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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的冬天,我上初三,利用回家的时间,借别人的自行车练车,终于学会了骑车。那天,我从打麦场的空地骑车上了村边的路上转了两圈,自我感觉骑得很顺溜。村里的一个朋友,看着我略带兴奋的脸,说:“自行车慢骑比快骑更难,如果没有在城里骑过车,那就不能算会骑。”他的话刺激了我,我下决心找机会去城里骑一次,检验一下我算不算会骑车。那时的自行车是稀缺物品,不但我没有,而且村里也没有几辆。终于,机会来了。有一天,村支书把我叫到大队部外边的街上,指着用白石灰抹好的房墙,说:“你在这里画个毛主席像。”天哪!我连初出茅庐还算不上,又没有学过画画,哪敢答应!我反复推辞,支书指了指房里面说:“这毛泽东思想宣传站不是你办的吗?看多好!画吧,画不好用石灰把粉了重画,咱村有石灰窑,有的是石灰!”我嗫嚅着不敢再多说,他又说:“会骑车吧?需要什么东西,明天来大队拿点钱,骑上大队的的公车,去城买吧!”我一怔,骑车进城?这不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吗?第二天,我吃过早饭,去大队会计处取了10元钱,从大队部推出了自行车,然后回家背上了绣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仿军用黄挎包,取出我以前在学校时积攒下来的两块多钱助学金,装到另一个口袋里,做到公私分明。邻居们见我推着车,纷纷问我:“去哪啊?”“进城!捎东西吗?”一个邻居说:“给我捎个火钳吧?我回去给你取钱。”“不用,买回来再说。”村里的路疙疙瘩瘩,车子旧了,链条撞击着锈链盒。一头猪慢慢地在地面上边拱边散步,我按按车铃,不响。原来是个除了铃不响到处都响的车子。但这不影响我推着自行车和别人打招呼,在他们的目送下,就像在80年代开着个桑塔纳小汽车一样,自豪地出了村。骑车不怕路远,我选择大路去城,约10里路程。那时路上没有汽车,顶多也就是有木头车轮上箍铁条的牛拉铁甲车和人力小平车,偶尔有辆马车和稀稀拉拉的行人。我脚蹬了几下才骑上车,车子左右扭动。我回想着学车时别人教的要领: 身坐正,眼往远处看,别看车轮。果然,骑了一段便觉得顺畅了。到了城外的西关蟒河漫水桥,我赶紧下了车推车步行。河床很浅,桥也很低。我想起了去年冬天寒假中,我从孔山脚下拉了一平车白干(水泥的原料),往南公路(后来叫济水大街)的水泥厂送。到了这个桥上,拐弯带上坡,才能走上南公路。我身子几乎呈30度憋着气用劲,也没有拉上坡,平车带着我退到了河里。好在冬天河水不大,我也没有大伤。几个好心人帮我将平车抬上来,我用铁锨一下一下地从水里捞出了少半车白干,拉到了水泥厂。收料的师傅看我衣服都湿透了,宽容地按半车价格给了我8角钱,整车是1块5毛。我从南公路的西关口(现在的汤帝路)进城,那时的城就是一条宣化街,西边的尽头就在汤帝路。到了宣化街,从这里到大十字正是繁华之地,两旁的店铺一个接一个,人骤然多起来,但没有什么车辆。有的三两个人慢悠悠地指东看西转悠着,有的急匆匆地走着。几个山上人背着钱搭(类似装粮食的布袋,中间开口,搭在肩膀上,两头装东西)来赶集。一些妇女裹着方形头巾提着自己缝制的布提兜,或者㧟着黄竹篮或走亲用的圆斗篮,里面放着已买到的货品。两个人头上包着白毛巾,挑着担子,两头箩筐里放着铁锅,边走边吆喝,一看就知道是阳城的。偶尔有穿着劳动布工装和中山装的公职人员骑着自行车,车前挂着人造革皮包,不断地捏着车铃开路。有的人挎着黄挎包、戴着黄帽子,还有的帽子上别着红五星帽徽。