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朝霞如梦(32)|小说
文/毛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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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她是谁
是造化奇迹,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还是对面相逢不相认?莫非漂泊的她真的回来了?太多问号让他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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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女人飞速别过脸去,叉开的腿翻过石凳,扭过身子,给他一个背影。
“少男?”
韩松恢复了知觉,浑身上下热得发烫,心“咚咚”狂跳,敲得胸腔生疼。
“是你么?少男!”
他试图转到她身前,不料后肘被猛地抓住。
“哎我说,怎么着哥们儿?”
他这才想起那个男人和那把可怖的利刃。
“什么少南少北的,认识么就瞎搭茬儿?”
男人转到面前,刀已不在手上,脸上写着愠怒。
“我——她……”
韩松不知所措地跃过对方肩头看那女的,支吾着不知从何说起。
“你丫有病啊!”
男人“嘭”地搡了他一把,很突然,很有力道。
韩松应手而退,急忙回步扎住脚跟,抬眼盯住对方,眼神里带上了气。
“动什么手哇!”他大声道。
“哎哟我cao——怎么着?!”对方狠狠撇撇嘴,退后半步,右手捋向后腰。
“干吗呀!”
女人从背后绕过来,一把拽开那男人,挤进俩人之间,背对韩松。
她个子很高,薄纱似的半袖短衫下口和毛边牛仔短裤裤腰间露出一带纤嫩粉白的肌肤,上衣里的深色内衣一览无余。
“啧,别发疯!”她冲男人道,往前挪了一步,身子挺得笔直,逼回了对方上前的劲头,“干吗呀你,动不动就发火。认错人了。”随即回头:“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边说边伸手撑住男人的胸膛,以防他再往前来,“实在对不起,是误会。”
“不对呀——”韩松想,“怎么可能?你明明就是少男吗,认不出我了?”
脑子里乱成一团,“我是韩松啊,你不记得了?”他脱口而出。
“不记得,对不起,你认错了!……哎呀——你有完没完!”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想要前冲的男伴搡退,猛转回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还不走?!快走哇你!!”
她大声冲韩松抢白,“哎呀——快——走!”她狠狠跺了一下脚,满脸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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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并没真的离开,而是绕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紧紧盯住了这俩人。
他不相信世上竟有身材相貌如此相似的人,宁愿相信那就是少男,甚至觉得她并不是没认出自己,而是……而是什么?
他看他们进了一间酒吧,很多人跟那男的打招呼。之前,他俩在刚才遭遇的地方说了一阵话,离得太远听不见,但看上去很激动,俩人都手舞足蹈的。最后,那男人狠狠搂了她一下,她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
韩松没来由地觉得,那叫声里充满着某种意味。
一进酒吧,女人就没了影子,韩松也不敢进去——怕让那男的认出来。
夜幕已然降临,他还没想出到底是再观望下去还是离开,也没想为什么要观望下去。
后来,那男人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他于是鼓起勇气锁上车进了酒吧。
里面光线很暗,比点着路灯的街上还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糊里糊涂被引到一处坐下,一个穿制服的姑娘很客气地递给他一本菜单似的东西,用火柴点燃桌子上的漂蜡。周围有点儿嘈杂,音响里放响着柔缓的乡村音乐。
“对不起,请问——”服务小姐殷勤地探过身子作倾听状,“请问——哦——有一位高个子的——小姐,长头发的,您看见过么?”
“对不起不知道,先生,您用点儿什么?”
“啤酒吧。”
“请问您需要用哪种,我们有嘉士伯喜力皇家慕尼黑……”
“燕京有么?”
“对不起没有。”
“那随便吧。”
“噢,我向您推荐嘉士伯最新包装,是原装进口的……”
“多少钱?”
“二十八元一听。”
“什么?!……哦——来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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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听三百多毫升的嘉士伯,可以买一整箱批发的燕京,体积相当于它的四十倍!
不过还好,兜里尚有几十块钱,喝倒是还喝得起,可也太——他妈的这什么破地方!?
