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嘉德2020秋拍 | 八百年世代相守 八百年文脉不断——遂安詹氏旧藏南宋詹仪之告身简述

文|中国嘉德古籍部  宋皓
2001年春拍,中国嘉德曾上拍一批以遂安詹氏旧藏宋贤四帖为首的南宋书札、文献共五件。当年的拍卖图录上五件拍品均星号标识着:“此作品仅限于境内博物馆、图书馆和国有企业、事业单位购买”。最终,这五件重要文物全部入藏北京故宫博物院。2020年秋季,遂安詹氏旧藏的又一件重要文献——南宋淳熙年间詹仪之告身现身中国嘉德。
告身,又称官诰,是以皇帝名义出具的文书,是帝王对官员授官、封赠、加勋的凭证,是“王言”文书中地位、规格较高的一种文书,在唐宋时期最为流行。两宋继承唐制,从制作和书写来看,宋代告身更为讲究。官告院专门负责告身的书写、印章、装裱和给付。由两制词臣代笔的官诰,行文采用四六体,用“宋四六”撰写的制诰突破骈文形式,骈散融合,用典自然,体现了“王言”文书的得体和典雅。官诰所用的绫纸则专由文思院负责制造。南宋晚期官诰制度逐渐式微。传世的宋代告身可谓是稀如星凤。

中国嘉德2001年春拍单行本《遂安詹氏旧藏宋贤四帖》

《遂安詹氏旧藏宋贤四帖》目录

今季嘉德秋拍此件詹仪之告身为两份,由两件告身接续装裱而成卷。告身的材质为宋代宫廷制敕绫,淡黄色的敕绫上暗织团花纹和“文思院制敕绫”字样。

詹仪之任官告身局部

第一件告身授詹仪之朝奉大夫起居郎兼太子侍讲。全文如下:

勅朝奉大夫、起居舍人、兼太子侍讲詹仪之:周行之士得循序而升宠矣。至于服在近著,与甘泉从臣联华属车,斯又儒者之至荣也。有被进擢,岂云故常。尔学探本元,行迪醇茂,赞谟枢筦,秉笔殿坳,广誉翕闻,简在冲顾,左省虚次,佥曰汝宜。惟一言一动必谨其书,而嘉谋嘉猷入告于后,毋替素守,斯称渥知。可特授依前朝奉大夫、起居郎兼太子侍讲。

詹仪之任官告身1
第二件告身是嘉奖时任朝散大夫起居郎兼太子左谕德兼权吏部侍右侍郎的詹仪之,但此次授官内容部分的诰词已经残缺。
勅:卿分六职,政悉统于文昌,吏掌三铨,事尤丛于武选。傥匪老成已试之旧,曷称小宰不次之除。朝散大夫、起居郎、兼太子左谕德、兼权吏部侍右侍郎詹仪之,端亮不回,诚明自得。学以致道,岂徒摛章绘句之为;事不辞难,每有利物爱人之志。久徊翔于外服,深简在于予衷。肆旌持节之劳,亟下予环之宠。记言丹陛,启沃者多嘉谋嘉猷;谕德青宫。黼……
詹仪之任官告身2
两件告身合计全长235厘米。告身之后是明代嘉靖到万历年间浙江地方官员及儒生七人的长跋。其中有隆庆三年浙江严州府遂安县知县周恪为詹仪之墓地树碑的祭文。万历元年遂安县知县吴㧑谦的跋文等。其中黄道年、林维翰、俞汝为三人,在故宫入藏的其他詹氏文献之后,也有他们的题跋。从题跋内容来看,七篇题跋有些是为入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遂安詹氏旧藏宋贤四帖所作,有些题跋的内容又涉及已入藏故宫的其他詹氏家藏文献。由此,我们可以大概判断出,中国嘉德2020年秋拍所见的南宋詹仪之告身与已入藏故宫的其他五件詹氏家族文献是一个整体而被世代供奉与祭拜的。
南宋淳熙年间詹仪之任官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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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淳熙年间詹仪之任官告身
宋淳熙年间写本
1卷  绫本
全长546cm
其中68×29.5cm(引首)
235.5×25.2cm(告身)
242.5×30.7cm (题跋)
2001年春,经中国嘉德上拍,并被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遂安詹氏旧藏南宋文献共有五件,现简录如下:
一、朱熹、张栻致詹仪之书札及詹仪之、朱在书札卷;这其中包括1185年朱熹致詹仪之书札一通,张栻致詹仪之书札三通,詹仪之上大丞相王淮为其弟詹傚之引荐函,朱熹之子朱在从詹仪之后人处拜观先人手札后的道谢函共六通书札。长卷前有明宣德中书舍人陈登篆书引首“先贤遗墨中书舍人篆”,后附自明宣德至清道光年间的二十一家题跋,题跋部分全长895厘米。
朱熹、张栻致詹仪之书札及詹仪之、朱在书札全卷  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朱熹、张栻致詹仪之书札及詹仪之、朱在书札卷-跋文  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二、宋绍兴十三年(1143)詹仪之父亲詹棫的《詹棫王曮易任暨詹棫军器监主簿告身》,绫本,暗织团花纹及“文思院制敕绫”字样。告身全长240厘米,题跋部分长130厘米。五家明人题跋中,有一位合肥黄道年,嘉德今季秋拍“詹仪之告身”之后,亦有其题跋。
詹棫王曮易任暨詹棫军器监主簿告身
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三、宋乾道六年(1170)宋孝宗封赠詹仪之故父詹棫的《詹棫赠朝议大夫、夫人赠安人告身》。绫本,暗织束花纹及“文思院制敕绫”字样。其后附宣德九年詹仪之九世孙詹资信过录的张栻所书“詹至墓志铭”,及詹仪之十三世孙詹蒙亨过录的家藏书札。告身全长119.5厘米,题跋全长245厘米。

