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说|中国早期的妇女用品: 首饰盒、化妆盒和香盒
▲ 视频 山西周代“铜盒”中的化妆品是这样的!
今天的话题,
还是最近的考古热点:
登上热搜榜的#山西发现周代女性化妆品盒#
文博山西相关文章
▲北白鹅墓地出土的“铜盒”
山西发现周代化妆品的消息,
立即引起网友的热议,
大家纷纷表示赞叹——
“古人真的很聪明”
“真的精美,爱美之心自古有之”
“说明从周朝开始女人就开始败家了”
……
也有网友开始期待同款文创了——
“这个化妆盒可以开发成文创”
“出个周边吧,想要同款散粉盒!”
“有没有考虑过做文娱周边呢,好喜欢”
在这里要特意说一下:
这个要求还是可以实现的哦!
据了解,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计划春节前后推出
《燕姬的嫁妆——垣曲北白鹅考古发现
揭示的周代女性礼制与生活》考古成果展,
与此同时,
借鉴出土文物设计的精美文创礼品,
也将亮相展览。
让我们一起期待!
▲《燕姬的嫁妆》文创产品设计图
爱美之心自古有之,
除了北白鹅墓地出土的化妆盒,
我国许多古墓葬都出土过这类“盒子”。
本期推出的是,
北京大学教授李零先生撰写的文章:
说匵——中国早期的妇女用品:
首饰盒、化妆盒和香盒
一、两组罕见的小铜器
出土发现,有一类铜器,比较轻巧,比较小,如:
(一)1995年山东长清县仙人台邿国墓地M5(邿公典的夫人姜首的墓)出土的三件小铜器,现藏山东大学博物馆:
(1)“异形器”[图一],高仅9.2厘米,从器形看,是一件带柱盘的双层小鼎,功用可能类似火锅。
图一 长清县仙人台邿国墓地5号墓出土的“异形器”(带柱盘的圆鼎)
(2)“带流鼎”[图二],高仅7.4厘米,这件鼎,从器形看,属于带盖的匜鼎。这种小匜鼎,曾在山西闻喜县上郭村墓地出土过11件,高度与此接近,低可低到6.3厘米,高可高到9.5厘米,全都在6厘米以上,10厘米以下。
图二 长清县仙人台邿国墓地5号墓出土的“带流鼎”(匜鼎)
(3)“舟形器”[图三]高仅6.5厘米,从器形看,是一件带足
。这种器物,根据自名,应该叫“
”。学者沿袭宋代的定名,常把这种铜器称为“舟”。
图三 长清县仙人台邿国墓地5号墓出土的“舟形鼎”(
)
另外,此墓还出土了一对“骨雕香熏”[图四],非常珍贵。如果这个判断不错,它是目前发现年代最早的香盒。
图四 长清县仙人台邿国墓地5号墓出土的“骨雕香薰”
熏炉和香盒往往是女性的器物。
(二)2005年陕西韩城县梁带村26号墓(芮桓公的夫人仲姜的墓)出土的六件小铜器。
(1)“镂孔方盒”[图五]高仅10.6厘米,器盖和器身锈死,下面没有底,估计里面还套着一个木盒,现已朽灭。
图五 韩城梁带村26号墓出土的“镂空方盒”(匵)
(2)“贯耳罐”,尺寸不详。
(3)“双层方鼎”[图六],高仅10.4厘米,是由一大一小两个方鼎套接在一起。
图六 韩城梁带村26号墓出土的“双层方鼎”
(4)“圈足匜”[图七],高仅10.3厘米,带流,不用时,可以用盖把流口封死。
图七 韩城梁带村26号墓出土的“圈足匜”
(5)“鍑”[图八],高仅6.6厘米。
图八 韩城梁带村26号墓出土的“鍑”
(6)“单把罐”,尺寸不详。
这些器物,都很小,可以拿在手里,放在手边,伴人起居,供人时时玩赏。它们各自的用途是什么,是个有待开发的研究领域。
仙人台5号墓是春秋中期的墓葬,梁带村26号墓是春秋早期的墓葬。
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座墓都是女性墓,上述器物都是女性的器物。
二、所谓“弄器”
上述器物,梁带村所出,发掘者叫“弄器”;仙人台所出,发掘者叫“杂器”。所谓“杂器”,习惯上是指不好归类的铜器。
