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胸”不由己的中国女人
长在女性身上的乳房,偏偏不属于自己。美的标准的制定,也从来都不掌握在女性手上。
从古至今,赞颂女性身体之美的诗文不少,但敢于直视女性胸部者却寥寥。不管是在古画还是古诗词中,中国女性的形象大多是扁平纤细的。自然的胸部曲线反而被视为一种“诱导犯罪”的存在。因此,妇女们只得用长布条、小背心束紧胸部,阻止其发育。
《诗经·硕人》中的美人庄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作者将其上半身夸了个遍,细致入微到牙齿,却偏偏没有提到胸。
“鬓垂香颈云遮藕,粉着兰胸雪压梅。”民风豪放的唐朝,多看重女子胸前的那一抹雪白。“罗衣解处堪图看,两点风姿信最都,似花蕊边傍微匀玳瑁,玉山高处,小缀珊瑚。”明清文人对女性胸部的偏好,依然脱不开对“精致”审美的执念。而这与“三寸金莲”“杨柳细腰”的风气,一脉相承。
中国传统内衣,从未考虑女性身体发育的需求,从兜肚到抹胸再到小马甲,对胸部的压制是越收越紧。
“伤足为人身之害犹小,伤胸及肺为人身之害更大更深也。”1915 年上海《妇女杂志》的创刊号里,就对女子束胸的行为提出了批评。
1927年,广东省政府通过并推行了《禁止妇女束胸的提案》,以妇女解放、健康审美、国族振兴等名义“整饬风化”,强令全省女子不许束胸,违者罚款。若是20岁以下的女子触犯,父母亦要遭罚。
不管是民间的声音,还是官方的劝导,宣传重点还是落在束胸对后代的影响上。1920年上海《民国日报》更是从生理学角度剖析,得出“妇女束胸无异于灭国”的结论。
即便如此,也无法轻易撼动根深蒂固的观念。传统的平胸审美下,放开天乳并不体面,只有忙于农事的“村下婆”无暇顾忌。故而在当时的大多数女性眼中,“天乳”几乎等同于粗鄙。
20世纪30年代,钢圈文胸才刚在英美国家风靡起来,大洋彼岸的中国姑娘们就开始抢购“阮玲玉同款”,用“义乳”塑造旗袍下的丰满曲线了。
今天看来,“天乳运动”固然有其启发的意义,但依然脱不开“女性身体对国权及夫权让位”的意味。对于无法感同身受的男性倡导者而言,“强种保国”成了他们最强有力的论点。
而来自女性内部的反抗与不理解,让天乳运动走进了死胡同。一部分人执着于平胸,一部分人懊恼于生不出天乳。束胸带与束身衣齐飞,旧铐未落,又加新锁。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社会思潮涌动的时期。1919年的五四运动,掀起了有关“男女平权”的讨论。直指妇女解放的“剪发运动”“放足运动”接连兴起,紧随其后的却不是“天乳运动”,而是“女着长衫”。
1920 年,文章《女子着长衫的好处》这样写道:“女子剪了发,着了长衫,便与男子没有什么区别,男子看不出是女子,就不起种种坏心思了。或者女子在社会上的位置,更高得多呢。”
如此观点一出,也无怪乎束胸行为禁而不止,且格外受到知识女性的推崇了。
传统礼教的约束与两性平等的诉求不谋而合,反而呈现出极其相似的表现形态。一时间,人们竟分不出热衷束胸的女子,究竟是保守还是激进。
1927年3月8日,以金雅玉为首的17个风月女子,因职业而接连失去进入武汉中央军校女生队和妇女干部培训班的机会,愤而赤身裸体冲进了妇女节游行队伍表达不满,口中不忘呼喊“中国妇女解放万岁”。
在媒体、广告与文艺作品的推波助澜下,更为开放的着装风格开始为人们所接受。
大胆性感的好莱坞女星形象频见报端,民国女星也跟着穿起了斜肩、V字领、一字领设计的晚礼服。而民间游泳运动的流行,则让泳装由连体式逐步走向了分体式,更让世人见识到了属于女性的健康美。
“小,耳欲其小,乳房欲其小,足欲其小。”这是民国时期广州报纸刊载的八条美人标准之一。而这标准的制定者,是男性。
“年来女界风气已开,但仍有以束胸为美观者,不知欧美各国女子无不注意胸部发达,并以丰满隆起为合卫生,而美观者。”这句写在《禁止妇女束胸的提案》里的审美倡议,也来自男性。
长在女性身上的乳房,偏偏不属于自己。美的标准的制定,也从来都不掌握在女性手上。
如今在抛开束胸带的路上,女性终于有机会脱下长久以来的身外负累,丢开千百年来沉重的审美框架,在迷雾中探得一点光,一步步夺回身体的自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