詹棫赠朝议大夫、夫人赠安人告身
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四、宋淳熙二年(1175)宋孝宗“赐詹骙及第诗”拓本及状元詹暌谢表卷。存三卷。全长为640厘米。卷前有明宣德中书舍人陈登篆书引首,后附自元人陈艮起历元明清三代文人题跋共三十四家。其中明人林维翰、俞汝为在嘉德今季秋拍“詹仪之告身”之后,亦有其题跋。

宋淳熙二年宋孝宗“赐詹骙及第诗”拓本及状元詹暌谢表卷
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五、宋淳熙十六年(1189)詹仪之弟《詹傚之文林郎告身》。告身长166厘米,题跋长171厘米。题跋为明正统至宣德年文人共五家。

詹傚之文林郎告身
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上述五件遂安詹氏旧藏中,朱熹、张栻致詹仪之书札卷、状元詹暌谢表卷是最为著名的藏品,自元明清以来,历代文人题跋不绝。明清以来的严州府志、遂安县志中累累著录。细审五件文献的内容便会发现,这批文献有一个核心人物詹仪之。

“半亩方塘一鑑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惟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这首著名的《咏方塘》诗作于遂安(今归淳安)的瀛山书院。遂安宋时县制归严州,据万历六年《严州府志》记载:“瀛山书院在遂安县治四十里,宋熙宁间邑人詹安辟书院于山岗下,有方塘。其孙詹仪之与朱熹论学于此。”瀛山书院现存有方塘诗残碑,为乾隆三十六年重刊,其后有跋云:“朱子访詹虚舟先生游此,观书有感而作。”

朱子作诗时与之观书论学的虚舟先生,便是遂安詹氏旧藏重要文献的核心人物,今季中国嘉德秋拍宋淳熙年间告身的主人——宋代理学家詹仪之。

詹仪之出生于宋宣和五年(1123),字体仁,号虚舟,遂安郭村人,今属浙江淳安县姜家镇。遂安在南宋前朝隶属两浙西路的严州。詹仪之的祖父詹安辟书院于山岗之下,初名双桂堂,后改名瀛山书院,詹安“躬教四子,皆登進士第”。长子詹林为元符三年(1100)进士,次子詹至为崇宁二年(1103)进士;三子詹柽、四子詹棫皆为宣和六年(1124)进士。詹仪之是詹棫之子,绍兴二十二年(1152)进士,弟詹俲之,淳熙二年(1175)进士。侄詹暌更加厉害,是淳熙二年状元。一家三代有一个状元,六人登进士第,极为罕见。而詹仪之则是将瀛山书院和詹氏家族留名青史的重要人物。

詹仪之幼承家学,学养渊深,与张栻、吕祖谦、朱熹交往甚密。詹仪之与张栻是世交,据《景定严州续志》记载:乾道五年(1169),张栻知严州,吕祖谦分教郡庠,詹仪之此时赋闲在家,日以学问为事。是年秋天,朱熹率弟子来严州拜访张栻、吕祖谦,并和詹仪之相识。乾道七年(1171)和九年(1173),詹仪之两次邀请朱熹到瀛山书院讲学,与之往复问学,朱熹在瀛山书院留下了传世名篇《咏方塘》。