他端着啤酒,一边徒劳地四下搜寻,一边暗自后悔——自己一个月工资就够喝这么八听啤酒!钱哪!穷啊!!权当开开洋荤吧。
小姐中途又过来了几次,直问他还需要什么,他一个劲摇头,生怕人家不明白,惹得小姐偷笑。每回他都问高个子长头发见没见着什么的,每回都是同样的答案。
“妈的早知道连这个都不要,什么人哪!”
他认定小姐是在故意隐瞒什么,话没出口,却已经被发觉了不满情绪。
一位年长些穿深色制服的小姐走近前,彬彬有礼地问:“先生,请问您找的人是我们这里的还是客人,叫什么名字?”
“啊?这——我也不清楚,噢——叫董少男。”他对这种回应抱着满心感激,心里的恶语一下子跑光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我……”
“对不起先生,我们这儿没这个人。常来的客人我大都认识,只有一位姓董的,是位先生。您肯定您的朋友在这儿吗?”
“肯定,我看着的,跟一男的,烫头,穿花衬衫。她穿牛仔短裤的,长头发……”
“对不起先生,我没法帮你。”
他好不失望,一天的疲倦浪头似的涌来,刹那间把他整个吞没。
算了,当什么事儿没有,结账走吧。他无力地冲服务员挥手示意。
“谢谢您三十二元。”
“什么!不是二十八吗怎么又变了!”
深色制服的领班婉而一笑,“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一切消费都是加收百分之十五服务费的。”
“岂有此理!”他想说,可是看在那个笑的份上忍住了。
“好么!您这一笑四块!”他逗着咳嗽,掏钱。
“您很幽默。”领班笑笑,“要开发票吗?”
“发票?开发票干吗?不要。”
“噢对了,跟您要找的小姐一起来的先生是不是姓张?”领班找回零钱时问,他摇头。
“那他是不是早已经走了?”点头。
领班温柔地笑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
“不,是第一次进酒吧。”
“那以后欢迎您常来。噢对了,如果您愿意,就再稍坐一会儿,我大概猜着您想找的人是谁了,不过不叫您说的那个名字。我想您认错了。过会儿,您可能能看见她从这儿过。可以再看看,哪怕证实一下认错了也好,对么?”
“谢谢。”
“不用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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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她从楼上下来,他还真没发现这酒吧还有二层。
刚才在外边,光顾着瞧窗户里头了,连房子多高、有几层,都没注意。
她就那么下来了。浑身闪着光,浓妆艳抹,搂着一把吉他,脚步沉重而富于节奏。
那周身的光泽,来自衣服上繁星般密布的金属状纤维。衣服紧紧裹着身体,低低的胸口,露出勾人遐思的线条,也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在昏暗的氛围中显得光彩照人,不可琢磨。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以最快的速度抢过去,生怕她再消失。
没错,她是少男。就是!
一个不熟悉的人,决不会在装扮成这样之后还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这腰枝,这脚步,这吉他……
“哎——你……”他不知该怎么称呼。
“干吗?——怎么是你?”女孩愣住,“你要干吗?”
“不干吗,我……你真不认识我?”
“不!”她侧身绕过他。
“少男!”已经迈出的步子嘎然停顿。
“你弄错了,我叫桑朵,不是你要找的人。”她没回头。
“叫你了吗?我错哪儿了??”他绕过来,堵住她去路。
她别过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有人往这边看,并且开始好奇地议论。
“你好好看看,我是韩松啊。”
“韩先生,您好,认识您很高兴。”
她伸出一只手,他木然回应,两只手握在一起。
他握得很紧,而且明显感觉出——她也在用力握。
“桑——什么来着?”
“桑朵。”
“噢,对。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她笑了,随即甩掉那只总也不放开的手,“等我一下,”回身冲领班嘀咕了几句,领班笑着连点了几下头。
“听说您要走了,”她走回他面前,“我送您出去好么?”
“这是我的名片,请收下。”
她倚在路边的栏杆上,点燃一支烟。
“我每晚九点半到十一点都在这里演出。欢迎光临捧场。”
“什么演出?”他端详着只有一个名字和寻呼号的香水名片。
“歌舞。噢,别在意下午那场误会。他是疯的,不要理他就是了。最好别让他看见你。”
“为什么?……我可以呼你吗?”