这些铜器,向我们提出一个问题:现已发现的铜器,除最最普通的日用铜器和专门用于祭祀宴享的青铜礼器,是不是还有一个类别,我们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上述器物就是值得注意的一类。
这类铜器是“弄器”吗?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什么是“弄器”?我们最好看一下自铭带“弄”字的器物:
(1)王作奺卣[图九],殷墟四期,旧藏美国纽约的收藏家Dr.Armold Knapp处,高20.2厘米,铭文作“王乍(作)奺弄”(盖器同铭)。
图九 现藏美国的王作奺卣
(2)王作奺器盖[图十,图十一],殷墟四期,1975年河南安阳小屯村北一座殷代地穴式房子的遗址(F11)出土,长6.3厘米,宽5.2厘米,两旁带缺口,铭文同上。
图十 安阳小屯村出土的王作奺器盖
图十一 安阳小屯村出土的王作奺器盖的铭文
(3)天尹铃之一[图十二],春秋早期,传出河南洛阳,现藏上海博物馆(孙鼎捐献),高18.1厘米,铭文作“天尹乍(作)元弄”。
图十二 上海博物馆藏天尹铃(传出洛阳)
(4)天尹铃之二[图十三],春秋早期,传出河南洛阳,器形未见,只有拓本,高15厘米,铭文同上。
图十三 另一件天尹铃(传出洛阳)
(5)杕氏壶[图十四],春秋晚期,现藏德国国家博物馆,高37.8厘米,铭文提到“
(吾)台(以)为弄壶”。
图十四 德国国家博物馆藏杕氏壶
(6)君子鼎[图十五],春秋战国间,传出河南辉县,现藏吉林大学,高22厘米,铭文作“君子之弄鼎”,字体同下智君子鉴,“君子”是“智君子”的省略。
图十五 吉林大学藏君子鼎(传出河南辉县)
(7)君子鬲[图十六],春秋战国间,现藏故宫博物院,高14厘米,铭文作“君子之弄”,字体同下智君子鉴,“君子”也是“智君子”的省略。
图十六 故宫博物院藏君子鬲
(8)智君子鉴之一[图十七],春秋战国之际,1938年河南辉县出土,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高22.8厘米,口径51.7厘米,铭文作“智君子之弄鉴”。“智君子”是“智君之子”的意思。
图十七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智君子鉴(河南辉县出土)
(9)智君子鉴之二,春秋战国间,1938年河南辉县出土,现藏美国明尼阿波利斯美术馆,高22.2厘米,口径51.5厘米,器形、铭文同上。
(10)子鸟[图十八],春秋战国间,传出山西太原,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高26.5厘米,铭文作“子之弄鸟”,字体同上四器,“子”是“智君子”的省略。
图十八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子之弄鸟(传出山西太原)
这十件器物,可以归纳为四组:
(1)(2)是殷墟所出,器盖比较小,卣大一点。铭文“王”是商王,“奺”是女子名,器是商王为某女子作。
(3)(4)是洛阳所出,和一般的铃大小相似。铭文“天尹”,可能是东周的官员。
(5)是鲜虞(铭文作“鲜于”)的器物,镶嵌兽纹,做工考究,在铜壶中,属于正常尺寸,不算大,也不算小。铭文提到“
(弋)猎(?)毋后,
(纂)在我车”,说明它是拴在田车上,供田猎游乐时所的壶。
(6)-(10)是知氏(晋六卿中的知氏)之子的器物,除鬲小一点,其他几件都在正常尺寸的范围内,也不算太小。
“弄”字,古代训诂,解释很一致,不是“玩”,就是“戏”。弄器,当与吃喝玩乐等奢侈享受有关。它的特点是什么?一是常在手边把玩,不是供在祠庙;二是赏心悦目,观赏性强,有时胜于实用性。
