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过菠萝的母亲

说起菠萝，我内心有无法愈合的伤痕。

最早接触菠萝这个词大概应是在小学语文课本的归类识字中，印象挺模糊，至于产地、色泽及味道更知之甚少。而母亲只上了几天识字班，整天为了我们全家衣食而永不知疲倦地操劳，一年去不了城里几趟，乡下的集市上又见不到这种水果，对于菠萝应该更陌生了。

我最早见到菠萝，是在读高中时。周末，我和一个城里的同学去书店的路上经过一个水果店。当我看到水果店门口的水果箱上摆放的菠萝时，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那个城里的同学便笑问道：“没见过菠萝？”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朋友便给我介绍菠萝的产地、大体的上市时间和正确的吃法。这大概应该是关于菠萝最初较清晰的记忆了。

第一次想买菠萝，是我大学一年级时。外婆在世时，每当母亲生日时，母亲总给外婆买很多好吃的。当我对此感到疑惑不解时，母亲说：“孩生日，娘苦日。”大概意思是说，当儿女的生日时，正是做母亲最苦的日子。所以，母亲平时总是省吃俭用，节约下钱来，当母亲生日时，给外婆买好吃的，去给外婆过生日。这句话使我感触很深，那么我的生日时，应该给母亲买点什么礼物呢？我忽然想起了菠萝——那个母亲从来未曾谋面的南方水果。于是，我匆匆跑到离学校不远的水果市场。一问价格，五块钱一斤。我挑了一个略小一点的，一称二斤四两，正好十二块钱。十二块！！我犹豫了，把一周的生活费买了菠萝，回家后我还得向母亲要钱。如果母亲知道我用钱为她买了菠萝，她一定生气的。思来想去，我最终还是没有给母亲买上菠萝。

我上大二的那个春季，母亲劳累过度，因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当时我的一位朋友到医院看望母亲，买了一个大个儿的菠萝。

朋友走后，我捧着菠萝高兴地对母亲说：“娘，您老没见过吧？这叫菠萝。”

母亲端详着菠萝。“这东西挺贵吧？”她好奇地问。

“可不，五块钱一斤呢！娘您看着，我削去皮，切成长块放在盐水里泡会儿，让您尝个鲜。”

娘连忙制止我说：“孩子！咱村你大贵叔得了病，也住了医院。你上大学那会儿，人家还借钱给咱们，这会儿咱也还不了人家。这个菠萝，我吃了也不顶啥，你放起来，赶明儿送过去，问声好。”

听了母亲的话，我捧着菠萝，望着病床上的母亲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那次是母亲第一次见到了菠萝，却没有品尝过。

毕业后，我分配到乡下教书。几年来，母亲因为心脏病一直依靠长期服药和打点滴。我只好经常奔波于医院和学校之间。由于药费的昂贵，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水果店，给母亲买个她没有吃过的菠萝。

2001年6月中旬，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了。当时学生正面临着学年考试，母亲担心我因为她的病而又耽误工作，她强忍着病痛。当我提出陪她去住院，她坚持说等学校考试结束后再去。看到母亲几天没有怎么吃东西，我问：“娘！您想吃点啥？”母亲喃喃地说：“孩子，你还记得那个叫菠萝的东西吗？你去城里就别买药了，娘这病恐怕好不了了，买一个菠萝回来吧，拣一个小点的……”

我到了城里，在偌大的一个水果市场却没有买到一个菠萝。菠萝已经过了上市的时间了！我含着泪水，默默地祈祷：“娘，您老可一定要坚持到下一个菠萝上市的季节呀！”

可是，母亲却没有等到下一个菠萝上市的季节。2001年农历五月初二，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母亲这一生像很多的农村母亲一样，受了太多苦和累，而真正享受到的却太少太少。除了菠萝，还有很多她连听也没听过的东西，而给我们留下的却太多太多……

哦！又是一个春日，一个菠萝上市的日子。我双手捧着刚买回来削过皮后切成长条，用盐水浸泡过的、金黄色的菠萝，双膝跪倒在母亲坟前。尘封在心底的太多太多，无法挽回的愧疚太多太多，无法弥补的伤痛从心底迸发出来，我不觉声泪俱下……

“娘啊！您看见了吗？不孝儿给您老送菠萝来了……”

点燃手中的纸钱，纸灰纷飞。我睁开泪眼，透过纷飞的纸灰仰望灰色的天空，我默默地祈祷：但愿真的有天堂，那么此时此刻天堂里的菠萝也该上市了吧？娘啊！您收到纸钱，快到水果市场买一个大大的菠萝吧！

您听见了吗？娘……

作者：梅久，山东滨州人，毕业于山东师范大学，曾在滨州担任过英语教师，现在北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