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陈英俊 李克聪|击水(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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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水(十一)

第十一章

五十二   做大蛋糕

家住四楼。此时的楼梯像天梯一样令人生畏,每迈上一个台阶都是那么艰难,腿脚都是那样滞重。陈泽黎终于走到了自家门口,想敲门,但伸出的手又停住了,他默默地掏出钥匙,开了门。

张英在做饭,见他回来了,问候了一声:“回来啦。”

他“哦”了一声,便将提包放到茶几上,然后进了卧室,两手抱头往床头上一靠。

过了一会儿,张英过来叫他吃饭,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便问:“是不是法院判决书下来了,怎么判的?”

陈泽黎低声地说:“败诉,判赔对方三万。”

“啊?”这个巨额数字显然在张英内心产生了剧烈震撼,她的矜持一下被震碎了,情绪激愤起来。“你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在外干了一年,我在家里苦熬了一年。你热衷搞什么公关小姐大赛活动,最后却被一个女人坑了!一年白干了,收入没有了,借款拿啥还!说出去都丢人。我看你再也不要办什么学校了,还是老老实实回机关上班去吧!”

陈泽黎抱着头没动,他像小孩子做错了事一样,以沉默领受着妻子的发泄。一年的辛苦打了水漂,他何尝不心疼呀,但是让他把学校停办下来那绝对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跌进低谷里咱还可以东山再起,何况眼下还有二百多名学员呢,怎么停,把人家都赶回去?那在社会上会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呀。学校好不容易办到今天,已经大有起色,绝不能因为一场官司就自毁长城。张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以理解,慢慢再做她的工作吧。

他说:“莹莹呢?”

张英没绕他这一茬,继续说:“你好好想清楚,别再瞎折腾了。”他说:“先吃饭吧。”

莹莹从邻居家写作业回来了,他们不再谈论这个事。等张英将莹莹安置回到她房间睡觉后,他们坐在沙发上才重新打开了这个话匣子。

陈泽黎故意试探张英说:“老婆,你说学校不办了?”

张英坚决地说:“不办了。我算了一下,你赔进去的三万相当于我十二年的工资,要是再赔,那还不把房子和老婆都赔进去?”

陈泽黎说:“要不是这场官司,我一年挣的钱不就相当于你十二年的工资吗?学校我不办了,借人家的三万块钱咋还?咱俩就是不吃不喝用工资也得还上六年呀。”

张英愣住了,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老公。

陈泽黎接着说:“老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做生意赔了,谁也沮丧。可是老百姓不是有句话说吗,'哪里跌倒哪里爬’。现在学校还有二百多名学生,过了年咱再招上几百、上千个学员,那我们的收入绝不是三万,而是两个甚至三个四个三万,不是一切都好起来了吗?”他拉住张英的手,又说,“老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搞事业咱得算大账,算长远账,不能光计较眼前的得失。你让我回机关上班,那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这个萝卜就是长得再大,也就是几斤重,够几个人吃的?可我办学校,惠及的是几百个、上千个家庭,这对社会的贡献是多大?再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当初是我要坚持下海的,现在回去,大家怎么看我?说我陈泽黎是次怂?那我以后还怎么在单位混?”

张英听他说的也在理,就说:“我只是觉得你憋屈……”

陈泽黎拍拍她的肩膀说:“老婆,我知道你心疼我,但这次吃官司只是个偶然事件,吃一堑,长一智,就算买个教训吧。以后我会把事情做得更好,让你也能幸福地生活。”

女人的情绪总是像水一样在波动,现在平复下来了,张英温婉地说:“那你以后做事谨慎些,省得叫人担心。”

陈泽黎抱住了张英,张英顺势倒进了他的怀抱……

正如陈泽黎预料的那样,礼仪公关学校借助一年多不断培育的名气,像火苗一样呼呼蹿升起来。到年根最后一届学员毕业的时候,新报名的学员已经接近二百人了。

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也不暖和。一架电暖器徐徐发出微弱的暖气,多少驱散了一些寒意。陈泽黎披着一件大衣坐在办公室前,搓搓手,又拿起了笔。他预感到来年的生源肯定会不错,可是要扩大招生问题就来了。他在笔记本上写道:

1生源增加,河东剧院已经无法满足办学规模的需求,需要另择校址。

2许多学员和家长反映,培训两个月,学制太短了,学到的东西非常有限,强烈要求延长学期。能不能增加到半年或者一年呢?

3学校没有专职教师,光靠兼职教师上课已经很难保证教学质量,需要考虑聘请专职教师,以五名为好。

4学校的机构也需要设置一下,设立行政办公室、招生办公室和教务处。

写完,陈泽黎站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朝外喊了一声:“红云!”然后又将门关住了。

红云穿一件枣红呢子大衣推门进来,站在他办公桌前说:“陈校长,你叫我?”

陈泽黎说:“以前的招生简章不能用了,你还得再设计一个。根据咱们设置的专业,学制分为三个月、半年和一年三个档;学费也相应地增加到300元、600元和1200元。另外,你再拟一份招聘礼仪公关专职教师的广告词,咱们在电视台上做一个广告,计划招收五名专职教师。”

红云说:“我知道了。”

陈泽黎说:“我去一下城北,听说那里新建了一个小麦批发市场,有空闲的房屋,我先看一下。”

红云惊讶地说:“陈校长,你想新迁学校?”

陈泽黎说:“你看,这里的教室和宿舍已经很紧张了,如果过了年我们继续扩大招生,显然是不行的。”他说着,站起来将大衣穿好,又从墙上摘下军用带护耳的棉帽戴上,准备走了。

红云说:“是个问题。那你路上骑慢点,天冷的。”

陈泽黎骑着摩托一路向北到了城边。再往北寥落着几处建筑,建筑的周围是一片田野,麦苗似乎蛰伏着,等待着春天的到来。陈泽黎在新建的两幢大楼围成的院落中停下来,他见北楼已经有人办公、居住了,而阔大的五层高的南楼还空荡荡的,便直接上了南楼。二、三、四、五层,他一层一层地转着、数着,每层都是三十间房子,心中便盘算:一层用来做教室,一层用来住宿,一层用来办公和食堂,办学校租用三层就够了。他走下来,出了楼门口,径直往北楼走去,见一楼一个房间里有人,他推开门问:“你们这里的经理是谁?”一个年轻人用食指朝上一指说:“二楼往右第三个门,王经理。”他说:“谢谢。”顺便拉住门,上了二楼。

一敲门,听到里面说“进来”,他开门进去了。顺手摘下帽子,一见老板桌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开外的人,浓眉毛和厚嘴唇在他脸上格外显眼,两手握着一杯茶,似是在考虑着什么问题,就说:“你是王经理吧?”

