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国：哑巴老太｜散文

易纯如：在我的人生里，也将会有你们的影子｜随笔

文/刘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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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老太，不知姓字名谁，更不知多大年岁，因她是个哑巴，又老态龙钟，村人都管她这么叫。

在童年的记忆中，我对哑巴老太始终心存恐惧，只因她的形象过于古怪。雪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大髻，再用黑色的网罩笼住；帽子是黑绒布的，形状如现在的贝雷帽，前方中央缀有一块绿色翡翠样的装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满脸褶皱，尖尖的鼻子和圆圆的眼睛让人很容易想到猫头鹰；眼珠是蓝色的，眼光冰冷，每次看到我都会不寒而栗；她瘦小枯干，手上几乎没有肉，并常抓着一支拐杖。

她的腰特别弯，上身差不多与地面平行了，为了看到前面，不得不用力把头向上仰起，显得很倔强。

偶然听到大人们说到她的出身时我很吃惊——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这可与我想象中的大家闺秀形象有天壤之别，我一直以为小姐一定是披金戴银，着凤冠霞帔的，且出行时要坐轿，并且至少得有个丫环时刻陪伴左右。何况我还有一个比较固执的想法——小姐必须貌若天仙，柔情似水，我随母亲去看戏时里面的主角总是如此。没想到还有哑巴老太这样的小姐，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她的老伴早年已经去世，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她的住处是两间土坯房，低矮黑暗，房顶上常年生长着丛丛荒草。西房山紧邻一条狭小的胡同，屋前有一棵瘦弱的树。

那是一棵花椒树，黑色的树身细且弯曲，从上到下满布着圆锥形顶上带刺的疙瘩。由于多年自然的消磨加上人为的原因，大部分疙瘩都变得很平滑，不仅没有了刺，连圆锥顶都折掉了，断面处呈现出比较醒目的棕色，就象受伤后留下的斑斑伤痕。它的生命力却很强，虽然饱经沧桑，但仍能结出累累的果实来。

那时候我们经常在树下玩耍，抓住树的歪脖做引体向上，在树下寻知了姥姥（蝉的幼虫），在树上捉花椒凤蝶的崽儿捏着玩儿，那东西虽然有种怪味儿，但很好玩，只要用手指在它身上一按，头顶就会突然钻出两条黄色的触须来。我们总是怀疑，夏天那漫天飞舞的美丽蝴蝶难道真是这丑陋的小东西变成的吗？

老太有一手绝活，可能是在娘家时曾学过作画的缘故吧，能够在硬纸上画纸牌，就是那种写有万、条、筒的长条牌，剪成后卖给村人用。那时乡下没有麻将，她画的应该算是纸麻将吧。

她特别喜欢孩子，可惜孩子们并不想亲近她。淘气的我们经常找机会捉弄她，在身后追着喊哑巴老太是最经常的事儿，一般她是不生气的，生气的情景我只记得一次。

那是个早晨，什么季节忘记了，我还没有起床，忽听到屋外传进阵阵愤怒而嘶哑的叫声。我赶紧起来到外面看个究竟，眼前的一幕让我心惊肉跳，首先看到的是哑巴老太在空中挥舞的拐杖，另一只手扶着我家的那棵老榆树，她的脸呈现出可怕的青色，口中不断啊啊叫着，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奶奶弄明白她的意思后告诉我，昨天晚上有几个孩子用石头砸了老太的窗户，她的头也被砸破了皮，追出来后发现有人往我家方向跑，以为我也参与了。奶奶向老太做了解释后，她很快平静下来，歇了几分钟就弯着腰回去了。

后来，哑巴老太更老了，她的眼睛已看不清东西，腰弯得更厉害。几年后，我到外地去上学，间或回一次家，轻易也见不到她，听说她大病了一场，出门都困难了。

一次放寒假回来，她已死了。村人说她跳了一次房，摔得很重，在炕上倒了几天后就咽了气，只因她怕瘫在炕上连累别人才这么做的。想象着她那衰老的身躯努力地爬上梯子到屋顶，又像一片干枯的树叶般掉到地上的情景，我惆怅万千。

她埋在了村南那块古老的坟地里，当年的红颜已经化为一抔黄土，融入了收留过她的土地，也许若干年后将再无人知晓那儿埋着怎样的一个人，也无从知道有一位大家闺秀曾经在小村生活过。

“天空没有留下鸟儿的痕迹 ，但我已飞过”泰戈尔如是说。既然努力地活过，又何必在意别人的遗忘？

小屋前的花椒树繁茂依旧，微风吹过，满树的果实散发着特别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