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记庵四季之寂冬
牛记庵四季之寂冬
作者：杨传勇
秋天睡熟了，就是冬季。
冬天有时就像一支小夜曲，委婉、缠绵，可让你安睡。而冬天又常有肆虐的北风和恼人的雾霾，会如噪音一样打破这舒缓的节奏，让你心生不悦。但在牛记庵就不必有这种担心，在这里你可尽情享受冬季的寂静。
在牛记庵，你可以与口罩、防毒面具之类暂别，因为雾霾的魔爪还伸不到这大山深处。这里也没有凛冽的西北风，牛记庵三面环绕的地理结构使北风失去了冲撞的通道，它会在这里歇脚，或越过山巅南下，而把温暖沉静的冬留在这山嵧里。
这山嵧恰如一个小小的摇篮。你在这里尽情再做一回“婴孩”，在轻柔甜美的旋律里，伴着轻摇舒荡的节奏，尽情地翻滚攀爬，调整出各种最为放松的姿势，最终甜甜地睡去。
一觉醒来，伴着山喜鹊和麻雀欢快的叫声，你会发现牛记庵已经变成了冰雪的世界。昨天还碧波荡漾的饮牛湖已经结了薄薄的冰，冰下仍透亮着酽酽的绿。汉白玉的观音菩萨依然微笑着玉立在那里，她不惧这冬天的寒冷，因为她的玉净瓶里就藏着春天，那柔软的柳枝就是明证。牛角溶窟顶上的飞瀑流泉也歇息了，化作一挂冰瀑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着耀眼的光，像一幅水晶门帘遮挡着溶窟里的秘密，那里面不知有多少活物正在安然地冬眠。
此刻你会突然感到“耳根清净”了，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没有汽车的噪音，没有摇滚的聒噪，也没有商场促销的那种鼎沸人声。这里除了偶尔的鸟鸣、庵堂里传来的悠悠钟声，没有别的任何声响。你会听到你手表指针的声音，你会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甚至会听到自己的耳鸣。你可能听了太多来自外界的声音，电视里的肥皂剧、手机上芜杂的信息、朋友发来的养生知识或心灵鸡汤，这些让你莫衷一是；还有领导的指责、同事的牢骚、周围人的各种抱怨，这些让你产生负面情绪；你还在乎上司的评价、在乎同学朋友对你的看法、在乎你在爱人子女心目中的形象是否高大光辉？这些使你战战兢兢、寝食难安……而你却很少听自己的内心，你也许从来没有想过哪一天是为自己活的。趁此机会，是否该静下心来好好听一听自己的内心？
清晨，懒懒的冬阳升起来的时候，循着悠扬的晨钟，你缓缓走向牛记庵，远远地会看到牛心石也包裹在晶莹的冰里，红黄的太阳温暖地照耀着她，庵堂里有香烟袅袅，缭绕着她，你或许会悟到，那是一颗澄澈包容的心，充满慈爱、没有执念、清静真如，那就是一颗佛心啊！
正午时分，你可以在“榆钱门”下坐下来，晒晒太阳。温暖的阳光会使你紧缩的毛孔缓缓地张开，你每一个细胞都可以吸收这山野里的清静之气。榆树的叶子尽管已落了一些，但剩下的尚是绿的，这些绿叶也许伴你整个冬季，当春来发出新芽时，这些叶子才回归大地。
附近就是仁华师傅的禅房，如果有缘，也许能见到她。她会奉上香茗和点心供你分享。此刻，也许会有三五只麻雀在你眼前跳来跳去，你可把手中的点心或背包里的干粮分给这些鸟儿们，它们的愉快啄食会使你喜悦，这就是众生平等的快慰。此刻，太阳从南方斜斜地照下来。如果你足够细心，在这光里，你会发现有一些白色小伞在飘荡，那是蒲公英、曲曲菜或青青菜的种子，它们不知从哪里荡来，也不知已在风里飘荡了多久。正如你问仁华师傅家居何方时，她会说“出家人四海为家”一样，这种载着生命的种子无论飘到哪里，就会在新的地方扎下坚强的根，那里将孕育出一片新的生机和春天。
南人以饮酒为软饱，
北人以昼寝为黑甜。
——宋魏庆之《诗人玉屑》
不管南人北客，在牛记庵的冬日里，是即可享受“软饱”又可享受“黑甜”的。
在寂静寒冷的冬日，饮酒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节目。酒乃水谷之气，辛甘性热，入心肝二经。少饮则和血运气，壮神御寒，遣兴消愁，辞邪逐秽。饮酒的好处多多，但须温酒热肴最好，因此火炉是不可少的。城市里通行暖气或空调取暖，除了室内清洁，并无别的长处，而冬日的味道却因此消减殆尽。只有这火炉才是冬天最和谐的风景。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唐白居易《问刘十九》
当然，当然，这炉火、这酒都是必不可少的。在牛记庵择一处小院住下来，炉火正红，炉上水壶嘶嘶冒着热气，屋里温暖如春，摆下三五个小菜，木炭铜火锅涮羊肉亦好，约三五好友，围着火炉坐下来，温上一壶老酒，举杯畅谈，岂不快哉？