王经理点点头,说:“你有啥事?”

陈泽黎将帽子放到桌子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过去,又掏出一支放进自己嘴里,然后将烟盒放到桌子上,又拿出打火机就给王经理点烟。

王经理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招呼着点了烟,猛吸一口吐出一股浓烟后,又问:“你是哪里的?”

陈泽黎坐到对面一把椅子上,说:“我叫陈泽黎,是咱们河东礼仪公关学校的校长。我听说咱们这里新盖的楼房要出租,就过来看看。”

王经理试探地问:“你是想办学校?”

陈泽黎说:“现在我学校在河东剧院。我想扩大规模,如果合适的话,我可以考虑搬过来。”

王经理又问:“那你需要多少房子?”

陈泽黎说:“我刚才看了一下,先占三层吧。你看这房租——”

王经理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右手指弯曲了几下,似乎在算计,随后说:“三层九十间房子,每间最低给你按一千元算吧,得九万元,另外再加上打扫卫生的、看大门的……我看得十万吧。”

“十万?!”陈泽黎故作吃惊地叫出了声。他先前大致计算了一下,明年学制延长,就算招收两期学员,每期二百三十人,每人学费按五百元平均,应该能收到二十三万元的学费。不过,这个底子不能在这里透露的。他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递过去说:“王经理,你看我刚开始办学,又遭遇了一场官司,一年的辛苦打了水漂。你得想法给照顾照顾呀。”

王经理眼皮眨巴了一下:“那你说咋照顾?”

陈泽黎伸出拇指和食指,说:“八万怎样?”

王经理摇摇头说:“这有点亏了……我单间出租都要一千二的。”

陈泽黎赶紧说:“王经理,我一下要这么多房子,还不享受个批发价呀。”

王经理伸手摸摸脖子,终于显露出了他的憨厚:“那我只能给你南楼的三、四、五层了。你啥时候要?”

陈泽黎说:“等过年开学吧。我收下学费才敢给你签协议呢。”

王经理说:“那就等你开学再说吧。”

陈泽黎站起来说:“谢谢王经理,过年我请你喝酒。”

王经理也站起来,两人握住的手摇了又摇,仿佛老朋友一般。

陈泽黎期盼着赶快过年,可是大年到了,他连吃的是什么馅的饺子都没尝出来,年就拐了个弯溜走了。正月初六,陈泽黎就急着去学校了,他要赶在开学前把招聘专职教师的事搞完。没有专职教师,他心里没底,一旦这边学生如潮般地涌来了,人家兼职教师脱不开身,不是要放他鸽子吗。他通知红云也来上班了。红云穿着黑色夹克袄、黑皮裤,给人以峻峭挺拔的感觉,她给陈校长拿来应聘者填写的应聘表,厚厚一沓,往桌子上一放,说:“总共五十六个人应聘。”陈泽黎喜悦地说:“人还不少啊。”红云说:“还行吧。”转身出去了。陈泽黎拿起那沓表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心中觉得有了底气,便又放到桌子上一个一个审查起来。

“噔、噔、噔。”他办公室的门响了三下,他以为是红云,头也没抬就说:“进来。”可是,他的眼角里瞟进的却是一团蓝色,还没等他抬头看,“陈校长——”一个爽朗而带着甜味的声音已经飘进了他的耳畔。

哦?这不是……“啊,阎娟呀。”陈泽黎颇感意外和惊奇。“大过年的,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咱们学校招聘老师,我也想报名。”这位叫阎娟的女子身穿一身蓝色西装,正衬托了她匀称的身材,乌黑的头发及肩,白净的脸上笑容可掬。陈泽黎对她可以说是熟悉的。阎娟是刚从礼仪公关学校毕业的首届学员,在校时,由于她比同班同学的年龄大两三岁,从身体到心智都比较成熟。她学习很刻苦,搞活动不仅积极,而且做什么事都能做得恰到好处,深得师生们的好评,也给陈泽黎留下了深刻印象。陈泽黎曾经了解过她的简历,阎娟家在东山农村,高中毕业时正好母亲得了脑梗塞,半身不遂,导致她高考分心失利,本来她可以复习的,可是哥哥已经结婚分家另过,和嫂子一起去南方打工了,家里父亲又不会做饭,母亲卧床不起,没办法,阎娟含泪离开了学校,只好在家里照顾母亲和父亲。将近一年的时间,阎娟用她的精心伺候,让母亲渐渐恢复了许多,能下地走路了,再后来也能慢慢做饭了。阎娟毕竟不是笼子里能圈住的鸟儿,见母亲病情好转了,就去城里一家酒店打工,半年后便做到了大堂经理。那年后半年,她看到礼仪公关学校的招生广告后,心中痒痒了半个月,觉得为长远计,还是深造一下为好,就报名来上学了。现在,她又要报名应聘当老师,让陈泽黎觉得这个女子不寻常,可是……当专业教师怕是她的基础不够扎实,那她搞管理一定是一把好手了。

陈泽黎指着桌子上的表格说:“阎娟,你先前没填表吧。”

阎娟说:“没啊。我心里有些发怵,就是想来见见您,看能不能在学校干点事。”

“那你填上表,今天就算把你录取了。”陈泽黎说。

“真的?”阎娟喜出望外,两手一拍几乎跳了起来。

陈泽黎说:“眼下咱们学校势头不错,正是用人之际。对你我是了解的,明天就来上班吧,先在办公室干,咱把招聘教师这件事先给落实了,随后你去管教务。”

“太好啦!谢谢陈校长。”阎娟低头弯腰向陈泽黎鞠了一躬。

安排好招聘教师这头事,他提了两瓶酒、揣了两条烟骑上摩托车去找王经理了。王经理见他带了礼品来,客气地说:“你见外了。”他说:“应该的,你老兄支持我,我得感谢你。走,大过年的,喝几杯去。”拉上王经理去了离小麦批发市场不远的一个酒馆,要了四个菜、一瓶酒,推杯换盏喝起来。酒至半酣,陈泽黎说:“王经理,我先找人装修吧。”

王经理虽有些面红耳赤,但并不晕乎,端起来酒杯又喝了一口说:“那啥时候签协议?”

陈泽黎说:“还怕不给你钱?这不是还没开学嘛。等开学收下学费就给你签协议。我是等着要搬家和你做邻居哩。”说完哈哈笑起来,笑完又说,“我要不给你签协议,那我装修的全归你啦。来,喝!”

王经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抹了一下嘴说:“那你就开始装修吧。”

陈泽黎立马跑到吧台上,对老板娘说:“老板娘,我用一下你电话可以吗?”