“不可以。你可以来听歌,不过得消费。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消失在酒吧门洞里。
那门像洞开的、充满黑暗雾气的嘴,静静等待着吞噬敢于近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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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的迟归和一脸倦容,家人并没怎么在意,只有已经成了半个大人的弟弟知道,他几乎整夜都在辗转。
第二天上午,他鼓起勇气打电话呼了她,可一直都没等到复机。
整整一个中午,他都沉浸在深深的失落和晚上是否再去那个酒吧的踌躇中,直到下午,也没决定下来。
“谁呼8831了?”
同屋四十开外一位老哥连喊三声,他才反应过来——是她的复机。
“喂,我是桑朵。您是哪里?”
“你好,我——我……我是韩松——”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但一直没挂断。
“喂?”他有点儿耐不住性子了。
“你说,我听着。”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漠。
“我……其实……其实……”
“要是没事我挂了啊。请别开这种玩笑。”
“对不起。”
“不是说了不让你呼吗。这什么电话?”
“办公室的。”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对方就挂断了。
“女朋友?”接电话的长者跟他打哈哈。
“啊——啊?不是不是。”他不知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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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扬,我有要紧事儿,晚上有空吗?”
“就那么肯定?”
俩人在酒吧坐定后舒扬问。
领班笑容可掬地亲自点燃漂腊,友好地冲韩松笑。
之前,舒扬还一直没从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中醒转,不过并不是震惊于少男的出现,而是惊诧于哥们儿死活认准了那个什么朵就是少男,紧着说认错了还紧着转不过筋来的那股劲儿,不知道是该劝他别胡思乱想,还是就着他一块儿往下折腾。
“老实说,现在——我也不敢肯定,这不是找你来看看吗。就偷偷看看,今儿我请客。”
“我请你吧。那天本该请你搓一顿的,实在是还有点儿别的事儿。”
“加班?”
“不瞒你说,饭局。不过哥们儿属于跟蹭儿。厂家请客,吃了半天不知道红脸儿的是谁。不让说,要么当时怎么没告诉你呢。”
“行啊,吃上请了。”
“嗨——那么回事儿。我倒更得意咱哥们儿往一块儿一坐的粗肴薄酒。”
“真的?”
“当然,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舒扬沉吟片刻,又说:“说实话,现在有点儿后悔长大了。”
“还记得咱们关于梦和现实的对话吗?”
“怎么不记得,人一长大了,做的梦都乱了,没了一点儿意思。”
啤酒上来了。
“按说,一长大梦就该醒了。”韩松倒酒。
“来!为了梦,干!”舒扬举杯。
“也为了梦醒!”
两只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音,舒扬的眼神直愣愣望着韩松身后。
“梦真醒了么……”他说,“我怎么觉得,又一个梦开始了……”
与此同时,韩松在嘈杂中,又一次清楚地听见了沉重而富于节奏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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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歌刚考完托福就得知了有关少男,不,应该说是桑朵的消息。
这消息刹那间勾起了无数回忆和与之连带着的经年的思念,像一股潮水,把她推回到即将离开的岸边。
“认错了,你们。”
她语气十分坚定。
“我?我不掺和,没空儿。再说,我认为你们在做无用功,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哥儿俩没了说辞,心情复杂地盯着她。
“舒扬,你跟她说话了么?”
舒扬点头。
“怎么说?”
“没怎么说,我问她能不能也给我张名片,她说没了。我又问她认不认识我,她说就算认识了吧……”
“那你怎么看?”陈歌直勾勾盯着舒扬。
“不知道。”舒扬挠头。沉吟一阵,说:“真的——不知道。”
“听见她唱歌了?熟么?我是说,像么?”
“声音比印像里的厚,也哑一点儿。”
“她抽烟。”韩松忙不迭补充。
“没问你!”陈歌白他一眼。
之后是寂静。让人心里发慌的寂静。
最后她陈歌问:“她在哪儿?”
“……”
“好吧,保持联系。我劝你们暂时别去了,要真不是,显得无理取闹不说,你们兜里那点银子也顶不住;要是的话,这是摆明了装不认识,老去,怕惹出事儿来……听我这回,成么?别担心,我会调查。我有我的办法。”
舒扬听了倒是真放了心,可韩松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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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薇发现,韩松近一两个星期像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说呢,似乎又变成了从前的韩松。
凭心而论,她更喜欢从前的他,就是刚刚认识那阵他的样子,虽然显得有点儿憨,可让人心里踏实;尽管寡言少语,却能给人以平静安适的感觉。
可如今,她对这个失而复得,生出了莫大的疑惑和一丝隐约的恐慌。
是什么让他变回去的呢?