弄器可能包括很多小器物,但小不一定是绝对标准。
三、盛玉器的小铜盒(方盒)
出土发现,有一类器物值得重视,就是上面提到的铜方盒。台湾学者陈芳妹和陈耘专门讨论过这类器物。
铜方盒分两种:
一种带盖门(器口有枢,可以转动;器口有卡,可以承托),装饰繁缛,常以裸人或动物(以虎为多)为盖钮,以爬兽为器耳(四个或六个),以裸人、伏虎、车轮为器足。
一种是比较简单的方盒。
我们先说第一种。
这类发现,主要集中在西周末年到春秋早期这一段,多为两周之际的器物。
下面是八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1)19世纪20一30年代山东莒县出土的“裸人铜方奁”[图十九],盖门双开(朝窄面开),以男女对坐的裸人为盖钮(双钮),四裸人为器足,器壁饰垂鳞纹,下有箭镞形几何纹[同下第7例],长11.2厘米,宽7.5厘米,高11.6厘米,现藏山东省博物馆(1954年购入),年代为西周末年或春秋早期。
图十九 传莒县出土的“裸人铜方奁”(匵)
(2)2002年山东枣庄市山亭村小邾国墓地3号墓(郑君庆夫人媿霝的墓)出土的“虎钮方奁”[图二十],盖门双开(朝窄面开),以二虎为盖钮(双钮),以四裸人装饰圈足,器盖和器壁饰单首夔纹,长14厘米,宽11厘米,高7厘米,内盛玉器[图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玦2、挖耳勺1、贝5,现藏枣庄市博物馆,年代为春秋早期的晚段。
图二十 枣庄市山亭村小邾国墓地3号墓出土的“虎钮方奁”
图二十一 枣庄市山亭村小邾国墓地3号墓出土的玉器:玉珏
图二十二 枣庄市山亭村小邾国墓地3号墓出土的玉器:玉耳勺
图二十三 枣庄市山亭村小邾国墓地3号墓出土的玉器:玉贝
(3)1974年山西闻喜县上郭村墓地49号墓(墓主性别不详)出土的“鼎”或“人足虎耳双盖方鼎”[图二十四],盖门双开(朝窄面开),以双虎为盖钮(双钮),以四裸人为器足,器壁有四爬兽,盖、器饰双首夔纹,长10厘米,宽6.5厘米,高8.7厘米,山西省博物院藏,年代为西周末年或春秋早期。
图二十四 闻喜县上郭村墓地49号墓出土的“鼎”或“人足虎耳双盖方鼎”(匵)
(4)1974年山西闻喜县上郭村墓地M374(墓主性别不详)出土的“铜车”[图二十五],盖门双开(朝窄面开),以一猴为盖钮,四轮为器足,器的四角有爬兽,盖器饰鸟纹,长10.3厘米,宽7厘米,高6厘米,现藏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年代为西周末年或春秋早期。
图二十五 闻喜县上郭村墓地37号墓出土的“铜车”
(5)1989年山西闻喜县上郭村墓地7号墓(墓主性别不详)出土的“小铜车”或“刖人守囿铜挽车”[图二十六],盖门双开(朝窄面开),以一猴为盖钮(单钮),前后各有四鸟,用兽首纹和卷云纹填充空隙;以两轮两虎为器足,两轮在后,两虎在前,两虎的四足下各有两个小轮,虎头所向的前方,有一侧门,由裸体刖人把守,相反的一面,有一兽首衔环。器壁有六爬兽,饰鸟纹,长13.7厘米,宽11.3厘米,高9.1厘米,山西省博物院藏,年代为西周末年或春秋早期。
图二十六 闻喜县上郭村墓地7号墓出土的“小铜车”或“刖人守囿铜挽车”
(6)1993年山西曲沃县北赵村晋侯墓地62号墓(晋侯邦父夫人某某的墓)出土的“鼎形方盒”[图二十七],盖门单开(朝宽面开),以单虎为盖钮,四虎为器足,器壁饰环带纹和波曲纹,长9.6厘米,宽10.4厘米,高9.6厘米,现藏山西省博物院,年代为西周末年。
图二十七 曲沃县北赵村晋侯墓地62号墓出土的“鼎形方盒”