老板娘把电话端到了台上,说:“你打吧。”

陈泽黎拨通了先前联系好的装修队,对着话筒说:“肖老板,我在小麦批发市场外的酒馆里,你马上过来!”

等了一会儿,装修的肖老板来了,陈泽黎让添加一只酒杯,肖老板却说:“我不能喝酒。你俩喝,我来买单,还不行吗?”陈泽黎说:“那你喝一杯。”说完拿起酒瓶给他倒了一杯,朝吧台喊一声,“准备上饭哦。”

饭后,陈泽黎和王经理、肖老板一起上了南楼,就装修问题进行了安排。

陈泽黎对肖老板说:“限你二十天给我装修完,没问题吧。”

肖老板仰脸想了一下说:“那我得多加几个人了。”

陈泽黎说:“我不管你多少人,我要的是期限。”

肖老板说:“好。我加班加点,按期完成。”

天色已晚,暮云被落山的夕阳染成了一片金色,整个南楼也披上了一层红中透亮的彩衣。

五十三  招生长征

春光明媚时节,礼仪公关学校迁入了新校址。大院里的紫叶李开出了粉白的花儿,一树树、一枝枝灿烂着,昭示着美好的春天。

陈泽黎召集全体人员第一次在新装修的会议室里开会。粉白的墙体、咖啡色的长条中空会议桌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他扫视了一下会场,看着熟悉和刚招来还不熟悉的十多张面孔,心中有了一种充实的感觉。首先,他对学校内设机构和人事进行了调整分工,任命红云为办公室主任,阎娟为副校长兼教务主任,新聘的李超为招生办公室主任。宣布完毕,他将手中的本子放到桌子上,昂起头对大家说:“咱们学校迁过来了,新学校要有新气象,场地大了,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个潜力扩大招生规模,在这里,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请各抒己见。”

阎娟举起了手,一下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陈泽黎向她招了一下手:“你说。”

阎娟说:“我想我们可以采取更加灵活的办学方法,打破以往按部就班的一届毕业了再招一届的轮次限制。可以常年招生,够一个班就开一个班,这就能大大提高办学的梯次效率。”

陈泽黎赞赏地说:“这个办法好!我们是民营培训学校,可以不受条条框框限制,从实际出发,讲求实效,这才是我们学校的竞争力所在。”

李超是军人出身,退伍后曾在一家私营企业供销科工作,科长是老板的小舅子,很霸道,他总感觉自己的一些建议不被人家重视,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便急流勇退来这里应聘了。陈泽黎看重他的军人出身,更看重在面试时他对人才市场的精准分析,便录取了他,并将招生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李超对招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一,我们不能守株待兔,靠电视上做做广告就行了,要主动出击,深入农村找生源;二,我们不能局限在河东地区抓生源,要面向全省、甚至面向全国……”

陈泽黎在听的时候不断点头,待李超说完,他说:“好。你讲得很到位。生源是我们的立校之本,下一步,我们买一辆面包车,我也和你们一起下去抓招生。”

几天后,陈泽黎购置了一辆面包车,特意让人在车身上喷上了“河东礼仪公关学校招生”的字样,在车顶上安装了一个高音喇叭。一辆车,给学校插上了翅膀,让招生的触角延伸得更远,延伸得更迅捷。

眼下还是春寒料峭,陈泽黎和李超带了两名工作人员出发了。李超驾驶着面包车,在公路上欢快地奔跑着。沿路正在吐牙的树木纷纷向后退去,田里的麦苗绿油油地返青了。陈泽黎对李超说:“咱们采取'篦子战术’,从晋南的黄河北岸到晋北的长城南麓,挨个梳它一遍,一定能招到更多的学生。”

李超说:“只要我们付出,一定会有收获的。”

他们见村子就进,李超开车在街道上播放宣传广告,两名工作人员到村子里的大街小巷张贴招生简章,陈泽黎随车碰到询问的人,就下车进行解答,遇到有围观的人,他就站在大街上进行演说。出这个村,进那个村,李超凭借一本详细的行政地图,安排着行进的路线。

那天,天快黑时,他们从一个村子里走出来,东边是黑乎乎的山区。李超问:“是现在进山,还是明早进山?”陈泽黎为了节省时间,就说:“现在进山吧,今晚就住在山里,天明就可以跑村子了。”李超一蹬油门,车子向东爬坡而去。谁知进山的路崎岖狭窄,不时有石头磕碰车底盘,两边的茅草和荆棘划着车厢,车子快到一个山村时却突然熄火了。李超接连打了几次火,车子仍然发动不起来,他下车检查哪里出毛病了,可是天已完全黑下来,又看不清。陈泽黎看看这情况,就说:“咱们先将车子推到村子里,明早再说。”几个人七手八脚将车子推进了村子。那天夜里,他们寄宿在老百姓家里。

第二天一早,李超就站在村口等来了一位下山的村民,他让人家捎个信,请修车师傅上山来修车。陈泽黎则带着两个工作人员进户展开了招生工作,出这家门,进那家门,几乎将全村青少年的家庭跑了一个遍……

初夏,遍地已经葱绿了,他们人困马乏,辗转开始北上。离开了故乡,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感觉有点茫然。陈泽黎和李超他们经过一番商量,制定出这样一套招生办法:咱们每到一个县,就和当地教育部门联系,想方设法建立招生网点,让他们在当地电视台或报纸上做广告,当然,广告费用和招生抽成由咱们出;另外,设法搞到中考成绩单,分析哪些学生可能上这类培训学校,一方面通过打电话联系家长,一方面我们可以有的放矢直接登门。这样就避免了大海捞针的盲目和跑冤枉腿的劳累。

这一天,天气有些阴沉了。他们来到了黄河岸畔的一片丘陵地带,突然路边闪过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壶口”,还划出了一个箭头,指向前方。后排座上的红雨情不自禁地说:“哎呀,到黄河壶口了呀。”同座的女生小王说:“壶口风光闻名于世,陈校长,咱们能不能去那里看看?”陈泽黎扭过头朝后说:“咱就去那一带招生,顺便就看了。”又对开车的李超说:“走,咱就去那边。”

车子在弯曲的公路上行走,随后拐进了向右的一条乡村道路。他们要去一个叫牛嘴的山村拜访几个学生,前面出现了岔道,李超不知该往哪条道上开,就停下来。陈泽黎见不远处的地头有一个老农在收拾地,就下了车大声问:“老叔!牛嘴村走哪边的路?”那位老农用烟袋杆子一指:“走左边,往前三里路,下坡就是。”陈泽黎谢过,便上了车。

