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世纪初的虐心奇案(29)各种设想|小说
毛颖:世纪初的虐心奇案(28)生命跟名誉,哪个更重要?|小说
文/毛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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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璟给罗虎点上烟,罗队看看安崇文,沉吟了一阵,说:“那你说说看,我也正想再全面了解一下情况。”看上去并不打算对高璟有什么避讳。
“两种情况:长期预谋,和,一时冲动。”
安崇文摆开长篇演说的架势。
“先说第一种——知道死者把遗产和保险金监管人都转移了,或者知道死者跟别人怀了孕——注意,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这个显然很容易怀孕的健康的妻子,在长达十四年的婚姻中,始终没为丈夫怀过孕。要是我,也会愤怒的。
“这两件事当中的任何一件,都能构成动机。而我认为,怀孕,更能构成动机,也更容易被发现。
“于是,他想杀了妻子泄愤。就编造了什么钱不够回家取钱的鬼话,凌晨潜回家,趁着天还没亮,塞住妻子的嘴,进行最后一次性摧残,也算是一种临终仪式吧,又或者想通过这种方法伤害胎儿。然后,不由分说抱起妻子,扔下楼,在最后一瞬,取出了堵在妻子嘴里的东西。死者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落了地。确切说,是落在了汽车顶上。汽车警报响了。他迅速趁乱溜出小区,逃之夭夭。
“也可能,对妻子实施完性摧残后离开,造成已经走了的假象。然后迅速去而复返,可能连楼层都没下。妻子没料到他会回来,毫无准备;至少,不知道他是回来杀自己的。于是,就被塞住了嘴,还没来得及反映,就被扔下楼去了。之后,跟前面说的一样。”
“为什么去而复返?”
罗虎问。
“为了更突然。也为了掩人耳目。他应该知道,詹红对他家的情况,一直都很注意。万一那天也被注意着,就有了不在场的证明。”
“他是否知道妻子会落在汽车上?或者说,是否知道妻子坠楼会引起警报?”
高璟问。
“我认为他不知道。他的设计应该是:假装离开,再回来,做完案悄悄溜走。”
“死者为什么没叫喊呼救?或者说,没有任何人听见汽车警报之前的任何比较大的、比较异常的声音?”还是高璟。
罗虎就起哄:“好么,成了听证会了。”
安崇文不紧不慢地说:“死者肾上腺素分泌异常,极可能是受了高度惊吓的缘故。资料表明,当人受到非常强烈的惊吓时,超过三分之一的情况,会瞬间失声,不到三分之二的情况,会大声叫喊。”
“依你看,罗春是否知道你说的这个资料这个比例?”
“当然不知道……我想,知道的可能性很小。这是很专业的刑侦和医学资料。”
“那罗春可能冒妻子大声呼救的危险吗?”
“可能。第一,即便死者坠楼后大声呼救,也必定十分短暂。当时正是凌晨时分,除了异常早起的第一目击证人王一安,几乎不可能有人醒着。而他显然没料到王一安会那么早就起床出门。
“短暂的呼救过后,他依然可以逃离现场。待到人们被彻底惊醒,发现情况的时候,他已经可以逃到小区出口的地方了。
“这就属于常识范畴了,不需要看什么专业资料,就能想到。”
“第二,除了扔下楼去,他几乎没有其他办法能杀妻子。
“下毒,肯定会失败。还得买毒药,至少是安眠药。他又不给妻子做饭烧茶,稍有异常,就会被死者警觉。
“扼毙,再制造上吊自杀假象,风险不比扔下楼去小,而且未必会造成流产,既容易让谋杀前的性侵犯败露,又不够解恨。
“其他的,如电击:现在的楼里,用电都很安全,想摸电门都不容易。缺乏相关专业知识,成功的可能较低,也因为同样原因,不容易使人相信是自杀。再比如,溺毙,更不容易造成自杀假象。”
“对于谋杀,他可能做过很多设想,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一定要造成自杀假象。
“相比较,坠楼虽然动静大,可能引起别人注意,但状况惨烈,比较解恨,同时引起他人注意的时间,必定较长,可以让他赢得更多的逃跑时间。
“而且,由于坠楼的严重创伤,很可能掩盖之前撕打的痕迹。我们就没在死者口腔里发现任何异物,可我几乎肯定,他会拿什么东西堵住死者的嘴。可坠楼导致死者大出血,大量血液以很高的压力从口腔涌出,很可能带出了新近留下的口腔残留物。”
“不错,死者口腔里干净得很,除了淤血,什么别的东西都没找着。”
罗虎说,继而又问:“为什么一定要在杀害以前进行性摧残?”
“或许,是一种仪式。又或许,是一种泄愤方式。”
“那为什么没有想到,或者说没有及时处理用作性摧残工具的吹风机?”
“没来得及。要是我,也会冒这个险。因为,未必会有人想到,他会用吹风机。”
“同意。”罗虎一拍大腿。“我就没想到。”
“最后一个问题——”高璟竖起右手食指,“为什么不选择深夜,而是人们更容易惊醒的凌晨。”
“两方面原因:一,借故离开的机会,可能在时间上造成一定限制。他们的赌局是半夜开始,他不能一开始就没钱吧。那样的话,赌局很可能散,更不可能再去洗澡什么的,他就没有希望获得不在场证明。再有就是方便逃离。五点半以后有电梯。”
“精彩!”高璟竖起大拇指。
罗虎问:“这是长期预谋。那一时冲动呢?”
