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首次出版的书信里,是如你我一样的文学青年三毛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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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30年
作家三毛在今年离开读者30年了,她留下了许多未回答的问题和未讲完的故事,如今那些部分保存答案的书信收入在新书《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中,首度由新经典文化推出。
要形容三毛,“勇敢”或许是比“先锋”、“传奇”更为妥帖的字眼,这在《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一书中尤为突出。这部作品集收录了83封三毛私人信件、23张珍贵插图,其中过半数是首度与读者见面。从这些贯穿了三毛大半生的文字中,我们可以窥见这个女孩自始至终的坚持——她的一生,总有勇气和能力支持着她自己做决定。
《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中,有一个真实而自在的三毛,喜怒哀乐与今天的我们依然有共鸣——
她决定了要过什么样的人生,说“只望我穷穷的但快快乐乐就是”;
她决定了自己要去沙漠安家,说“我天涯海角都可去”“生性喜欢在异乡”;
她决定了要嫁谁又为什么嫁,说“荷西什么都没有,但我信任他”,与世上所有丈夫相比,“他可拿九十分”;
面对高房价,她决定了要做“房子的奴隶”,哪怕为此要过紧巴巴的日子,她也愿意先苦后甜;
欧洲水质不好,留学时的三毛会跟姐姐“哭诉”自己的脱发遭遇,大呼“如果落成秃头我会发疯”;
沙漠资源稀缺,爱美的她会找姐姐当“代购”,连假睫毛选哪种品牌、要哪种型号、去哪家买都说得头头是道;
收到家里的快递,她兴奋得喋喋不休——“我领的最大”,“赶快拆开……真是高兴死了”;
物质生活艰苦,她也会做“暴富梦”,叫人“替我祷告给我中奖券,我有钱接父母来”。
许多人都熟知,三毛曾在《亲爱的三毛》专栏中通过公开的书信和读者朋友们互诉心声,谈爱情、论人生。而在《我的灵魂骑在纸背上》收录的私人信件里,我们还能读到更多——
三毛曾直接将一位自幼患有“脆骨症”的小书迷郭星宏认作干弟弟,不仅会给他安慰与鼓励,更会要求他学习写作,直言“你要有用,不可自暴自弃”;在与日本译者妹尾加代的通信里,三毛尽管时常流露出“不再是撒哈拉那个女孩”的怅然,却依旧关心着加代的工作与生活平衡,给了她不少关于翻译出版方面的建议与规划。
关于自己的作品,三毛还曾说过:“《撒哈拉的故事》是我不再敢去看的书,有一次翻了几页,快要发狂了,一直呆呆的。”关于阅读,她也表达过,“有好书请来通知。我愿将读书做我一生的事业。”
下面这封书信来自她写给作家贾平凹,她在西安落地之后想拜访又怯步的反复心情,以及在信中坦承分享自己崇拜心绪的模样,像极了每一个也如此喜欢她的文学青年。
《与您的文笔最有感应》
一九九一年一月一日
平凹先生:
现在时刻是西元一九九一年一月一日清晨两点。下雨了。
今年开笔的头一封信,写给您。我心极喜爱的大师。恭恭敬敬的。
感谢您的这枝笔,带给读者如我,许多个不睡的夜。虽然只看过两本大作,《天狗》与《浮躁》,可是反反复复,也看了快二十遍以上,等于四十本书了。
在当代中国作家中,与您的文笔最有感应,看到后来,看成了某种孤寂。一生酷爱读书,是个读书的人,只可惜很少有朋友能够讲讲这方面的心得。读您的书,内心寂寞尤甚,没有功力的人看您的书,要看走样的。
在台湾,有一个女朋友,她拿了您的书去看,而且肯跟我讨论,但她看书不深入,能够抓捉一些味道,我也没有选择地只有跟这位朋友讲讲《天狗》。这一年来,内心积压着一种苦闷,它不来自我个人生活,而是因为认识了您的书本。在大陆,会有人会搭我的话,说:“贾平凹是好呀!”我盯住人看,追问:“怎么好法?”人说不上来,我就再一次把自己闷死。看您书的人等闲看看,我不开心。
平凹先生,您是大师级的作家,看了您的小说之后,我胸口闷住已有很久,这种情形,在看《红楼梦》、看张爱玲时也出现过。
有次在香港有人讲起大陆作家群,便一口气买了十数位作家的作品,一位一位拜读,到您的书出现,方才松了口气,想长啸起来。对了,是一位大师的诞生,就是如此。我没有看走眼。
以后就凭那两本手边的书,一天四五小时地读您。
要不是您的赠书来了,可能一辈子没有动机写出这样的信,就算现在写出来,想这份感觉─由您书中获得的,也是经过了我个人读书历程的“再创造”,即使面对的是作者您本人,我的被封闭感仍然如旧,但有一点也许我们是可以沟通的,那就是:您的作品实在太深刻。不是背景取材问题,是您本身的灵魂。
今生阅读三个人的作品,在二十次以上的,一位曹霑,一位张爱玲,一位是您,深深感谢。
没有说一句客套的话,您所赠给我的重礼,今生今世当好好保存,珍爱,是我极为看重的书籍。不寄我的书给您,原因很简单,相比之下,三毛的作品是写给一般人看的,贾平凹的著作,是写给三毛这种真正以一生的时光来阅读的人看的。我的书,不上您的书架,除非是友谊而不是文字。
台湾有位作家,叫做“七等生”,他的书不错,但极为独特,如果您想看他,我很乐于介绍您他的书。
想我们都是书痴,昨日翻看您的自选集,看到您的散文部分,一时里有些惊吓。原先看您的小说,作者是躲在幕后的,散文是生活的部分,作者没有窗帘可挡,我轻轻地翻了数页,合上了书,有些想退的感觉。散文是那么直接,更明显地真诚,令人不舍一下子进入作者的家园,那不是“黑氏”的生活告白,那是您的。今晨我再去读,以后会再读,再念,将来再将感想告诉您。
摄影 / 肖全
四月底(一九九○年)在西安下了飞机,站在外面那大广场上发呆,想,贾平凹就住在这个城市里,心里有着一份巨大的茫然,抽了几支烟,在冷空气中看烟慢慢散去,而后我走了,若有所失的一种举步。
吃了止痛药才写这封信的,后天将住院开刀去了,一时里没法出远门,没法工作起码一年,有不大好的病。
如果身子不那么累了,也许四五个月可以去西安,看看您吗?倒不必陪了游玩,只想跟您讲讲我心目中所知所感的当代大师——贾平凹。
用了最宝爱的毛边纸给您写信,此地信纸太白。这种纸台北不好买了,我存放着的。我的地址在信封上。
三毛敬上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历史资料、出版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