进村的时候,天上零星飘下了雨点,他们在村子一家小卖部停下车,打问几个学生家住哪里后,决定分头上门寻访。陈泽黎说:“天要下雨,咱们抓紧点,完了还到这里集中。”李超带着小王走了,陈泽黎带着红雨也去入户了。不一会儿,他们回到了这里,一碰头,全村六个初中毕业的学生,有三个出门打工去了,两个去了壶口景区当临时工,一个家里老人有病,暂时在家。通过给家长做工作,他们都表示愿意和孩子商量,看孩子的意愿再说,但陈泽黎觉得在壶口打工的那两个孩子可以作为重点对象来攻破。他说:“这两个孩子一是打工能挣点钱,学费不是太大的问题,二是咱学校的礼仪公关课对他们非常实用,学习回来肯定能派上用场。走,去壶口找他们。”

离壶口也就七八里路,开车抽两根烟的工夫,但刚出村不久,天上的零星小雨突然变成了一阵箭杆雨,道路一下泥泞湿滑起来。李超尽管把车子开得很慢,但在土路上还是打起滑来。下坡了,右边是土崖,左边是悬崖,陈泽黎的心一下逼仄起来,跳到了嗓子眼:“李主任,行不行?”李超主任还没来得及回答,车子前轮已经不听使唤地滑了一下,李超赶紧往右打方向,但车子还是调皮地往左滑,眼看到悬崖边了,刹车也失灵了,李超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陈泽黎一看情势危急,从副驾上推门跳了下去,一个踉跄过后,他迅疾跑到车前用身体抗住了车体,硬生生将车子逼停在悬崖边。李超赶紧下来找了一块石头垫在了车轮下。后边的两位女生下得车来,脸色煞白,往崖下一看,对着十几丈深的崖沟大叫了一声“妈呀!”便退向了后边。

惊魂甫定,陈泽黎看看天空,虽然不下雨了,但路况非常糟糕,就说:“李主任,咱把车停在这里吧,走下去。”

几个人帮着推车总算把车子停放好了位置,便徒步向山下走去。眺望黄河,迷蒙中依稀可见一条长龙在空谷中蜿蜒。红雨被脚下的一团泥滑了一下,说:“这样跑,太辛苦了。”陈泽黎说:“我在部队时,人们常说一句话: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他指着黄河接着说,“当年红军东征就是从这一带渡过黄河的。他们面对敌人的炮火、机枪,不知葬送了多少生命。我们今天坐着汽车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半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壶口。经过打问,找到了那两位打工的学生,陈泽黎以口舌之利终于打通了他们去上学的障碍,给他们描绘了一幅人生美好的前景,他们答应这就报上名,等和景区交代后就去学习。

终于看到雄浑壮阔的瀑布景观了。带有质感的黄色水流翻卷着、汹涌着、奔腾着、咆哮着一泻而下,飞溅起千堆雪,发出巨大的轰鸣。陈泽黎的头发被山风吹动着如同旗帜飘摇,他感慨地说:“人生当如斯!”

从吕梁的大山中继续北上,车子在油路上奔驰,在土路上颠簸。路途中,他们又从实践中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找到了一条走捷径招生的好路子,那就是直接深入学校招生。在晋中一所初中,他们找到了校长,宣传自己的礼仪公关学校,让人家给推荐学生。那位校长眨巴眨巴眼睛说:“推荐当然可以,可现在不是搞市场经济嘛……”陈泽黎马上反应过来,接住话说:“当然了,不会让您白费心的,每推荐一名学生付给您五十元的酬劳。你看怎样?”那位校长笑笑说:“这些好说,我随后和班主任联系,尽量给你们推荐吧。”

从学校出来,陈泽黎对李超说:“现在做事干指头蘸盐是不行的,必须用利益来驱动。”

骄阳似火的炎夏,他们来到了晋北代县。这里雁门雄关依山傍险,山脊长城迤逦延伸。住在县城的一家旅馆里,晚上在夜市摊上吃了点饭,便用旅店的电话联系从学校收集来的学生。晚上十点钟了,一个学生打来电话,声称自己想报名,但家长对这个学校有疑虑,想再问问情况。接电话的是小王,马上将电话交给了陈泽黎,他问清了地址,对着电话说:“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你家里。”他们开车行驶了二十公里,赶到那个学生家里,给家长介绍了学校情况,又讲了学成就业的好处。学生的父亲这才舒展开了眉头,说:“那我就放心了,你给孩子报上名吧。”

夏天的尾巴在大同地区早早露出来了,昼夜的温差越来越明显。他们在一个村子里碰到了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他正拿着一把镰刀去地里干活,一听说招生学技术,便停下来问这问那。陈泽黎明显感觉到这个青年好学的欲望,便问道:“你想去上学吗?”他说:“想。可我……”说着低下了头。陈泽黎说:“有什么困难你说。”他才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原来他的父亲是残疾,母亲是精神分裂症,高中只上了一年,因交不起学费便辍学了。他说,他想通过学习深造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庭的境遇,可是一听说学费要交几百元时,又退缩了。陈泽黎被这个青年感染了,他说:“走,去你家里看看。”

到了他家中,看到青年的父亲手里拄着一个拐棍坐在门口,母亲憨憨地对着来人笑。家中除了必需的生活用具,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陈泽黎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凄凉,他拍着青年人的肩膀说:“你来学习吧,我给你全部减免学费。”那位坐着的父亲听到这话,努力地想往起站,陈泽黎赶紧按住他:“你别动了。孩子有志气,我帮你培养。”那位父亲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抽泣着说:“我娃是个好娃,都是我害得他念不成书呀。”

陈泽黎临走时,给这位青年留下了一百元的路费,这位青年深深向他们鞠了一躬。后来,这名学生来学校上学,半年学期满后,陈泽黎给他安排了工作。

霜降来临的时候,陈泽黎他们返回了学校。这是一次招生的长征,半年多时间,他们行程四万里,足迹踏遍了六十多个县市,会见了两千七百多名学生和家长,为学校输送了源源不断的生源。

返回的前一天夜晚,陈泽黎任寒冷的朔风吹拂,抬头仰望星空,流下了两行热泪,热泪中有心酸、有欣慰……

五十四 完善体制

晋南的天气毕竟暖和些,学校外面一些树木的叶子还未凋零,甚至路旁的秋菊还鲜艳地开放着。当陈泽黎他们回到学校时,红云和阎娟他们都围过来问长问短,洋溢出一派欢喜的气氛。阎娟笑着说:“陈校长,你们辛苦了。半年多,你把许多学生都给我赶来了,我和红云都忙不过来了。”

陈泽黎说:“你们在这里也费心了。我听说还有陕西、甘肃、内蒙古的学生也来报名上学了?”