女人特有的难以自圆其说的敏感,使她相信,他必定受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外力,而且跟自己没有关系。
在和韩松交往的几年里,最令她感到挫败的就是,一切试图改变他的努力,都无一例外地以失败告终。
“是那个女孩子吗?”
亚运热身赛场上陈歌光彩照人的影子倏然挤进脑海,紧随其后的是心里旋即笼起的一层阴郁。
“你有心事?”她下了半天决心才开口。
他点头。迅速而坦率,让她吃惊。
“能告诉我吗?我帮你。”
“你帮不了我。”
“说说看,不一定呢。”
“不。谁都帮不了我。我,可以肯定。”
“那就是说不打算告诉我喽。”
“是。”
她气得甩手背身,心里的阴影更浓了。
“你瞒我!”
“是。因为……我还说不清楚。等我能说清楚的时候,一定不瞒你。”
“等到那时候我还不听了呢。你就瞒着吧,瞒一辈子得了!”她把心里的怨气撒了出来。
“这可是你说的啊。”
“讨厌!”
他不顾她的挣扎,搂住娇小的身躯轻轻摇晃起来。
“别犯小心眼儿了,谁都有过去,就像钢笔写在纸上的字,抹不掉的。”
“他终于提到‘过去’了。”她暗想,身体不自觉放松。
“不管怎么样,”他给自己鼓气,“那些对你都不重要。”
他觉得自己此刻已满怀真诚。
“真的,我保证。”
随着这句保证,他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话,并没意识到,其实这保证根本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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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次拿起那个曾经收到过她的复机的电话,几次又都放下。最后终于咬着牙拨通了陈歌宿舍,对方说罢“都上课去了”就不容分说挂断。他握着听筒,好一阵茫然。
那天晚上,他又来到酒吧,已经完全记住他模样的领班款款而至。
“韩先生,是找桑朵小姐吗?”
他看看她,点点头。
“按说是不应该告诉您的,”她点燃漂腊,但并没递给他酒单,“那位先生怎么没来?”她指的是舒扬。
“不应该告诉我什么?”韩松所答非所问。
“其实也没什么,桑朵走了,已经不在这儿了。您别着急……走吧,到对面咖啡厅等我,如果您想听我说的话。”她朝窗外扬了扬下巴,“那儿至少比这儿消费低一些,服务费只收百分之十。”
她意味复杂地笑着,然而韩松已完全无暇分析什么笑的意味,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她走了。”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那儿上班。”
领班换上时髦昂贵的时装,卸了妆的眼睛,白了对面酒吧一眼。
他发现,她的眼睛很好看。
“另谋高就了?”韩松莫须有地觉得坐在对面的她阅历丰富,深不可测,不可造次。
“不怕你笑话,被炒鱿鱼了。”她往后靠了靠,“而且和桑朵有关……她是和毛三儿,就是那个烫头的男的一伙儿的。酒吧花了大价钱请她,因为她是南边上来的。你也知道,南边儿上来的,比本地的吃香。”
“她是北京的。”
他注意到,她对自己的称呼由“您”变成了“你”。
“我们也怀疑,可她的广东话棒极了,就算是北京的,也在南边混长了去了,身份证都是深圳的。说实话,她唱得确实好,比以前请过的加一块儿都好。”
“了解她么?”
“不。我就比你早一个礼拜见着她。本来签了仨月合同,可上周末,不对,这周一吧,毛三儿把她领走了,还大闹了一通,愣说我找人勾引她。哼,说句不好听的,她还用勾引,这种人……”
“哪种人?”
“我真希望你认错了,桑朵是那种卖的主儿。我见多了,走不了眼。”
“卖?卖什么?”
她愣愣盯着他足有半分钟,忽然“噗嗤”笑出了声,“还能卖什么,你真逗,一个漂亮女人最值钱的是什么——她身上的肉哇!”
