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王德会《石匠号子》
文/王德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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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北梓潼是一个纯粹的农业小县,地处盆地周缘的半壁上,是平原经浅丘过深丘向深山递进的深丘地区,这里山高石头多,现在城乡和农村都广泛使用混凝土,石头反倒没有用了,但在以前,石头相当普及,用处很大,特别是在农村,石头是重要的建筑和家具材料,农村人很多地方都要用上石头,建房做基脚,做街沿石,做院墙,做石磨,铺院坝地板,铺石板路等等等等,所以那时候开山凿石十分普遍,石匠也是大受欢迎的一个职业和群体。有的人一辈子以石匠为终身职业,人们谓之"石匠师傅″,普遍叫"打石匠"或者"打石头的"。和石头打交道是重体力活,尤其是开山打毛石,没有几把子力气是不行的,所以通常石匠都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结实但不肥胖,吃得、喝得、做得、累得、吼得,能扛能担能抬能背能提能抡。记得小时候,我们那个生产队就有几个石匠,都是肩宽背圆的彪形大汉,腿壮手粗,每天都能在石场看到他们的身影。
川北多山,有七山一水二分田之说,山上到处是石岩,刨去表面一层浅浅的浮土,连片的岩石就裸露出来,石匠师傅拿出打石头的家伙事,动手打掉表层被风化的石壳,石芯石胆就出来了,经仔细研究石芯石胆,判定石材的好坏,以青石头为上品,结实耐用,层石次之,含砂的石头就很差,易碎易风化且不成形,不能用。石匠师傅看定岩石的纹路走向,判断岩石脉络,规划好取材线路和动工的位置,于是就开始下手了。石匠师傅的家伙事很多,有锤子錾子钉子钢钎,锤分大锤二锤手锤,錾有尖錾扁錾,钉有大小之分,钢钎分尖头扁头,一米七八长,钎围十多公分粗细。老石匠手锤都有好几把,錾子有几十根,钉子有几十块,都是铁家伙,以钢火区分硬度和好坏,钢火越好家伙事就越硬越好越耐用越好用。一块铆钉有十好几斤,一把手锤也有七八斤,其中尤以大锤最重,二三十斤,没有把子力气是抡不动的。
开石头是很繁重的体力活,要把连片的石头起开,开成想要大小的毛胚,一般小则有几吨十来吨,大则数十吨甚至几百上千吨,那真是很费气力的。石匠师傅先在岩石表面沿一条直线用錾子开凿几个或十几个槽,每个槽十多公分长,七八公分宽,十来公分深,那是用錾子一锤一錾活生生地在青石头上凿出来的,一个槽得花一个师傅一两天的时间,尖尖的錾子都会打秃无数根,因此,每天晚上都会看见石匠师傅在家里尖錾子,尖錾子相当于通俗说的磨刀,不过不是用水磨而是用火尖,风箱拉得噗噗的响,把碳火吹得通红,錾子在火中烧红,然后用锤子把秃头一点一点地锤尖,然后在水中淬火,如此反复,百炼成钢。
石槽打好后,放进大铁铆钉,每个槽或三四个,或五六个,把槽放满放实放紧凑。然后,石匠师傅最繁重最费力气的活就来了,抡大锤砸铆钉,把铆钉一点一点地砸进石头里,铆钉尖小头粗,扁平成斜面,铆钉一点一点地挤进石头,一条线十几个石槽几十个铆钉,一个一个地砸,靠铆钉把石头硬生生地崩裂绽开。
抡大锤最耗气力,几十斤重的大铁坨坨,穿上柄杆,柄杆要软,才有弹性,砸下去才有力,而且有弹性可以缓冲锤杆才不会断,通常用生长时间久但长不粗的细柏树。石匠用力抡起大锤,高高举过头顶,拼尽全身力气,把力量聚在两手,尤其是上面靠锤那只手,随着一声浑沉有力的大吼,“嚯~~嗨!”狠命地砸下去,大锤狠狠地砸在铁铆钉上,“铛”的一声,蹦出四面火花,那铆钉就结结实实地往石头里挤。
抡大锤着实很费力气,因此石匠师傅的饭量都很大,一般一天要吃五次饭,正常两顿饭之间要加餐,农村谓之打尖,正餐必吃干饭,那时粮食紧缺也要给石匠师傅吃干饭,打尖吃面食,面条、馍馍、包子等。
抡大锤很累,为了缓解,恢复体力,一锤砸下之后,蓄积力量,向第二锤过渡,石匠师傅往往会放开嗓子唱,这时候好听的石匠号子就出来了。随着嚯~~嗨的吼声,大锤落下,砸向铁钉,铛的一声过后,石匠师傅慢慢直起腰,喘着粗气,拄着锤柄,抹一把脸上流下的汗水,眼望远方,放开喉咙,扯起嗓子,又像是唱又像是嚎,那声音高亢、激昂、粗犷、浑厚、豪放又宛转悠扬,别有韵律,拖着长长的尾音,石匠师傅见什么唱什么,想起什么唱什么,唱山唱水唱孩子唱女人唱前天的事唱昨夜的情,在高高的半山上,那唱声传得老远老远……
白白的奶子呢~~
嫩嫩的诱着个人~~
娃儿奶的肥么~~
老子夜夜地亲……
日头晒的毒么~~
冷风狠命地吹~~
打石头的活么~~
不是人做的哟……
歌声古朴、婉转,透着石匠人的辛酸和艰难,在半山上飘荡……
缓过劲来,再高高地举起,嚯~~嗨一声,再高高地砸下来,那声嚯~~嗨和锤与铆铁砸铁铛的一声好几里地以外都能听见。
两次抡锤之间,石匠师傅都要吼唱一段,为的是调整体力,整天都能听见他们的唱声和吼叫,那声“嚯~~嗨!”和下面唱段构成了完整的石匠号子。
铆钉一点一点地挤,石头开始分裂,看着石头开始裂开一条线,一条缝,那缝越来越宽,直至完全裂开,插进钢钎,拼尽全身力气用力地撬,大块的毛胚石就脱落了。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