红云递上话说:“有,现在有二三十个了。”

陈泽黎呵呵笑起来:“那我们就没有白辛苦。这次长途招生就是一次长征,就像毛主席说的,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大大拓展了我们学校的影响力。”他指着阎娟和红云又说,“说说你们在校的情况。”

阎娟和红云互相看了一下,阎娟活泼,就先开口了:“现在最大的好处是学生多起来了,目前在校人数达到了三百人,我把它编为六个班,饱和上课。目前不足的地方是作为一个学校,配套的教学管理跟不上,比如学校的招牌不行,也没有一个代表学校的标志,要能有一个校歌更好了。再如,学校内部除了上课,实践性活动缺乏,这和职业教育有点不适应;还有对学校内部管理的规章制度和职责也需要订立;还有一个更突出的问题,我们招聘的教师没有固定的教材,课程怎么上,都不能统一,是不是我们可以搞一套适合自己实用的教材……这些都是我和红云经常在一起商量的事,可我们做不了主,等你回来看怎么办。”

对阎娟提出的这些问题和建议,陈泽黎拿起笔在本子上记着。他觉得这些意见非常中肯,切中了学校目前办学不足的要害。记完,他又问红云:“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红云说:“对规章制度和职责我参照其他学校搞了一个草稿,你随后审查。其他的阎娟都说到了。”

陈泽黎用手中的笔指着她们两人说:“你这两个妮子真能干。好,咱们办学校不能打游击,下一步就完善起来。”

陈泽黎在南楼下转悠,他仰望楼房,瞅准了楼梯口左边最上方的楼头那块空位置,那里安上一个校徽正合适。作为一所具有鲜明特色的学校,是应该有一个标志性的符号啊。可是校徽让谁设计呢?他脑子里转着,又走到大门口,看到挂的那个学校的牌子,原是在电脑上设计的,文化含量不足,假如能找个名人书写个校名就会收到相得益彰的效果。突然,脑海中火花一闪,他想到了一个人——《河东日报》社的美术主编、当地著名的书法家裴然先生。此前自己在市直机关宣传部时,常去报社送稿子,由此结识裴先生,对裴先生的书画作品非常欣赏,前去求幅字应该不是问题。于是,他驾上面包车去了报社。裴先生正在审查几幅图片,一见陈泽黎来,就问:“你又送稿子了?”

陈泽黎说:“不是送,我是来取的。想请先生给我写幅字。”

裴先生放下手中的图片说:“你要字干什么?”

“我不是办了个学校嘛,想请先生题写个校名。”陈泽黎解释说。

“噢。我听说了。”裴先生似乎恍然,接着说,“说吧,什么校名?”

陈泽黎从西服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递给裴先生。

裴先生看了看,说:“我这就给你写。”说着就往里间走。

里间当中是一张长长的书案,书案上铺展着书法毡,旁边放置着文房四宝。裴先生取过一张纸,铺在衬布上,蘸毛笔的当儿便想好了布局,挥毫扭腕,唰唰唰便写完了校名。九个颜体行楷大字庄重、方正,凸显了一种正大庙堂气象。裴先生放下毛笔,陈泽黎赶紧将字儿揭起来,平放到地上晾干。

裴先生说:“这行了吧。”转身欲往外走。

陈泽黎说:“太好了。谢谢先生。”

等裴先生刚出里间,陈泽黎又说:“裴先生,您能不能给我设计一个校徽图案?”

“唔?”裴先生扭头看陈泽黎。

陈泽黎说:“我们学校办学特色明显,应该有个自己的校徽的。裴先生,你想法给设计一个吧。我一定酬谢的。”

裴先生说:“随后吧。我想想。”

陈泽黎说:“不急不急。您慢慢考虑。”

过了一周,裴先生给陈泽黎打电话,说设计出了两种图案,请过来审阅。陈泽黎赶紧赶过去,面对两幅各具风格的图案,他审视了一会儿,便相中了那幅由英文字母拼对的图案。校徽是由“礼仪公关”首个字母LYGG大写变形组成的,同时“LY”代表着学校和春芽,两个“GG”代表着沟通,“GG”环绕在中间“LY”的四周,代表学校培养的人才通达四海。陈泽黎觉得这个寓意好,就定了下来。临走时,他给裴先生留下了一个红包。

路过商业街的时候,陈泽黎听到一家超市门口的音箱里传来的歌声,那是《血染的风采》,他仿佛看到了战士们奋不顾身冲向前线的情景,一股热血在浑身奔涌。他驾着车,也哼唱起来,歌声渐渐留在身后,他停止了哼唱,却突然想到校歌。哦,校歌。这个就不劳别人费心了吧,我自己创作。他心想,校歌应该表达出学校自身的一种内涵,一种气势。应当将当地的环境、时代的风貌、学校的名称等元素融进歌词之中,寄寓学校奋进的理想。一路想着,回到学校,他将校徽交给红云去制作,便返回办公室开始写歌词。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抄写出来,他自己读起来:

中条山下,黄河岸边,

改革浪潮风起云卷。

伴随着市场经济的春风,

一枝红杏出墙来。

啊——

河东礼仪公关学校,

你像一面旗帜

在三晋大地迎风招展!

读完后,他自我感觉良好,便想到了曾在本校兼过职的河东幼师音乐教师吉敏昌老师谱曲。他想,这个校歌应按四二节拍、进行曲速度谱曲,唱出来应当雄壮有力。他将这几点要求也写在了歌词下边。随后,他拿起抄写好的歌词走出办公室,上了三楼教学区,走进了阎娟办公室。阎娟赶忙站起来问:“陈校长,啥事?”陈泽黎将歌词递给她:“你把这个送给吉敏昌老师,让他谱个曲子,我随后见他。”阎娟说:“好的。我这就去。”便穿上大衣下楼出门去了。

陈泽黎出来,在楼道上去查看教师们上课的情况,各个教室内都传出了教师们抑扬顿挫的讲解声,在他听来,这些声音犹如一阵春雨,又如一曲琴声,飘过心头。他边走边听,眼帘里又映入了楼道墙体上的文化版面,“奋发进取”“创新奋进”“知行合一”“笃志博学”,这些词汇挤走了教师们的讲课声,占据了脑海。苏联著名政治家、革命家、早起领导人米哈伊尔·伊凡诺维奇·加里宁曾说过,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那么我们学校就是塑造学生灵魂的工程院。陈泽黎想,我们学校的灵魂是什么呢?走到楼道头了,他迈步从楼梯上下楼,但这个问题却揪住他不放。一个个带有精神激励含量的词语从他的脑海中闪过,突然,一个词语闪耀了一下定格下来:“自强不息”。虽然这个词很普通,但它符合自己创业的精神追求,也寄托着对来自农村孩子的期望。就用它作为我们学校的校训吧。