安崇文答道:“前提仍然是,有动机。但动机可能不够明显,不够强烈。他偶然回来拿钱,一看妻子就有气,就想虐待。他就做了。可能遭了反抗。他于是悻悻离开,心情很坏。一出门,就又来了气,于是返回,打算再虐待。这回,遭到更强烈反抗。一怒之下,就把反抗的妻子扔下楼去了。
“妻子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他其实也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本来还可能发一会儿呆,可汽车警报提醒了他,得赶快跑。于是,他就趁着大家往楼下看的时候,逃之夭夭。”
罗虎听到这儿,举起大手,示意暂停,顿了顿,问:“现有证据,跟你刚才假设的对应关系呢?”
“基本上能——吹风机上的分泌物,床脚提取到罗春衣服纤维,死者睡衣的撕裂,以及床铺上的蹬踏痕迹等等,都可以跟法医关于死者死前受过性侵犯的推论吻合。
“死者没有在坠楼的窗口附近地面上留下脚印。鞋子在卧床远离窗户一侧,正常摆放。死者赤脚清洁,坠楼处室内陆面最新的鞋印为罗春皮鞋印,证明最后在那里站过的人是罗春,而不是死者。
“唯一的另一种可能,就是死者先坠楼,罗春赶过去。那就是真的自杀,他完全可以当时报案,不会比现在的麻烦更多。
“再有,詹红关于罗春不在现场的证词不可靠,即便可靠,也不够准确。同时,也不能排除罗春去而复返的可能。罗春赌友的证词缺乏时间确指,不能算有力。而保安和出租车司机的证述时间性更强,并且可以说明罗春有作案时间……”
“小安——”
没等安崇文说完,高璟就打断:“我很友好地提醒一下——动机。”
“这就是最难的问题。罗春不承认,动机就——”
“可他没办法证明自己确实不知道那些足以构成动机的情况。”
罗虎帮自己手下说话。
“的确,他可以不认,但也无法证实。唯一能提供证明的,就是死者。不是么?”
高璟沉吟良久,低着头说:“我不能说不对。至少,我,没办法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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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证据不充分,罗春被解除拘审。
高璟以租户身份,正式跟他见了一面。
结账时,高璟说:“您的事情,我多少也听说了一点。”
罗就说:“听说就听说了吧。我也不怕人知道。”
他的眼神里,写满了疲惫。
隔了很久,又说:“其实,您找不找我,结不结账,都那么回事儿了。”
说着很随意地把高璟递过来的钱,胡乱摊在蒋妍的梳妆台上。
一同来的唐尧一直没出声,直愣愣看着罗春的脸。
后者脸上一片茫然,什么都没有。
2004年12月24日早晨,莲花东里小区的保安,发现了罗春的尸体。
尸检表明,是坠楼死亡。
坠落地点跟蒋妍几乎完全一样。
所不同的是,他摔到了地面上,没有汽车,没有报警声。
死亡时间应在当日凌晨两点左右。
尸体着装正式考究,像是有准备的自杀。
尸体手中紧紧握着一张妻子蒋妍的照片,是从家里的小镜框里拆出来的。
家里其他一切陈设正常,梳妆台上仍然胡乱散落着高璟给的房租。
没有人听到死亡当时的动静。
那时候,人人都在沉睡。
隔壁的詹红甚至还做了个梦,梦里,自己的混账前夫,跟罗春厮打。
打得落花流水、不可开交。
由于罗春死亡,罗宝松成了孤儿。
作家韩松由唐尧处得到消息后,当着妻子的面儿,认了这个儿子。当然,也向妻子坦白了少年时跟蒋妍的恋情。
妻子说人都不在了,还提那些往事干吗,重要的是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应该得到幸福。
韩松就跟宝松说,他们可以做朋友,他随时都可以来自己家里,像主人一样生活。当然,也可以随时要求生父的帮助。
宝松说他不需要帮助,只想好好念书,抚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说得韩松掉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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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个顷刻间毁灭了的家庭,唐尧内心压满了莫名的抑郁,后来竟在梦中哭醒,醒来一头扎进丈夫怀里,紧紧搂住。
高璟就说:“看来,我们真该出去散散心了。”
“你告诉我,罗春为什么自杀?他到底杀没杀他老婆??”
她抽着鼻子咕哝着。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就知道!”
她直起身子,拿一双泪眼看着丈夫。
“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真相……”
高璟抚摩着妻子的头发,老半天没吱声,最后长叹一声,说:“我,真不知道……好吧——帮我约罗队和小安,我想,跟他们再聊聊。”
2004年最后一天的中午,罗虎和安崇文特意请了半天假,来到江山健身中心。
服务员把他们让到中心唯一的一间会议室,高璟在里面,抽了满屋子的烟,好像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罗队,小安。欢迎——”
他请他们坐下,等服务员上过饮料出去,又等唐尧进来坐定,才又开口:“明天就是新年了。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说老实话,我心里一直放不下蒋妍的案子,并且很自私地想把这份沉重,留给这一年。反复思忖,还是把你们请来了。”
“是啊——”罗虎慨叹。“没想到,罗春会自杀。这样看来,他还是有问题。”
高璟听了,就问:“所谓问题,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谋杀,或者误杀?”
“你说呢?”
安崇文插进来:“如果真有问题,我认为,肯定是谋杀。”
“为什么?”高璟问。
“如果是误杀,他可能早就承认了。”
“要都不是呢?”高璟的话让两位警官几乎同时怔住。“我是说,要是既没有谋杀,也没有误杀呢?”
“那就又是个动机问题了。”罗虎接过话,“自杀,也得有动机啊。如果他没杀人……我想象不出完整的自杀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