(7)1993年山西曲沃县北赵村晋侯墓地63号墓(晋侯邦父夫人杨姞的墓)出土的“鼎形方盒”或“人形足攀龙盒”“人足龙耳方盒”[图二十八],盖门双开(朝窄面开),以单虎为盖钮(单钮),器壁有四爬兽和四扉棱,器足为四裸人,器盖内饰窃曲纹,外环箭镞形几何纹,器壁饰窃曲纹和波曲纹,长19.2厘米,宽9.3厘米,高9.3厘米,现藏山西省博物院,年代与前器相近。
图二十八 曲沃县北赵村晋侯墓地63号墓出土的“鼎形方盒”或“人形足攀龙盒”、“人足龙耳方盒”(匵)
(8)1998年甘肃礼县圆顶山M1(简报定为女性墓)出土的“A形盒”[图二十九],盖门双开(朝宽面开),以二熊为盖钮,器口四隅立四鸟,器壁四隅饰四爬兽,器足为四轮,器盖和器壁饰典型的秦式蟠虺纹,长11.1厘米,宽7.5厘米,高8.8厘米,墓葬年代为春秋早期代早期。
图二十九 甘肃礼县圆顶山l号墓(简报定为女性墓)出土的“A形盒”
这八件器物,除情况不明的例(1)(3)(4)(5)外都是出于女性墓,可以肯定是女性的器物。其中例(2)很重要,可以说明,这类器物是用来盛玉器。
另外,考古发现,还有一些小方盒,可能是类似器物。如:
(1)1932年河南浚县辛村5号墓(卫文君夫人叔姜的墓)出土的“小型铜方奁”或“小方彝”,高7.45厘米,同出,有白石圈、红白玛瑙珠、绿松石珠、绿松石兽面和骨笄等物,年代为西周末年。
(2)1991一1992年河南三门峡市虢国墓地2012号墓(虢季夫人墓)出土的“方盒”。这件器物,“已残碎,无法修复,但出土时为长方体,用薄铜片制成,上面有押印纹样,盒壁的接口由长条形的铜片连结,长13厘米,宽10.5厘米,高度不详。出土时盒内装有以绿松石、料珠和煤精等组成的串饰一组”。
(3)1993年山西曲沃县北赵村晋侯墓地63号墓(晋侯邦父的另一个夫人杨姞的墓)出土的“铜方盒”,出土时已锈成粉末,“内盛满各类玉质小件器物,有玉人、熊、牛、鹰、鸮、罍、龟等”。
(4)1998年甘肃礼县圆顶山l号墓(简报定为女性墓)出土的“B形盒”[图三十],盖门单开,长5.5厘米,宽2.7厘米,高7.8厘米。
图三十 甘肃礼县圆顶山l号墓出土的“B形盒”
(5)2005年陕西韩城县梁带村26号墓(仲姜墓)出土六件“弄器”中的“镂孔方盒”(上面已谈)。
这五件器物,也是出于女性墓。前三个例子,是用来盛玉器。
就可考的例子而言,上述方盒主要是用来盛玉器。
四、盛脂粉的小铜罐(圆罐)
出土发现,除上面介绍的小铜盒,还有一类出土发现,是上面提到的小铜罐。台湾学者陈耘专门讨论过这类器物。
1991一1992年河南三门峡市虢国墓地2012号墓(虢季夫人墓)出土过一件梁姬罐[图三十一]。
图三十一 三门峡市虢国墓地2012号墓出土的梁姬罐(匵)
梁姬罐,高11.8厘米,盖顶有人头形扁钮,盖器口沿结合部有两个兽首相对的穿,通体饰夔龙纹,盖内有两行铭文(左右反书):
梁姬乍(作) 1
匵 2
前三字很好认,最后一字,陈耘考为“匵”字,也很正确,唯倒数第二字,值得讨论。
这个字,陈耘说“较难解释”,“左边从米,右边不详”,怀疑是“粱”字。不错,“梁”字确实有从米的写法,但对比第一个“梁”字,我们不难看出,它绝不是“粱”字。
这个字是什么字?我的看法是,它是个从米从
,应该隶定为“
”的字。
“
”(音chou),出土文字材料没有,但《广韵》《集韵》有这个字(见尤韵),前者的解释是“
粉”,后者的解释是“滤取粉”,意思是过滤加工过的某种“粉”。
这种粉是什么粉?我们可以看看陈耘的解释:
“粱”是什么?我们认为“粱”不是指食用或敬神的精米,而是一种很精细的妆摩用香粉。在古代,“粱”可以制成“粱粉”,是“米粉”的一种,《齐民要术》卷五中记载了制作“粱粉”的方法:取精纯粱米,研成细粉,在水中浸泡淘净多次,再用绢袋过滤,置放在三重布上收干,中间部分特别光润,称为粉英,待天气好的时候,刀削粉英曝晒成干粉,可用来妆摩身体,擦手使滑美不涩。