本年的第一场冬雪纷纷扬扬下来了,一片片堆积起来,素裹了大地。

出门办事不方便了,陈泽黎倒觉得正好蹲在学校抓一抓教学管理。他一个一个去听新聘教师的课,课后进行研讨。那天听刘老师的艺术课,研讨时,他指出理论知识讲得过多了,和实践挂不起钩来不行。刘老师说:“咱们没有实训室,没有操练团体,我只能从书本和收集来的资料上讲,所谓纸上谈兵吧。我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是目前条件有限呀。”陈泽黎对阎娟说:“我们可以将五楼的大会议室改造成多功能实训室,让学生排练节目,在实践中得到锻炼。另外,你考虑一下,我们可以在学生中成立一个艺术团——当然,不止艺术方面的,其他专业课方面也可以成立相应的社团组织,跨班级吸收社员,加强交流,这样就能更好地锻炼学生。”

阎娟说:“好的。我随后就组织。”

果然,没几天,阎娟就组建起来了一个“青苹果艺术团”,吸收文艺尖子编排节目,到腊月里,他们还到农村集市上去免费演出,进一步扩大了礼仪公关学校的影响。

一天晚自习后,突然五楼学生宿舍一片嚷嚷声惊动了陈泽黎,他披衣出到楼道里,就见几个女学下来说:“有同学喝药了,要自杀。”他一下警觉起来,一边穿袖子,一边就往楼上跑,问身边的同学是怎么回事。一位女生告诉他:喝药的同学叫王素琴,在家乡谈了个对象,可是那个对象却移情别恋,给她写了一封绝情信,她就喝了安眠药。陈泽黎一听这话,转身对着楼道大声喊:“李超主任!李超主任!”四楼的李超听见动静也出到楼道里了,他“哎”了一声便赶过来。陈泽黎说:“你赶快把车开到楼道门口,送学生去医院。”陈泽黎上到五楼,立即组织将王素琴抬下了楼。

三天后,王素琴已经无大碍了。陈泽黎去医院看望她,坐在床头对她说:“你生命的价值是一个巨大的能量,为一次失恋就轻生,那是对生命的亵渎。你现在正值青春韶华,应该有更高的追求,等你学有所成,事业兴旺时,爱情也会向你频频招手。再说,那位青年既然已经移情别恋了,也就不值得你再去爱他了……”一番话,说得王素琴流下了泪。她说:“我再也不轻生了。以后我会重新振作起来,发奋学习的。”

陈泽黎拍拍她的胳膊,说:“好孩子,自强不息,这才是我们礼仪公关学校的学生。”

元旦前,在阎娟和红云的共同努力下,拟出了学校《岗位责任制》和各项规章制度,陈泽黎对此进行了较大幅度的修改。他认为责任制应当把工作理念和具体工作挂起钩来,既有精神上的导引作用,又有实践上的指导意义,让责任成为独树一帜的引领向标。比如校长的岗位责任制:用正气凝聚人气,用创新推动发展,用就业引领招生,用制度规范管理,用质量打造品牌,用服务共建和谐。对制度,他加强了实际操作和执行方面的力度。

陈泽黎是一个闲不住、爱折腾的人。为了元旦表演,他模仿阎维文唱的《一二三四歌》创作了一首校园歌曲,编排了一个全校师生大合唱:

一二三四像首歌,

礼仪学校培育我,

带着父辈期望来,

迎着太阳去拼搏。

一套校装发给我,

二话没说来集合,

三伏盛夏不怕热,

四季苦练,

哪里有我,

哪里就有拼搏的歌。

歌声在多功能会议厅传唱,带着师生们的自豪感飞出了楼外,飞向了田野……这小小的成功又鼓励陈泽黎写下了二十余首歌,一首首带有本校特色的歌曲在飞扬,温润了校园文化。

河东礼仪公关学校是全国第一所礼仪公关职业培训学校,没有现成的教材可用,这给教师授课带来了不规范的瑕疵。陈泽黎在部队时曾编写过实用教材,心想何不发挥这一特长,编写一套职业教育培训丛书呢?他深知这项工作不容易,教材应突出它的专业性、实用性、针对性和通俗性,让学生便于掌握,这不是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于是,他联系了几个有实力的兼职教师召开了一个小型座谈会,确立了编写教材的指导思想和风格,列出了《实用公文写作》《现代礼仪知识》《美容化妆技巧》《市场营销概论》《实用谈判技巧》《交谊舞培训教程》《部队接待规范》等十多部教材的名录,确定了编写人员分工,由他任丛书主编。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编好这套教材,教师好教,学生也好学,教学质量就会稳步提高。将来,我们还可以将这套教材对外开放,必能带来一定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过了腊八节,学校要放假了。这一天,陈泽黎腰上挂上了BB机,手里拿着大哥大去了会计室,一进门,当了会计的红雨惊讶地说:“陈校长,你可像一个大老板了。”陈泽黎呵呵一笑说:“这是发展的成果,也是以后发展的需要啊。决算出来了吗,怎么样?”红雨说:“差不多了,除了开销,净赚十多万不是问题。”陈泽黎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心里盘算着,赶快将杨梅的借款给还了,不,还应该多还一些利息。

五十五再迁新校

小麦批发市场建好后,却一直发育不起来,楼下的门面房很长时间都没人租赁,院子的场地正好成了学校的操场,也为学校保持了一份难得的安静。现在三年过去了,城市建设像摊煎饼一样一圈一圈在拓展,小麦市场的位置被卷了进去,南楼、北楼的一层门面房渐渐出租一空——当然,并不是批发小麦的门店,水果店、食品店、烧鸡店、小百货店、小吃店,等等,五花八门的店铺都挤进来了,原来的小麦批发市场顿时成了集贸市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是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趋势,但对礼仪公关学校来说,却是灾难性的环境。陈泽黎如浑身生了虱子一样痒痒得坐不住了,去找批发市场的王经理。王经理正和新租房的人谈租金呢,见他来,就说:“啥事?你先说。”

陈泽黎说:“看你忙的。我是想说这环境乱糟糟的……要不咱随后说吧。”

王经理是明白人,一听他说环境的事,就说:“我也想过这个事,是有些不妥了。要不你去其他地方瞅瞅看有合适的吗?实在对不住了,总不能因为你办学校,我这市场不开了吧。”

