懂装懂,脑壳搞肿。”龚驼背看着陈子仁道:“老陈,你今天吃了火药的,总和我过不去,老子哪里得罪你了?”贾德义说:“陈先生吃什么药,他是给人开药的。你毬气火冒的,陈先生在给你顺气。”陈子仁听贾德义这般说,心里便高兴,对龚驼背说:“我也不和你说了,还是听智玄大师讲讲。”

智玄接过签一看是个下签,便说:“先前龚先生说得对,是得罪了龙王爷,所以遭到报应。”贾德义不由得急了,说:“咋个化解呢?”智玄慢悠悠地说:“孤舟大风,亨通须金。”

怎么讲?众人都看着智玄。智玄说:“我一时间也参不透,如今范先生死在这里,我心里乱得很,树枯霜摧没有遮箩。”陈子仁笑道:“大师嘴上说不解其实解开了,不就是要金么?你们想,龙王爷发怒,原来是差钱!”众人恍然大悟,智玄只是笑。

贾德义舒了一口气,说:“这就好办了,让乡场里的大户们捐些钱出来买些香蜡纸钱烧祭一番。”陈子仁连连摇头,说:“不可,不可,龙王爷要的是金,我们给他烧纸钱他会愿意?就把铜板往河里一扔,龙王爷就高兴了。”众人都叹息,妙!

智玄说:“你们有剩下的也给范神仙几个,好好儿地葬了他,不够的我再去募一些。”贾德义道:“那是当然,大师不说,我们也要办的。”

几个人商量了一番,都推举陈子仁和龚驼背去办这件事,龚驼背把胸口拍得山响,道:“诸位放心,我自会办得妥妥帖贴的。”陈子仁冷笑。贾德义处理了这桩事情,松了口气便回乡公所去。刚到门口,刘团丁便报说,苟先生和刘四海来了,说是要见见你。贾德义一听,觉得脑袋都大了,想推说不见,苟先芝和刘四海一步三摇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苟先芝身上溅了许多泥点,早干白了。拱手道:“贾乡长,打搅你了。”贾德义平时就见不得苟先芝,此刻不得不做出样子来,眼里含了泪珠,一把握住苟先芝的手,道:“苟…先生您可是来了,天妒清河要让百姓遭如此大灾,叫我可怎么办哦?”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先生啊,您来得正好,希望您指点迷津,解我清河百姓倒悬之苦?”说罢,两膝噗地一声跪了下来。苟先芝本是急慌慌地来兴师问罪的,他眼见百姓遭了大灾乡场里还没有救灾的动静,心里就极是气愤,如今见贾德义无比谦和,双膝一跪就把他心里的怒气堵了回去。想今天这一趟不算白跑。苟先芝忙不迭搀起贾德义,动情地说:“贾乡长心系百姓,这份良苦让老朽感动。不瞒您说,我今天正是为清河百姓而来。”贾德义把他让进屋里坐下,说:“先生能够解得百姓之苦,我贾德义感恩戴德。以前对先生态度恶劣,先生能够不计前嫌着实让我惭愧。”苟先芝见他这么说,心里很是受用。便一番安慰,贾德义感动得涕泪横流。苟先芝见他情感波动,好不容易平稳下来,便给他建议说,为官一方要饥溺为怀,一定要做好对百姓的安抚。刘四海道:“如今天灾频出,更应该革弊推新,一改乡人垢病。”苟先生道:“我也赞成四海的提议。”贾德义道:“积弊深久,怕是一时间也改变不了。只有等时候到了再改变也不晚。”苟先生沉思良久,对刘四海道:“乡长说得也有道理。如今之计要安抚民心,想办法退了洪水,解百姓倒悬之苦。”贾德义频频点头,拉住苟先芝的手道:“以前我是猪油吃多了蒙了心,没有见到先生的一片良苦用心。”苟先芝笑道:“只要解得百姓苦楚也不枉我走这一趟。”贾德义颔首道:“先生说得有道理,我一定照办。”苟先芝又给他出了些主意,贾德义拍着胸口道:“您放心,我一定照办。”三人谈论到中午,贾德义请苟刘二人吃饭,苟先芝从兜里掏出几块干饼子来,说:“我这些天戒斋,但有些水喝就是了。”递给刘四海一个。两人就着白开水把饼子啃着吃了。

在贾德义操办下,清河银浪飘金,成为一桩盛事。几个团丁把募捐来的铜板大把大把抛向水里,铜板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的小尾噗噗通通钻入水里,溅起朵朵暗淡的水花。