这个解释,在文字考释上有问题,但理解却很到位。
大家要想了解古代的化妆品有什么东西,请参看《齐民要术》卷五“作胭脂法”“合香泽法”“合面脂法”“合手药法”“作紫粉法”“作米粉法”“作香粉法”各条。其中的最后三条就是讲作粉。
通过修正,我们可以确认:
第一,这件圆罐是用来装“
”,即脂粉类的化妆品。
第二,它的器名是“匵”,即属于盒子类的器物。
陈耘指出,这两类器物不同于通常的礼器。很对。作者说,梁姬是姬姓,按同姓不婚的习俗,不大可能嫁给虢季,更大可能是嫁到梁国的女子,或许就是虢季夫人的婆婆。假如真的如此,该墓就不该叫“梁姬墓”,而应改称“虢季夫人墓”。这个意见也值得重视。
考古发现的小铜罐,形态各异,不能混在一起谈。下面是几个例子。
(一)穿耳罐
(1)上世纪50年代山东沂水李家庄出土过两件“铜穿带器”,皆球形器,上面有带钮(猴钮和鸟钮)的盖,下面有圈足,一件高12.2厘米,一件高10.9厘米。出土地属于莒国,墓主性别不详。
(2)1956一1957年河南三门峡市上村岭虢国墓地1052号墓、1705号墓、1820号墓各出土过一件小罐,都属于穿耳罐,报告没有尺寸数据,但从图版所注的比例推算,都非常小。1052号墓和1705号墓所出是圜底器,没有圈足;1820号墓所出,有圈足,年代属于东西周之际。这三座墓,1052号墓出虢太子元戈,1705号墓出宫氏白子元相戈,是男性墓;1820号墓出苏国女子的铜器,则是女性墓。有圈足的小罐是出自女性墓。
(3)2005年陕西韩城县梁带村26号墓(仲姜墓)出土“弄器”中的“贯耳罐”,尺寸不详(从照片看,当在10厘米以下),也是出自女性墓(与第二种方盒同出)。
(二)提链罐
(1)1995年山东长清县仙人台6号墓(墓主不详,经鉴定,是男性)出土的“提梁小罐”(或称“青铜链盒”)[图三十二],高9.2厘米,是出自男性墓。
图三十二 长清县仙人台6号墓出土的“提梁小罐”(或称“青铜链盒”)
(2)2002年山东枣庄市小邾国墓地3号墓(郑君庆夫人媿霝的墓)出土的“提链罐”[图三十三],高8厘米(与第一种方盒同出),是出自女性墓。
图三十三 枣庄市小邾国墓地3号墓出土的“提链罐”
(三)其他
1991一1992年河南三门峡市虢国墓地(实为虢公墓地)2012号墓(虢季夫人墓)中,与上述圆罐同出的,还有一件“凹弦纹罐”,高8.4厘米。这件铜器,器形像陶器,和上述小罐不一样。
这三类器物中,前两类是男女共用,第三类是女性所用。
梁姬罐是装脂粉类的化妆品,但不一定所有圆罐都是装脂粉类的化妆品,也可能放其他东西,问题还要做进一步研究。但这类铜器,其中有脂粉盒,还是可以确定。
人的面部有三种颜色:黑、白、红。三种颜色是对比色。女人都希望,发黑、眉黑、脸白、唇红,让三种颜色对比更强烈,诗文多有歌咏。古代化妆品,主要有三样,就是用来加强效果:
(1)粉,白色,用来擦脸,一般用米粉制成,上已谈到。铅粉是外来,也叫“胡粉”。
(2)黛,黑色,用黛墨描眉画眼(用眉笔)。画眉,还用镊子。
(3)朱,红色,用朱砂或胭脂涂嘴唇、抹脸蛋、点额头。胭脂是匈奴语。
现代化妆,还是走这个路子。
五、盛梳子的小铜盒(圆盒)
古代妇女,梳妆打扮,除首饰和脂粉,镜子、梳子(齿比较疏)、篦子(齿比较密)也不能少。
《说文·竹部》:“
,镜
也。”“
”,古书多作“奁”。汉代盛镜子的盒子是叫奁。奁是镜盒,没问题。但它也装梳子、篦子和脂粉。出土的奁,很多是漆奁。漆奁,有方奁,有圆奁,很多是大盒套小盒的多子盒。
这类东西,早期是什么样,也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陈耘的文章,除上述器物,还提到两件圆盒:
(1)1974一1981年陕西宝鸡市竹园沟西周墓地20号墓出上的“铜盒”[图三十四],“盒内放有铜梳、发笄、小刀、铜凿等小件器物”。