陈泽黎说:“能理解。那我找找看吧,咱回头再说。”说着走了。

他下楼走到南楼底下一辆夏利牌轿车旁,伸手拉开车门坐进去,开车走了。这是他新买的一辆私家车,在河东市算是最早的私家车了,开在路上招来了多少人羡慕的目光。

先前,他听说因城中村改造,西南街村委会要迁址另建,而原来的村委会大院便闲置起来。那地方他去过,位于城西公园旁边,占地足有十多亩,紧靠公园,环境优雅,交通便利,地方比较宽裕,单独作为一个校址是非常理想的场所。他直接将车子开进了大院内,从车里出来,他仔细查看院内的环境:北边是一座办公楼,楼前栽植着几棵塔松,挺拔起一丈多高的身姿;东边是一个五间二层楼,楼前种植着一排冬青,修剪得方方正正,西边一片空地上寥落着几棵樱桃树,似乎正努着骨朵要开花呢,地上的枯草还没有返青。他看着,心中似乎有了一幅蓝图,脸上露出了微笑。

村委主任在二楼,他先前打听过,姓冯,便直接上去找了。掀开门帘,门虚掩着,他敲了一下便推门进去了。北边靠墙的茶几两旁各坐着一个人,东边的那个壮汉问:“你是——”

陈泽黎说:“我是礼仪公关学校的陈泽黎。你就是冯主任吧?”

那人点点头,又问:“你有啥事?”

陈泽黎说:“我听说你们计划新建村委会,那这个院子是不是能出租?”

“喔,”冯主任往起坐了坐,问,“你是想租这个院子?”

“是这个意思。”陈泽黎掏出烟,给两人各递上一根。

冯主任扭头和对面坐的那个人说:“这事就这么定吧,随后再找城建局办手续。”

那人识趣地说:“好。你们谈吧,我先走了。”说着站起来走了。

冯主任一副结实的身板,说话底气十足。他指着刚空出来的位置说:“坐下来说。你租房子干什么?”

陈泽黎说:“我想将学校迁过来。”

“噢,你是想办学校。”冯主任吐出一口烟圈,烟圈还没扩散,他又说,“那你能出多少租金?”

陈泽黎说:“我看了一下,你现有的办公楼可以做教学楼用,东边的小楼可以做教师办公楼用,但是没有学生住宿的地方,我还得在西边空地上新建一座公寓楼。我觉得咱们需要综合谈一下……”

冯主任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那这样吧,你们是老师,能写会画的,就先拟一份租赁协议,咱们围绕着协议谈。能谈成你就干,谈不成各是各。”

陈泽黎见这个冯主任倒是利落,就说:“好吧。那我拟好了再来谈。”

过了两天,陈泽黎草拟了一份协议,大意是:西南街村将现有的村委会大院及办公大楼租赁给河东礼仪公关学校,租期十年,年租金八万元;学校在大院内新盖一座学生宿舍楼,投资约三十万元,租期满后,该楼无偿归村委会所有。

冯主任看完协议,仰靠在老板台后的椅子靠背上,闭上眼睛似在考虑。少顷,他往起一坐,咳了一声说:“租金太少了吧。你占了这个地方,我们还要找一个地方办公,一年八万不行。”

陈泽黎说:“我投资盖楼需要花三十万,到时候全给了村委会,每年也要算三万呀。”

冯主任眨巴眨巴眼睛说:“话不是这么说。你盖房子是你自己用,到时候我村委会说不定还不要了呢。”

陈泽黎说:“那你的意思——”

“我看每年得二十万!”冯主任坐了起来。

这是按住葫芦抠籽。陈泽黎想,但这是咱求人家,没法,又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在租金那个数字上改成了“十八万”。

接下来,冯主任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那你这楼房怎么盖呀?”

陈泽黎说:“计划找建筑公司盖。”

冯主任呵呵笑了一下说:“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走一道嘛。你又不是盖摩天大楼,咱村就有现成的建筑队,还给你盖不了?让我们盖还能给你省出很多钱。”

陈泽黎明白了,在这地盘上,“土地爷”就是要包揽一切。俗话说,货到地头死,也只能让人家盖楼了。

接下来商讨盖楼的事,冯主任说:“我这里有现成的合同,你把里面的数字填上就行了。”说着从抽屉拿出一份合同,推到陈泽黎面前。

陈泽黎根据先前的预算,填上了楼房三层,每层十间,共计三十间,建筑面积六百平方米,包括装修以及上下管道,每平方米造价五百元,总投资三十万元;工期四个月,至1997年7月底交工。填完,交给了冯主任看。

冯主任看完,脸上的横肉堆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

7月中旬,宿舍楼进入了最后装修阶段。冯主任电话叫来了陈泽黎。待陈泽黎坐到对面,他说:“老陈呀,房子马上要交工了,可现在我按不住账了。你看呀,建筑所用的砖呀、沙子呀、水泥呀、水呀,都是村民送的,咱不能亏待吧?再一个,咱虽然是个村,但是在城中,各种材料价格本身就高,现在一算账,亏本了。后边的活没法干了,你看咋弄?”

陈泽黎感到对方有点敲诈的意味,就说:“咱有合同呀。应该按合同办事。”

冯主任两眼一翻:“合同是合同,但还要考虑实际情况。毛主席当年打江山不是还把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实际相结合嘛,你总不能让我们赔着干呀。”

陈泽黎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考虑到暑假里学生就要迁入新校,试探着问:“你看能差多少?”

冯主任斜眼瞟着陈泽黎说:“我让会计算了一下,大概差五万吧。”

陈泽黎说:“这和合同相差太多。这样吧,我再给你加三万。”

冯主任说:“三万不行,至少再加四万,我亏得少一点。这样,我让他们把水电装好,交工,算是帮你了。”

出了门,陈泽黎在意识里狠狠啐了一口:呸!你个龟孙子,坑了人,还让人感谢你呢。

8月1日,是建军节,也是陈泽黎选择的迁校日子,阎娟对此一语道破天机:“陈校长,你心中的军人情结始终丢不了啊。”他嘿嘿笑了一下,算是承认了。当然,这还有另一层考量:虽然宿舍楼的墙壁还未干,但原有的学生已经毕业或者放假,新生还没有到来,正好是个空挡儿。

这期间,为了继续扩大招生,陈泽黎和李超商量,让学校的“青苹果艺术团”下乡演出,联系电影公司制作河东礼仪公关学校的宣传幻灯片,让他们到农村放映电影时,前面先播放一段片头宣传广告;到企事业单位联系,对在职干部职工统一培训……

礼仪公关学校像一团燃烧正炙的火球,在新的校址又红红火火烧起来。

中秋节过后的一天下午,正是学生活动时间,突然门口来了五六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领头的一个梳着分头,鼻子旁边长着一颗黑痣。他们堂而皇之地要进学校,门房张师傅说:“你们是干啥的?”

