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剑煮酒:每一次陪伴,都是一种无声的道别|散文
图文/埋剑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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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自己变成了午后阳光,不但要给自己供暖,还要将余温撒给家人和朋友。
人到中年,却是最尴尬的。前面看得见夕阳,后面没了朝阳,头顶没有太阳,远远地还看得见夕阳。白岩松说过,稍不注意,死亡就和你牵手。
我倒没有那么悲观,但步入中年,却成了一个事实。曾经年轻莽撞的自己,也开始冷静地思考起后半生来了。
在不知不觉中,我真的长大了,母亲也七十多岁了,那满头的银发和蹒跚的步履,似乎在无声地提醒着我:母亲,真的老啦!
一路上,妻不停地喊我:“走慢点儿!妈妈跟不上了!”
蓦然回首,我看见母亲正在低头喘气,嘴里却在说:“不用歇,我赶得上。”
记忆中的母亲,腰板挺拔,满头乌发,走起路来蹬蹬蹬的,仿佛衣角有风。连续爬十层楼都不停歇的。
今年春节,母亲终于答应随我们到南方过年了,这让我着实欣喜若狂。前几年,我也吵着要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年,母亲不同意。她说:“过年过节的,你们必须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等过完年,随便你们怎么飞,都可以。”
母亲是离不开故土的。她离不开乡里乡亲和每一个亲人。而年轻的我,一颗心也总是定不下来,老想着外面的世界。母亲说我越来越像父亲,生就了一颗安静不下来的心。
母亲没有文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这次出来,我们游了珠江,逛了羊城花市,游览了黄埔军校旧址,还看了广深的夜景,去了世界之窗和锦绣中华,尤其还登上了莲花山公园,瞻仰了小平同志的铜像雕塑。
我开玩笑地说:“平常,咱没有时间陪你,今天就陪你把全世界的景点都看完。”
母亲笑了,十分配合地在每一个浓缩的景点前摆好姿势,与我们合影留念。
那一刻,当我按下快门的瞬间,母亲的身影就定格成了一副副鲜艳靓丽的油画。看着母亲的白发,我的脑海里面,总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我想,每一次陪伴,或许就是一次无声的道别罢了!
母与子,就像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流,母亲是河床,儿子就是那欢快流淌的河水,一路奔波,永不停歇,目的地就是大海。
在登莲花山之前,我一边走一边给儿子讲邓小平,从他法国留学一直讲到改革开放,再讲到今天的深圳。
母亲一直在听,她很惊叹儿子懂得那么多。她插话问我是哪个小平?我说就是你经常念叨的邓主席。
我看见,母亲的脸上掠过一丝惬意,还有激动。
到了小平铜像前,烈日炎炎下,母亲还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作了三个揖。
她说:“都来作个揖吧!你们一定要感谢这个老人啊!当年,我们饿饭时,尤其是每年三四月份,肚子饿得呱呱叫啊,是他在中央给我们调拨了救济粮,每家每户去粮站领5斤干包谷回来,才把你们的命给保住的。”母亲说这话时,几度哽咽,眼角含泪。听得出来,在母亲的记忆中,饿饭和贫穷成了她永远都抹不去的记忆。
我们作了揖,默默伫立在铜像前,思绪万千。看着蜂拥上山的人群,我对儿子说:“婆婆说得对,如果没有邓小平爷爷的改革开放,咱们生活在农村的60、70后,就必定没有了今天!大多数人说不定早就饿死啦!”
母亲立即又补充道:“你大伯伯是饿死的,吃观音土,拉不出来,浑身肿得像黄桶啊。院子里远华叔叔家的幺儿是饿死的,周马匹家的忠平是饿死的……就你们几姊妹好啊,你爸那时候干活挺卖命的,他白天干活,晚上就去欠土,挖生产队没有挖干净的红苕,中午大太阳还要去捡掉在田里的谷粒,一颗一颗地捡回来,才勉强养活了你们。你们眼前这个人啊,怎么只给他建了一个雕塑呢?日晒雨淋的,看着我就不舒服。中国应该给他修一个大庙,把他供奉在里面,你们每年都应该去祭拜。”
母亲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便击中了每一个人的心弦。是的,她的话,听上去那么质朴和简单,但细想却发现,她说的每一个字里面都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对老人家的思念。
母亲又自言自语地说:“当年,你爸当兵回来,学了一门手艺,用废旧的破铜烂铁熔化后浇铸成烟斗和各种工具零件卖,竟然被人民公社抓去进了学习班,工具也没收了。那时候,叫割资本主义尾巴。幸好邓主席站出来说话了,公社才给你爸平了反,说可以发展自由经济了,解放生产力。”
仔细听来,母亲的回忆,竟是中国一段曲折的历史,记录了每一个家庭艰难前行的脚步。
已是正午,游人依然不减。在铜像前面,一个身穿旧军服的老人正在抹泪,还有一个家庭拖着拉杆箱带着孩子在敬献花篮。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都伸长了脖子观看,不时发出来几声感叹,引起同感。
我想,改革开放40年了,人们对贫穷的记忆依然还那么清晰。像母亲这个年龄的人,贫穷,对于她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恐惧。而像我们这一代人,又何尝安稳过呢?因为,咱们的政策就像初一到十五的月亮,随时都在变,好不容易盼着她圆了,却发现又缺了。
没有安全感,成了今天另一种焦虑和恐惧,毕竟,国家还有很多很多新的问题,又摆在了咱们每一个人面前,亟待解决。
一阵海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天空中没有云,湛蓝得如一片草原。
我找了一棵大树,陪母亲坐下来,一起眺望着深圳,并在地图上寻找着每一栋高楼的名字,耐心地给她讲述起深圳的繁荣。
母亲不停地点头,似乎很满意。而我却陷入了沉思:所谓的繁荣,难道仅仅只是建几栋高楼大厦吗?我们是否还缺点儿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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