“这不像你这么温文尔雅的人说的话。”
他对关于“卖”的臆测和解释生出一腔反感,差点儿宣布谈话结束。
“别生气,对不起。”她又笑,“老实说,你生气的样子挺可爱,这气生得,也……挺可爱的。”
“后来呢?”
“后来她就走了。老板惹不起毛三儿就拿我出气。我敢肯定那臊|货,噢不,是桑朵,跟毛三儿那王八蛋棒着尖呢,跟我们老板有没有都两说着。当然,现在他不再是我老板了。”
“说事儿——”他用指尖点桌子,“说事儿行么?”
“凭什么呀!说事儿——说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后面的事。”
“我可不能白告诉你。就因为你们老来,我都被炒鱿鱼了,你们得负责。”
“对不起,我没有能力负责。”
她仰面望天,长吁了一口气,半天没再说话。
他发现,她的眼圈微微有点儿发红,尽管极力掩饰,可他还是发现了。
“老板让我包赔她走了的损失,天哪!太不讲理了。再说,我哪赔得起,这纯粹是找茬儿,他也没把钱都给人家呀,一天一结一分都没亏吗不是。桑朵还挺有良心的,这得说一码是一码,临走时候,还知道留下声对不起。我说那我不干了总成了吧,那孙子响屁都没放一个,账都不结干净,就让新人上来了……”
“对不起,害你丢了饭碗。”
“怕什么!这号老板,晚散不如早散,你倒还救了我呢。不过其实,你们许也不是近茬儿,算不得什么。我想起来了,是星期一,毛三儿带她走的,星期天晚上,她撂场了。”
“为什么?”
“不清楚,好像一帮人,学生似的。她一看就没魂儿了似的一头钻楼上去了,说死说活不下来,直说今儿晚上她全赔什么的。有个女的,堵着楼梯口小俩钟头,我还让人防着不让她上去呢。那位姑奶奶可瞧着没准儿,丁点儿大意都不敢哪。毛三儿就在楼上呢你想,那可是个真流氓,骨头都恶得流汤儿……”
“桑朵上哪儿了?”
“不知道。我们还过不着这个。”
“那你估计呢?”
“这怎么估计。你可真逗,人家都说认错了还不死心。没准儿一高兴回南方了呢。”
“……”
“你真要找她?”
“是。”
“找着又能怎么着。就算是你原来什么人,现在也全变了,走不上一路了,何必呢。”
“如果真是她……不,一定是她!”
“咱也算熟人了,听我一句劝,你这人,透明度太高了,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混。”
“谢谢你的忠告……如果她没离开北京,你估计会怎么样。”
“唱歌喽。她歌唱得那么好,不趁年轻挣足点儿,是傻子。”
“在哪儿唱?”
“短时期内,还会在酒吧,如果运气好,有人捧捧,也兴许就红了。真是的哈,忘了让她给我提前签个名了。”
“你能帮我找着她么?”
“不能。”
“给你,我的电话。”
“我说了不能。”
“没关系,我们也可以聊聊天吗。对了,你怎么称呼?”
“得寸进尺了啊有点儿……你把单埋了我就告诉你。”
“行——哎——结账。”
她看着他,又笑了。
“谢谢了……我叫鹿儿,梅花鹿的鹿,真名字不能告诉你,没人知道我的真名字。你是个好人,好人容易吃亏。给你,鹿儿的呼机号。我喜欢跟你聊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干净。”
望着鹿儿远去的背影,他发现她真的名副其实——脚上穿着少有的鹿皮鞋,走起路来风一样快,片刻便消失在阑珊的夜色中了。
看着那个呼号,他想理清一下思路,可忽然间,一个念头倏地跳进脑海,完全占据了整个思维系统,把所有该想的全都挤跑,而且跟眼前的事毫无关系——在那个混沌的占有的夜晚结束之后,他无奈地离开蒋妍家时,好像隐约发现了她家跟更早记忆里的样子的不同之处,是她的卧室。她的卧室里好像少了很多东西。
少了些什么呢……
他对与那个夜晚相关的回忆的不期而至深感震惊。
为什么偏这时候想起了这些。
都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旧事了,而且那么不堪回首。
她卧室里,究竟少了什么……
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四周是袭人肌骨的秋夜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