黑痣一脸傲气地说:“老子就是这村的,为啥不让进?”

张师傅又问:“你找谁?”

黑痣一本正经地说:“我找我媳妇。”说完,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哈哈大笑起来。

张师傅觉得这几个不是好东西,再问:“你媳妇是谁?”

“你他妈管得宽!”黑痣一掌将张师傅推倒了。

张师傅嘴里喊着“你怎么打人?”爬起来又去挡他们,那几个痞子就上来围攻……

陈泽黎正在办公室和学校几个骨干商量学校的人事安排,一个学生进来报告说,外面有人闹事了,要打张师傅!陈泽黎他们迅即下楼赶往校门口。那几个痞子见学校有人出来了,一哄而逃了。

陈泽黎跑到门口,拉住张师傅的手问:“没事吧?”

张师傅说:“没事。都是西南街村里的几个混混。”

陈泽黎说:“不行。我这就找他们村干部去。”

新迁的村委会并不远,陈泽黎赶过去,见冯主任正在大院里对着一棵槐树看,就说:“冯主任,你村里几个娃到我们学校闹事了,你得管一管呀。”

冯主任转过身,对他说:“这事呀。一些村民嫌你们出的租金低了,不好管呀。”

陈泽黎说:“那你不管可咋整?出了事谁的责任?”

冯主任眨巴眨巴眼睛,说:“要不行,咱把租赁协议修改一下,你再加点钱。”

陈泽黎说:“刚签的协议墨水还没干呢,咋就要修改吗。”

冯主任摇摇头说:“你不修改,那这事我可管不了。”

陈泽黎知道他这是拿捏自己,想了想说:“冯主任,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咱西南街村民一个优惠条件,凡是村民子弟来这里上学的,一律免费。”说完,眼望着他。

冯主任不置可否地说:“那先这样吧,走一步说一步。”

随后,西南街村十几个学生来上学了,闹事的如同冬眠的蛇一样平静了下来。

来年仲春,桃花红了,杏花白了,柳条绿油油地招展起来。学校的女孩脱了冬装,着了春装,有的甚至超前地将花花绿绿的夏装也搭在了身上,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但这却导致了附近一些不三不四的痞子来招蜂引蝶,有的约女孩逛公园,有的约女孩外出吃饭,严重的竟将女孩拉出去夜不归宿……老师们面对这一情状颇感头疼,这么大的学生了,紧不得、松不得呀。正在陈泽黎为此苦恼而寻找良策的时候,一天突然来了三个穿着奇装异服、戴着蛤蟆镜的愣小子,在门房嚷嚷着要见校长,张师傅只好给陈校长打了电话。陈泽黎在门房接待了他们,问他们有啥事。领头的那个长着一脸横肉、自称黄二的说:“陈校长,你们学校办得这么好,女孩子又多,没有人保护可不行呀。不如你把我们雇下,花钱买个平安吧。”陈泽黎上下打量他一下,知道碰上了当地的痞子,更隐约感到他们的幕后像是有一只黑手。他考虑到学校在人家地盘上,自己盖的房子更是搬不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绝对不能让他们插手管理,那不是引狼入室吗。便说:“小兄弟,你们不是想挣点钱嘛,我给你们拿上三千块,希望以后不要给我们找麻烦就是了。”他立马给会计红雨打电话,让送来钱,他递给了黄二。黄二翻了翻眼皮,哼了一声说:“那是不用我们了?”拿上钱走了。

可这样喂“狗”让“狗”尝到了甜头,几个痞子打一阵就来要一次所谓“保护费”,陈泽黎本着破财消灾、息事宁人的态度,多多少少都给一些。到年底了,黄二带着几个人又来了。陈泽黎外出办事不想见他,让人给他三千元打发走。谁知黄二说:“过年了,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呀。”在门房赖着不肯走。陈泽黎一天都不下去见他。谁知那几个家伙挨到下午放学时,竟拿一把钢丝锁将学校大门锁了,不让师生出门。门内涌了许多学生,议论纷纷。留在校内的副校长阎娟感觉事态严重,就给陈泽黎打电话,要他赶快回来。陈泽黎开车赶了回来,见到黄二说:“现在要放学,你先把门打开,有事咱到办公室去说。”黄二抖着脸上的横肉说:“我们只管锁门,其他的不管!”陈泽黎一下恼火了,长久憋的冤屈像冲破的大堤哗啦啦倾泻出来,他对黄二说:“你们欺人太甚!”又朝门内喊道:“给我拿锤子来!”里面有人很快递来了锤子,陈泽黎接过锤子就砸锁。黄二几个人扑上来就拉扯,双方一时扭打在一起。陈泽黎扔下锤子,将在部队侦察连操练的功夫家底施展开来,拳脚连打带踢,几个回合下来,对方被一个个打趴下了。

校门内的师生们像在观看一场惊心动魄的实战电影,等那几个痞子趴下,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陈泽黎这才捡起锤子,砸开了锁子,那几个痞子灰溜溜逃走了。

回到办公室,他让阎娟立即召集中层以上干部和门卫参加的会议,研究安全保卫工作。可会议开到一半,派出所两个民警走了进来,要带陈泽黎去派出所审案。

参会的人都说不能去,陈泽黎制止了大家。他说:“有理走遍天下。我正要去说这个事呢。”跟着民警走了。

在派出所,陈泽黎陈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指出西南街村地痞流氓扰乱学校秩序、一再进行敲诈的行为。但民警根本不听这些,一名副所长说:“你只管说你打人对不对?”陈泽黎说:“我惩罚坏人有什么不对?”那个副所长说:“你要能惩罚坏人,还要我们干什么?!”陈泽黎明显感到了派出所在办案上的倾向,但他还是不承认犯法。一会儿,西南街村委会的冯主任来了,见到陈泽黎就说:“陈校长啊,不管什么事,你也不能打人呀,把几个娃打得都成伤病了,住院了,你看这咋整?”陈泽黎看这情形,人家早串通好了,便说:“那我给他赔医疗费。”最后,在派出所的压制下,他只好答应赔付对方三万元医疗费了事。

回学校的路上,昏黄的路灯照出了陈泽黎沮丧的身影。他内心委屈又伤感,可是又能向谁人诉说呢?他突然想到,不如在学校开设防身保镖班,招收学员进行训练,一来可以保护学校安全,二来将来为私企老板培养贴身护卫。“对,就这么办!”他咬咬牙,算是敲定了一件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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