淳熙二年(1175),詹仪之任信州知州(治所在今江西上饶),这一年由吕祖谦出面邀请陆九龄、陆九渊兄弟前来鹅湖(在今江西铅山县)与朱熹见面,召开了中国思想史上一次堪称典范的学术研讨会“鹅湖之会”,詹仪之“往复问辨无虚日”,亲历见证了这个重要的思想盛会。

淳熙二年冬,詹仪之以御史台主簿出任广南东路提点刑狱公事。淳熙五年(1178)任广南西路转运判官,治所静江(今桂林)。这期间,他与张栻往来甚密。建南楼,张栻为之题记。

淳熙九年(1182)五月二十七日,詹仪之封起居舍人兼太子侍讲。本季秋拍詹仪之两件告身中的第一件便是此次授封。

詹仪之任官告身局部

淳熙十年(1183)二月,詹仪之迁起居郎权吏部尚书兼太子左谕德。同年四月除集英殿修撰,知静江府(治所在今广西桂林)兼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我们此处结合詹仪之告身的上下文可以做个推测,第二件内容残缺的告身,也许就是此次授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

詹仪之任官告身局部
广西地处偏远,交通不便,食盐的经营成本非常高。历史上这里的食盐经营有客钞(私商买卖)和官般(官卖)两种方式交替,各有利弊。淳熙十一年,宋孝宗诏广西经略詹仪之,批准“广盐实行钞法,罢官般官卖。”这一政令,也成为詹仪之日后被人中伤罢官的缘由。

淳熙十六年,由于私商贩卖弊端丛生,新任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应孟明向宋孝宗上奏,矛头直指詹仪之,称: 广西“盐钞抑勒民户,流毒一方,欲得复旧以解愁怨。'在飞语中伤下,淳熙十六年正月,詹仪之被罢宫祠,孝宗责授安远军节度行军司马,将其送袁州(今江西宜春)安置。

淳熙十六年(1189)二月,孝宗殁,光宗继位。新帝对于自己的老臣心存旧情,于是詹仪之得以归退故里。淳熙十六年七月,詹仪之在家乡得以寿终正寝,享年六十七岁。阶朝请大夫,爵建德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朱熹闻讣后,于次年来到詹仪之故里致奠,写下了《祭詹侍郎文》。

詹仪之任官告身局部
詹仪之身后,因着他与朱熹、张栻的交往,遂安和瀛山书院成为儒学士子们朝拜仰慕的圣地,而詹氏家藏的朱熹、张栻与詹仪之的往来书札则成为当地德育教化的圣物,历代儒生名士们累累长跋不绝于后。浙江地域人文积淀深厚,遂安县历史悠久,素享“文献名邦”的美誉,明清以来屡次修撰的《严州府志》、《遂安县志》及《瀛山书院志》、《东源詹氏宗谱》对詹氏家族及其家藏的宋贤四帖卷和詹氏家族文献都多有著录。而詹氏家族后人,则是执圭捧璧,代代相守了八百余年,一直将这批祖宗的圣物守护到了二十世纪末。

二十世纪末,经过整个家族成员的首肯,詹氏家藏家族宋代文献被整体释出,经过一次小型拍卖的转手,这批詹氏旧藏宋代文献终于整体易主。而家藏释出所得的利益,最终也是成为全部詹氏族人的福祉。

2001年的春季,这批易主的詹氏家族文献在中国嘉德整体上拍。一念之故,其中的这件詹仪之告身被有心地保留了下来,这一留便是二十年。今天,正是因为留存的这一件告身,使我们能有机会得以了解这样一个传奇的家族故事,能够触摸如此传奇的一件家藏宋代文献。明代遂安知县吴㧑谦在《县治图赞》中赞美遂安:“据两浙上游,依万山为险……地限僻邑,路出通衢,为两浙之咽喉,系三安之要害。”詹氏家族拥家藏宋代文献世代居于此处,前后历元明清三代更替,其间经元末红巾起义、明末乙酉战乱、民国丁丑劫火,竟然未曾经受刀兵水火的侵扰。经八百余年之后,子孙最终还能享有祖先福泽,此事堪称是一桩世间奇闻,想来浙江遂安真是灵山秀水之地,詹氏一族更是福泽深厚,这批名贤手迹、王言文书应是一直有神灵在护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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