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老师,光着脚丫走在田埂上
【回忆】│我的老师,光着脚丫走在田埂上
■ 孟全波
一、 “清”老师
草园小学是江西省丰城市曲江镇草园大队唯一的公立学校,草园大队的公民几乎都只能在这里读完小学。我7岁的时候,在村办小学读一年级,三年级开始,就去草园小学读书了,我的小学生活充满了快乐。
我的语文老师和我同姓,同一个村庄的,但大家不叫他“孟老师”,也许是我们这一带“孟老师”太多了,他的名字里有一个“清”字,于是大家(包括村里人)都叫他“清老师”。“清老师”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清老师”一直比较严肃,不苟言笑,小孩子都比较怕他,特别是背不出书的时候。那时,“清老师”拿一把竹戒尺,在我们的手心“啪啪”打上几下,很是疼痛。打完了手心,我们差不多就背完了书。
我很少挨打,小时候常得到“清老师”的夸奖,他说我将来一定可以成才,可以不再踩泥田。
于是,我的语文成绩一直很好,曾多次参加镇上举办的作文竞赛,每次都拿第四名。奖励每次都是一张奖状,一个小红包。我一般把奖状交给“清老师”,由他转交给我的父母,而小红包,则迫不及待地打开,拿着照例的7毛5分钱(在上世纪80年代初,那可是一大笔钱),先在校门口的小商贩那里买5分钱一小竹筒的葵花籽儿,再买5分钱一根的短短的甘蔗,然后,躲在学校的操场角落一个人吃完。
我不用去争第一名,可是我每次都很满足。
剩下的6毛5分可以陪伴我很长的一段时间。
第四名带给我无尽的快乐和幸福。
“清老师”的儿子和我同班,但他的儿子很不争气,考试经常不及格,“清老师”打他儿子的次数远远多于打我的次数。随着儿子的长大,“清老师”一天天苍老,直到有一天,他儿子18岁的时候,一刀把村里卖猪肉的捅死了,“清老师”的生活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村里人似乎不再叫他老师了,因为,作为老师,实在不应该养育出那样一个儿子。儿子当天夜里就逃走了,至今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18岁的时候,还在县城中学复读,高考后回到家,在田埂上见到“清老师”,肩上扛着犁,裤腿挽得高高,手里夹根香烟,脸似乎变得黑红黑红。我叫了他一声,他很高兴,也许很久没有人叫过他“清老师”了。
1998年,我大学毕业,暑假回到家,又碰见“清老师”。我告诉他,我也当老师了。“清老师”笑了笑,说:你比我高级,当的是高中老师,你真的不用踩泥田了。
工作8年后,忙着恋爱、结婚、买房、生子,少有机会回家,即便回去了,也很难见到“清老师”,只是,至今难以忘记,是“清老师”给了我学习语文的兴趣,是他给了我第四名的无尽喜悦,是他给了我7毛5分钱的幸福和满足,而这些,也许今后都不可能再有了。
长大后,我的过很多的一等奖、第一名,也得到过更多的奖金、福利,可是,小学时的“第四名”和“7毛5分”伴随着“清老师”,总是最清晰的,最珍贵的。
二、“鼻子挂耳”
数学老师姓蒋,我只记得大家都叫他“蒋神经”,因为蒋老师似乎患有间歇性精神病,而当地把精神病称作“神经病”,所以大家才叫他“蒋神经”。
蒋老师似乎不很喜欢数学,因为他总是在课堂上说“英语”——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什么叫英语——我们认为凡是不像汉语的都是英语。蒋老师告诉我们,眼镜用英语讲就是“鼻子挂耳”,连读起来,很有点别样的歧韵,居然也在我们的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直到我读高二的时候戴了眼睛,我才明白“鼻子挂耳”的深刻内涵,也明白蒋老师讲的“地道”的英语中包含有怎样的智慧。
蒋老师常常骂人,有人说,那是因为他老婆跟别人跑了!
蒋老师并不打我们,但是我们都非常怕他,也许是因为周围人都认为他有“神经病”的缘故。
小学毕业后,我就没有见到过蒋老师。
如今,快三十年了,蒋老师给我的印象仅有那句经典的“鼻子挂耳”。
后来,听人说,蒋老师光脚走在田埂上的时候,精神病发作,一头扎在泥坑里,死了。
我走上讲台之后,听到过许多关于教育的言论。“老师的一句话可以造就一个人才,也可能毁灭一个天才”,我从不认为老师有这么大的价值,我只是觉得,老师大概就是领着孩子们认识世界的人,而对世界的认识,归根结底还是靠孩子自己。蒋老师没有留给我太多的印象,也没有影响我的人生,没有把我造就成人才,也没有毁掉我,也许,真实世界中的老师们大概都只是这个样子吧。我只知道,蒋老师第一个生动地告诉我,眼镜的另一种生动的说法是“鼻子挂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