刘四海见自己苦心经营的“闲赋楼”被雹子砸烂了,顿时心灰意冷。贾德义对老太爷说,乡里的学校也砸坏了,教书的杜先生被砸坏了腿杆,课是上不得的了。四海兄弟学富五车,如果他肯到学校授课,一定能够光大清河的教育事业。老太爷想起祠堂蜘蛛的事情,暗道,莫不是天意?便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是大计。后代子孙多读点书终究是好事。”他把这件事对刘四海说了,刘四海想茶馆里终不是扭转清河的地方,学校里孩子们更容易教化,如果成功,清河将来必是有希望的。清河革故鼎新局面必将光大于后生!他有了这番心思,便欣然同意。苟先芝听说后,大赞刘四海,说:“孺子可教,晓得从根本着手,是良策也。”他主动要求和刘四海一道光大学校教育。贾德义求之不得。写了大红的聘书,请他做校长,苟先生不愿为官,只是答应帮助刘四海。贾德义只好把校长的聘书给了刘四海,上报县里的督学,很快批了下来。自己得了一番嘉奖,得意自不必说。

刘四海风光上任,自是一番热闹。老太爷带头捐了百十元银洋修缮学校,乡场里的乡绅也纷纷解囊。学校气象顿时一新。苟先生赞叹,此清河乡场百年之盛事也!他不赞贾德义银浪飘金之举,反而称赞刘四海胸有大计,是成事之人。学校里共有学生三十余名,多是乡场里富裕家庭的孩子。刘四海请苟先生教授古诗文,自己担起音乐美术和体育等课程。这些都是新鲜事物,引得乡场里的闲人都来看刘四海上课。一时间热闹非凡。

范瞎子死在庙里,他是跑脚神仙,没有苦主来认领尸首。智玄念着平日的情分,决意厚葬他。老太爷念想范瞎子于刘家的恩德,如今见他匆匆去了,很是伤感了一回,叹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说去就去了,真是上天注定了的。范神仙命理精绝,却没有躲过天命,可惜可悲。”范瞎子和自己的交情虽不深厚,但他这样一位奇人去了,心里终是有些不忍,便拿出些钱送到庙里叮嘱智玄好好安葬他。智玄想起平日乡场里的人多是受了范瞎子指点的,如今他去了,怎么着也要通谕众人知晓。便写了讣告,让净空去贴在寺庙门口。净空拿了讣告来到庙门口张贴,见墙上早贴了两张告示。一张是龚驼背和于苍头募捐资金修缮戏楼的,一张是乡公所为恶匪劫财枪毙团丁胡朝朝报请乡场父老严防土匪以靖地方的。净空见募捐布告上写了贾德义老太爷龚驼背于苍头刘三江等人的名字。乡公所的布告上戳着萝卜大小的一个红章,他也不细看,把讣告贴在壁上。一时间庙门口便贴了三张告示。红纸白纸煞是醒目,引得有些人来看。邱麻子是个好奇的人,便挤了进去,只见颜白生站在墙壁前摇头晃脑地念告示:

今四月三日晚,突闻黄家湾方面枪声大作,职等当更番队,向枪声方向追查至黄家湾桥上,始知恶匪多人手执快抢,将团丁胡朝朝毙命。该匪徒劫去胡朝朝拟送交粮款一千三百元,内含清河乡粮款九百元,碉堡费一百元,清河缴粮尾(注:预征民国八年田赋)三百元。该处门户团丁鸣锣跟捕,均畏惧快抢。职更番队随门户团练沿途追捕。沿途尽皆山垭,上下跟踪至绵阳地界,时至天明,匪徒逃遁无踪。查看胡朝朝尸身,头部、小腹皆系枪伤。胡朝朝为公毙命,乡公所体恤其母年老,不无可怜,着乡场父老集资养老。今,匪徒逍遥于法外,粮款没有下落,且上峰催逼甚严,念今遭受雹灾每户分摊一元,着日补交。其余由乡公所补齐。

匪徒猖獗,望父老乡亲团结一致,严防土匪,以靖地方。呜呼哀哉,匪患实乃百姓之痛苦,政府之耻辱也。为了靖匪患,政府号召全乡之百姓,有钱者慷慨解囊,无钱者多出力气,正所谓多多之亦善,来者之不拒哉。
    特此,以告示之。

清河乡乡公所

民国八年四月×日

  颜白生才念完,听的人一片哗然。有人道:“死个团丁就要摊派,死了娘老子又要如何?妈的才遭了天灾又遭人祸,还要不要活了?”说的人义愤填膺,听的人一把捂了他的嘴巴。邱麻子嘿嘿冷笑,胡朝朝身上哪里有那么多银钱?狗日的乡公所好会捞钱。邱麻子按照老太爷吩咐,在黄家湾把胡朝朝一枪撂倒。他恼恨胡朝朝抢了秋秋,对着胡朝朝的肚子又是一枪,眼见没有出的气了,便坐下来抽了一袋烟,把老太爷打发给胡朝朝的几十个钱揣在兜里,摸黑回到清河。这件事虽做得神鬼不知。但邱麻子心里仍旧惴惴的,听了乡公所的告示,方才把心放回肚里。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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