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斋第98期:子美也曾为赌徒
先上诗(好诗读三遍,其义自明)
今夕行
杜甫
今夕何夕岁云徂,更长烛明不可孤。
咸阳客舍一事无,相与博塞为欢娱。
冯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肯成枭卢。
英雄有时亦如此,邂逅岂即非良图。
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
小注:
① 岁云徂:又到年末。
② 更长:夜长。
③ 咸阳:实指都城长安,此乃诗家惯用笔法。
④ 博塞:赌博
⑤ 冯陵:即憑(凭)陵,凌驾、意气逼人貌。如高适《燕歌行》:“胡骑凭陵杂风雨”。
⑥ 五白、枭卢:赌博术语。
⑦ 袒跣:光着膀子赤着脚。
⑧ 刘毅:东晋末年军阀,为人刚愎,曾和南朝宋开国皇帝刘裕一起闹过革命。
⑨ 家无儋石:贫困人口。
我们看看一代诗圣在干什么:
按前人说法,这首诗作于天宝五载除夕(阳历是公元747年初)。天宝五载之前,杜甫热衷于和李白、高适他们在齐赵、梁宋等地做古惑仔。混了几年,也没当上扛把子,只有折回长安,做个京漂。碰巧赶上除夕夜,住在二星级宾馆里。那么除夕夜,本来是跟家人团聚,唐代,也许吧。但我们的诗圣,当时三十四五岁,于当晚下到宾馆大厅,过了把赌瘾。
“冯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肯成枭卢。”这两句写赌博场景,笔墨经济,画面生动。我们可以理解为,杜甫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描写赌徒形象:在骰子转动时大呼小叫,激动到脱了衣服光膀子上阵(大冬天的)。我们也可以想象,杜甫是在写他自己——这就有趣了。季羡林在日记里写天天打牌,杜甫当然可以写自己“袒跣”参赌。这要是公安局突然驾到,估计史书上要浓重地添一笔。不过我们多虑了,在唐代,赌博是上层社会的最爱,民间肯定也风行。宾馆里开设赌场,人气必定爆棚。那,杜甫到底输了还是赢了,我觉得是输了,最后两句“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就是证明。再者,赢了,早喝酒去了,哪里需要写什么狗屁诗,输了,才写诗来安慰自己。
不过,诗圣到底是诗圣,这安慰却不是阿Q那种停留在“孙子赢了我的钱”的档次。诗里有“英雄有时亦如此”一句,可谓道破机关。杜甫当时正值青壮年,抱负很大。大约一年后,他写了《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其中两句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抱负大得没边边。抱负归抱负,赌博可以有,做英雄跟输钱不矛盾,也会打游戏。走进去是赌徒,跳出来是英雄,提起笔是诗人,这就是杜甫。就算“英雄”只是他的意淫又何妨。王嗣奭说“此诗真有英雄气”,可谓达言。赌博在今天,本来是“黄赌毒”的家庭成员,居然被杜甫写出英雄气。我想到了电影《英雄本色》。
我自己最喜欢“咸阳客舍一事无”这句,此句为全诗转关。首二句“今夕何夕岁云徂,更长烛明不可孤”,起得惆怅,第三句“相与博塞为欢娱”,直写赌场,全靠“咸阳客舍一事无”为襟带,将惆怅和豪宕连接。诗人本在长安,却写作“咸阳”,此乃古人惯用笔法。尤其我们今天读来,“咸阳”特有古意,而且是个小城的感觉,更合诗中除夕夜的那种乡愁。“一事无”三字,的确潜藏着乡愁:除夕夜,本该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己却羁旅不归,百无聊赖,只有靠赌博排遣。
这样一想,结语“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两句,似乎于豪宕之下藏有落寞。刘毅输得起,你杜甫输不起啊。很简单,刘毅是真流氓,真英雄,你杜甫只是向往流氓和英雄。我又想到《英雄本色》,可能我们这种特别没出息的人,之所以爱看黑帮片,就是因为里面的角色,做了我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比如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