图三十四 陕西宝鸡市竹园沟西周墓地20号墓出上的“铜盒”
(2)1937年河南辉县琉璃阁战国墓地1号墓出土的“刻纹奁”[图三十五],郭宝钧先生推测,此墓是“女子墓”,此物是“化装器类”。
图三十五 河南辉县琉璃阁战国墓地1号墓出土的“刻纹奁”
第二个例子是不是奁,还不能肯定,但第一个例子没问题。
出土发现,圆盒类的器物很多,哪些是当奁用,还要进一步探讨。
六、上述器物的性别问题和定名问题
考古,性别鉴定很重要。近来,学者对这一问题讨论渐多,是一种好现象。
我们都知道,墓葬的性别鉴定,第一证据是人骨。人骨烂了怎么办?主要是参考随葬的器物。比如,大家说,出兵器的墓多半是男性的墓葬,就是考古工作者根据大量实例最后总结出来的一个规律,一个大致可以遵循的规律。虽然,我们并不排除,历史上偶尔也有妇女涉及戎事的例外,她们也可能随身携带护身的武器。
上文涉及的墓很多是女性墓,出土物很多是女性的器物。女性随葬什么,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古代墓葬,很多随葬物都是男女共用,区别起来很困难,但仔细比较,在种类上,在数量上,仍有差别。比如盘匜,男女都用,但古代媵嫁,出嫁女子从娘家带去的嫁妆经常是盘匜,这是规律。
古今中外,男女都爱珍宝,但爱和爱不一样。男人喜欢宝剑、宝刀,他们会用珠宝装饰刀剑。比如虢国墓地2001号墓出土的玉柄铁剑、梁带村27号墓出土的金鞘玉剑[图三十六]、下寺楚墓10号墓出土的玉柄铁剑,还有两汉时期的很多玉具剑,就是早期的宝剑。这是男人所爱。女人爱什么?主要是爱打扮。她们更喜欢穿金戴银、珠光宝气。杜十娘说,“妾椟中有玉,恨郎眼内无珠”,怒沉百宝箱(《警世通言》第三十二),“百宝箱”是什么,就是装金银珠宝、各种细软。
图三十六 梁带村27号墓出土的金鞘玉剑
上述器物,虽不一定都是妇女专用,有些器物的用途也还值得进一步鉴定,并不排除男女共用,也不排除有其他用途(首饰盒或化妆盒以外的用途)。但它们很多是妇女用品,还是值得注意的现象。
这些器物,过去叫法比较乱,如何定名,是值得探讨的问题,我把我的想法说一说。
(一)方盒类的器物
上面总结,此类器物几乎都是女性墓出土,用途是盛玉器。这类器物,过去研究不够,大家不知叫什么好,叫法极不统一:
(1)或称“鼎”,或称“鬲”,都是瞎叫。鼎、鬲是煮肉、盛肉的器物,有三条腿,与此完全不同。即使方鼎,也不一样。
(2)或称“盒”,好一点,但不是古人使用的准确名称。
(3)或称“奁”,也不对。上面说过,古人说的奁,是装镜子、梳子、篦子和各种化妆品的。
(4)或称车,如上郭村7号墓出土的方盒,学者称为“小铜车”,甚至叫“刖人守囿铜挽车”,也不合适。这件器物,刖人只是装饰,虽有虎、鸟一类装饰,但并没有什么苑囿(类似野生动物园)存在,下面加车轮,只是个别例子,多数并不如此,现在的名称不能反映器物的功用。
上述例子,我讨论过第一种方盒的例(2)。2004年,我在提交山东枣庄市2004年“中国·山亭——小邾国文化学术研讨会”的论文中已经指出,其正确定名是“匵”或“椟”。
在《丧家狗——我读<论语>》中,我也讨论过这个器名。
《论语》两次提到椟。
一次是《论语·子罕》,子贡说,“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价)而沽(贾)诸”。意思是,美玉这样的好东西,是一直藏在椟中好呢,还是等个好价钱,把它卖掉。孔子不能忘情于政治。他说,卖了吧,卖了吧,我就是等着卖的东西。我说过,他是“玉在匵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红楼梦》第一回)。成语“待价而沽”,就是出典于此。