那是个崇尚“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年代。因人多,我推车走到大槐树下,往南通过窄街来到职工俱乐部。我听说这里卖黄军帽,那时以戴黄军帽为荣。俱乐部很多人正在入场看电影,海报上写的是《新闻简报:毛主席第八次接见红卫兵》和《地道战》。售票处旁边的一个小屋在卖黄军帽,我排了20多分钟队买到了一顶,了却了长时间的心愿。戴着黄帽子,挎着黄挎包,我以气昂昂的心态出了俱乐部。有了新帽子,也理个发吧。于是又推着车子在宣化街返回到汤帝路口。那时,国营理发店的房子面朝东在这里截断了宣化街。一房之隔,后面是城外沼泽地,前面就是城。进了理发店,我小心地把帽子和挎包挂在镜子旁,以防把帽子弄脏。一会儿,我要求头缝不要太显的三七分学生发型就理成了。她问我:“刮胡不刮?不刮胡是一毛钱,刮胡一毛五。”我说:“20岁以前不刮胡。”今天两大任务,一是试骑车,二是买毛主席画像。买什么东西呢?我思来想去,决定先到县文化馆去咨询。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骑车确实有点发怵,但今天试骑车就是一大目标,不骑就说明我不会骑车!于是我趁人少的地方上了车。那时也不知有靠右走的交通规则,哪有空地走哪里。我小心翼翼地骑着,不时地喊着:“哎,同志,让让,借光!”两旁的墙上贴着很多白纸黑字的大标语,也不敢注目看。快到小十字,前边一个拉平车的突然停了下来,我措手不及没有捏住闸,撞住了平车后面的荆笆,我慌张地下了车,不知该说什么。拉车的是个50岁左右的农民,他回头看了看半车红薯,又看看我,见都没大碍,说:“小同志,骑车慢点啊!”我赶紧说:“对,对!”并没话找话说:“拉着红薯去哪啊?”“去换粉条。”快到大十字,远远看到县政府旁边有很多人。那时候的十字路口也没有红绿灯,我一边骑行,一边朝人群看。忽然,我听到“哎、哎”的喊声,待我收回目光,车子“哐铛”一声,连人带车倒在了地上。一看,是两车相撞,对方也是个年轻人骑车,戴着“二七公社”袖章。我俩起身扶起车,看看人车都没有大问题,就是车把歪了,我的链条掉了,他的手上有擦痕。他赶紧说:“不好意思,我骑车不熟练。”我说:“彼此彼此。我也是二七公社的,你是哪个学校的?”他答:“一中的。你呢?”“九中。”他拍拍我的车把:“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说:“是,是,没关系,走吧。”我把车推到路边,好不容易才把链子安上,弄了一手黑油污。我到邮电局的门口旁边拾了几块撕掉的旧大字报纸,反复地把手擦了擦。然后借路边的木头电线杆将车把拧正,推车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右脚脖有点疼。没几步就走到了政府门口,我停下车,把右腿搭在车座上,左脚支在地上,让右脚休息一下。那种姿势,当时我觉得非常潇洒,就像八、九十年代站在小轿车旁,一手搭着车门侧身与人说话的那种心理感受。来往的人,很注意地都往我的脸上看看,有的还倒回头笑笑。是啊,十几岁的人能骑自行车还这么熟练的驻车站立,他们能不稀奇吗?政府门口的两旁,一直到大礼堂门外的墙上,贴满了大标语。有的地方已经贴了厚厚的好多层,但凡是纸上标有“保留X天”字样的,人们都很守信用,不到期没人覆盖。地下也有很多撕掉的纸块,寒风一吹,哗哗地飘动,像酷霜后的树叶。政府门口的西边,有两群都戴着红袖章的学生在辩论,两个阵营中各执着一杆丝绸大旗。阵营分明,观点相左,这是济源两个中学著名的红卫兵组织。男女老少有不少人在驻足观看和议论着。