如果你是善饮的豪客，不必担心牛记庵的酒会告罄，王家奇宅的地下酒窑里贮满了陈年佳酿，你可“径须沽取对君酌”“与尔同销万古愁”。
在此饮宴，人多不好。人多则繁乱，七嘴八舌，吆三喝四，不和这宁静安逸的气氛。人少无妨，若两知己对饮，则是再好不过的了。
知己者何？知情、知意、知心也。可以相互倾倒心中的苦水，可以互相解开心中的谜团，可以共同探讨某个高深的话题，可以诗词唱和，可以笔墨切磋，可以无话不谈，可以毫无芥蒂，可以去除所有的伪装。或者两人面对面而视，或者背靠背而坐，也许无须说一句话，这种心灵的完全契合为知己间所独有。但须极清静的环境，须无人打扰，更无世俗的束缚，这也许只有在牛记庵的冬夜里才得以实现。
三杯软饱后，一枕黑甜餘。
——宋苏轼《发广州》
几杯酒下肚，如果你不胜酒力，就可去享受“黑甜”的滋味，不管朝九晚五、无论月落日升，你只管睡去，睡他个天昏地暗、睡他个地老天荒，痛痛快快地实现“睡到自然醒”的奢望。
想来，古人真是风雅，称酣睡为“黑甜”，真真的恰当。只有在黑暗的角落里才可能睡得香甜。但是当前，我们可怜的城里人连黑夜也失去了，因为城市太亮了，到处是变幻的霓虹，到处是刺眼的车灯，到处是炫目的荧屏。你就被这光包围着，失去了朗月，失去了星空，失去了享受黑夜的权力。很多时候，只能靠厚厚的窗帘来伪造黑夜，虚拟黑夜，来怀念黑夜的珍贵。
而在牛记庵，你可以把黑夜找回来。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诗经·小雅·庭燎》
在这深沉纯净的夜里，你可以看到乌蓝澄澈的夜空，你可以看到寒星点点向你眨着眼睛，你可以把自己投入到这冬夜漆黑温柔的怀抱里，让自己彻底地放松下来。
夜要黑，酒要烈，才不辜负这牛记庵的寂冬。当然，雪也是要有的。
最妙的是下一点小雪，山巅是一层薄薄的白，尤如“翡翠扳指”上镶了一道精致的银边，在雪霁的蓝天下发着耀眼的光。屋顶白了，塔松也白了，或者落尽叶子的树上挂着雾凇。山坡上的雪却时隐时现，勾勒着山的轮廓，风一吹，山温润的肌肤就露出来，仿佛穿着纱裙的少女。而只有那棵高大的柿树上，十数颗火红的柿子是对这小雪最强烈的点缀，使得雪愈白、柿愈红，使你在爱雪还是更爱这红柿之间迷乱。
即便下了大雪，那就下吧，也无妨。牛记庵的包容也会承载大雪的厚重。
也许大雪封门正好是你所企盼的，这时候你就不必出门了，静静地享受这真正的世外桃源的生活。如果你是一位学者，这里正好“围炉煮酒，冬日温书”，把那本读了多次却从未读完的典籍读完，来领略前人完整的思想脉络。如果你是一位作家，这寂冬可能正触发你的灵感，文思泉涌、奋笔疾书，把多年的积淀倾注笔端，也许很能快成就一部鸿篇巨著。如果你是一位书法家，你可铺下这如雪一样白的宣纸，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将满腹豪情化作满纸云烟。如果你是一位画家，你可面对牛记庵的雪景，纵情挥洒自己心中的佳山秀水，在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中表达自己的刻骨性情。如果你是一位摄影家，你可趴在窗口静待这自然光影的流动变幻，在你认为最合适的时机揿动快门，使瞬间成为永恒……
或者，你说你只是一个俗人，没有那些闲情逸致、风花雪月，有的只是忙碌、烦恼和压力，只有焦头烂额、满身疲惫和心力交瘁。那么正好，你最应在这里停下来。
人走得太快的时候，应该停下来，让灵魂跟上。
也许你习惯于声色犬马、酒绿灯红，每天要应付上司、应付客户、应付同事、应付朋友，你每天想的是妻子、孩子、房子、车子和赚更多的票子，你以为这就是生活。可是，你却唯独忘了和自己相处。在这冬夜里，你正需要这难得的孤独，索性把手机关了、把灯关了，把世界挡在这黑夜之外，坐下来和自己好好谈一谈，问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把自己的初心捡回来，好好擦拭，以调整前行的方向、积聚奋进的力量。
幽谷那堪更北枝，
年年自分着花迟。
高标逸韵君知否，
正是层冰积雪时。
——宋陆游《梅花绝句之二》
美中不足的是，牛记庵尚未栽种腊梅，不知谁来报送春的消息，因为腊梅盛开的时候，春天就近了。
作者：杨传勇，山东博兴县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诗词学会会员，淄博市现代诗歌学会会员。散文、诗词等作品散见于军、内外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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