一次是《论语·季氏》,孔子说“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意思是,虎兕这样的猛兽全都放出来了,龟玉这样的宝物反而没人赏识,白白毁在椟中。这是骂天下无道。他是把自己比作椟中的宝玉。
这两条材料可以说明,龟、玉是放在椟里。椟是放这类宝物的。
古代的首饰盒,有时做得太漂亮,让人忘了它是干什么的。比如第一种方盒,就非常华丽。韩非子讲过一个故事,叫“买椟还珠”。郑人觉得盒子比珠宝还好看,连里面的东西都不要了(《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这个故事还透露出,椟也用来藏珠。
首饰盒是放珍宝的,没问题。但什么是珍宝,古今中外,概念并不一样。
比如欧洲、西亚、中亚以及欧亚草原,那里的人喜欢黄金和宝石镶嵌,我们更偏爱玉,金的爱好有,但不如他们突出。两者的传统不一样。中国,早期(商代、西周和春秋)和晚期(战国秦汉,特别是汉以来)也不一样。
中国,“金玉”是宝物的通称。“金”,主要指青铜,黄金虽然也是“金”,但“金”字并不专指金银;“玉”,主要指软玉,也包括某些硬度不太高,但色泽类似玉的美石。
明清时期,金银钗簪,镶嵌宝石,墓葬出土很多。这种风气,是战国,特别是汉以来受外来刺激逐渐发展起来的,早期并不如此。黄金制品,如金臂钏、金耳环和金箔饰品,商代就有,多半在周边地区(内蒙和邻近内蒙的陕北、晋北和北京,还有四川),两周,用黄金作带饰或剑饰,也很明显是受西北影响。黄金器皿,春秋战国之交出现,有绍兴306号墓和曾侯乙墓所出,相当少。白银器皿,战国晚期有一些,主要是小件器物(如银匜之类)。镶嵌工艺,商周时期,主要用绿松石,品种比较贫乏。
当时,玉佩和用玉作装饰,才是主流(当然,佩饰也使用水晶、玛瑙、绿松石等物)。小件宝物,龟、贝、珠也有一定重要性。玉龟壳和玉贝,是用玉仿造这类宝物,更是宝物中的宝物。早期的首饰盒或珠宝盒,主要是放这类东西。
藏玉的盒子,古代最通用的名称是“匵”或“椟”。
古代的首饰盒,铜木皆有,古书通用“椟”字。
古代的箱子、盒子和匣子有许多不同叫法。《说文·二部》把“匮”“匵”“匣”列在一起,转相训释,就是这类器物。“匵”本指木制的首饰盒,宋以来,字书另有一个“鑟”字,是指放印的铜匣。铜盒也是椟。
“匵”才是珠宝盒的通名,比“匮”更准确。
(二)圆罐类的器物
陈耘已经指出,也叫“匵”。
(三)圆盒类的器物
情况比较复杂,型态差异比较大,虽然从功能上考虑,我们并不排除,它们中的某一些,可能相当后世的“奁”。但这些器物当时叫什么,我们不知道。
很多问题的答案,还有待新的考古发现。
补记一:2008年12月19日,接香港中文大学褚馨信,她从《西清古鉴》卷三八(北京:学苑出版社,1998年,846页)查到一件“唐方车香熏”[图三十七],这件器物也很明显是两周之际的铜匵。
图三十七 《西清古鉴》卷三八载“唐方车香熏”
补记二:日本京都藤井有邻馆有一件器物与上图19相似[图三十八];保利博物馆有一件器物与上图25相接近[图三十九],可资比较。
图三十八 藤井有邻馆藏铜匵
图三十九 保利博物馆藏铜匵
李零
祖籍山西武乡县,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先秦考古研究及中国古汉语研究。担任过美国芝加哥大学、法国远东学院等院校客座教授,2016年获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主要著作有:《孙子古本研究》《李零自选集》《我们的中国》《中国方术正考》《花间一壶酒》《子弹库帛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