我听了一小会儿,人家的辩论水平就是比我们村里两派辩论时的水平高,毛主席语录引用的也很恰当,哪天有时间再来这里跟人家学学。这时,听着几声“嘀嘀”喇叭响,一辆小卧车(吉普)从东面过来拐到政府门口停下,门口站的人都纷纷让开。两位戴着火车头帽子、穿着黄军大衣的人从车上下来,与门口站着看辩论的其中三个人握了手,见多不怪地走进了门,汽车也随之而入。虽然辩论很吸引我,但想着今天的任务,也不敢在此多停留。我刚上车还没骑到广场的门口,听见了响亮的炮声和鼓乐声,只见从广场内涌出了雄壮的队伍。最前面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上面站着几个人。突然车上像炮筒一样的铁管中冲出一团烟火,“咚——”,震耳欲聋的声音随之而出,估计几里外都能听到,人们纷纷捂起耳朵。边上的人说:这是电厂做的“铳”。汽车后边,一个工人打着“职工造反司令部”的大旗,接着是分别由四个人抬着一块数米长的大横匾走了过来,写着“抓革命,促生产”。跟着横匾的是鼓乐队,四个人抬着一个大战鼓,两个人擂着鼓槌。再后边是鼓手们背着西洋大鼓和小鼓,有节奏地敲着。随之而来的是纵列四队的工人,前面是一面面厂旗引导,后边是每厂数十到成百的工人,首尾相接。所有的人都戴着红袖章,一手执小三角旗,一手拿“红宝书”,每个厂都有领队,此起彼伏地喊着口号。边上的观众议论说这是“职司”在广场开完宣誓会,出来游行了。游行队伍过完,我进入广场,文化馆在广场门口的两边,各是一排平房。走进东边的小院落,有几个人在那里说话,看见我他们嘿嘿地笑了。一个人说,你脸上怎么了?我莫名其妙,摸了摸脸,他们更笑了,说:这屋墙上有镜子,你去照照。我来到镜子前一看,啊?脸上几团黑油污,成了花脸。我恍然大悟,是在挂车链时无意抹上去的。怪不得在看辩论时人们都注目看我还偷笑,我还以为是欣赏我的驻车姿态呢!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赶紧找水管把冲洗干净。我给他们说明目的,他们告诉我:去西院那个大屋吧,有人正在画毛主席像。我轻轻地走进去,看见一个3米左右高的大画框靠在墙上,一个人正专心致志地站在高桌上画毛主席的标准像。整个画布上用铅笔打成了方格,画像的轮廓和各部位已经用铅笔勾勒出来,脸部上了色彩,栩栩如生。旁边贴着一小张毛主席像,上面也打满了方格。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悟出了门道,这是在按比例放大,仿照着上色。我的心中一下子有了底。他听到背后有声音,倒回头热情地打招呼。我问:“老师贵姓?”“我叫李瑞选,你有啥事?”我不敢说我也要画毛主席像,怕人家认为我小年青不知天高地厚,便说:“我喜欢画画,欣赏欣赏你画的。这么大像,往哪里挂啊?”“哦,这是往大礼堂主席台挂的,画这样的大像需要搭架子,为了省事没搭,很不得劲。”“李老师,我在村里办过宣传站,用的都是瓶装的广告色,您这咋是牙膏一样?”他说:“这是油画颜料。广告色容易褪色,特别是在室外。不过,油画颜料用起来没有广告色方便,得用调色油或汽油调和。”这时,我觉得心里有了点基础。说着话又看了一会儿,便走出来。之后,我与李瑞选成了熟人,直至现在,在街上如果遇到耄耋之年的他仍称“李老师”。到了大礼堂门口,我看到一个人掂着一小桶墨汁,用刷子在地上写大标语,落款是“顶膛火战斗队”。我听说过这个组织只有一个人。写完后,他又背起靠在路边的队旗走到政府门口,停下来又去写。我推着车在路边看了一会儿大字报,觉得肚子饿了。看看太阳也到了正南,下了决心:今天高兴,去下馆子,饱饱口福。骑车到国营照相馆前面,一个看来有3岁左右的小孩慢腾腾地走着。我赶紧往一边躲他,谁知他回头一看也往这边躲,又突然站住,我措手不及没刹住车,挂倒了小孩,小孩哇的哭了。我停住车,赶紧跑回去将小孩拉起来。心想:这下麻烦大了!这时前边一个抱着个1岁多的小孩、还㧟个篮子的年轻女人站住,高声嚷道:“不亏!不亏!叫你走就是不走,要是再不走,再给我撞他!”小孩赶紧跑过去,拉着妈妈的衣角走了。我愕然地望着母子三人的背影,顿生怜悯之心,觉得他们肯定是跑累了,也饿了。以至于后来到了搞计划生育年代还不时地想到这个场景。进了小十字西边的国营食堂,素面条每碗8分,豆腐面1毛,肉丝面1毛2。今天破格改善,吃肉丝面!一碗面条下肚,肚里的坑还未填起来,又用1毛钱买了个火烧,用5分钱买了4个肉丸,把火烧泡在肉丸汤里。先吃了两个肉丸,美滋滋地喝着汤,用剩下的两个肉丸做引子,又加了两次汤,最后才舍得把肉丸吃完。我打着饱嗝骑上了车,心想可不敢再撞人了,小心翼翼地骑到了百货楼门口正在停车,听到有人喊我。抬头一看,是我们生产队的小雪和竹荷。小雪梳着长长的双辫子,竹荷在几个月前破四旧中被剪成了与男孩一样的短发分头。我们是同茬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我上初中后,星期天和假期回去到地里干活,几个一茬的男女,经常用《朝阳沟》里那句话说我“有文化能劳动人人尊敬”。现在,她俩笑嘻嘻地问我去干啥,我说去百货楼买东西。他俩把手中的一块布给我看并说:“今天里面的布头(整匹布卖剩下的一小段)不少,免布票,我们给你参考也买点吧。”进入百货楼,快到布匹柜台前时,竹荷指着小雪的腰部哎了一声,我和小雪同时顺着指向看去,原来是小雪衣摆下露出了一小段裤腰带,就是用白、篮、红粗线编织成的扁裤带。小雪啊的一声蹲到柜台下,羞得低下头捂着脸不起来。我意识到了她的尴尬,赶紧背对她们回避一下,让她把裤带压上去。售货员姑娘微笑着对我说:“为人民服务。”我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是对话前读一句语录的时兴做法,很多行政办事机构也都实行了。我赶紧对答“要斗私批修。”竹荷吐了吐舌头:“刚才人家也说了,我们没有对答。”在他俩指导下,我买了几尺蓝布头,每尺两毛多,不要布票,确实合算。然后,到文具区买了油画颜料。售货员说:“没有赭石色了,湖蓝也只有这3支,墙上画大画肯定不够,济水供销社也有卖,你可以再去买点。”出了百货楼,与他俩分开,我又骑上车。到供销社把颜料买齐,在新华书店挑了一张毛主席在北戴河海边远眺、大衣被风吹起了一个角的那张宣传画,拟回去照着往墙上画。然后到副食品门市部买了5毛钱花生、又到食堂用4毛钱买了4个锅盔牙火烧,捎给家人吃。最后到大十字东南角的土产部买了个火钳。东西虽买齐,骑兴仍未尽。我又来到广场,冬天的下午冷风习习,空旷的广场基本无人。我总结了在街上骑车遇到的各种问题,在广场上又练了几大圈,上下车、慢速、急刹车等,反复练习,车技有了突破性的提高。经过这大半天的骑行,车子的习性已摸透,应急能力也灵敏了。我又在整条宣化街上来回试骑两趟,目睹了不少街景和稀奇事,车子骑得也得心应手,而且也没再撞过一个人。我想:回去后见到那个朋友,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他:我在城里宣化街骑了快一天的车,我会骑车了!
作者简介:常玉国,河南济源人。偶尔用键盘打点小诗文,回眸流年足迹,勾勒春花秋月,随意抒发心声,寻求心灵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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