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和文学有咩关系?

书法和文学的关系,貌似好像蓬和麻,可以借势而直。有的大学专门开设“文学与书法”、“文人书法”之类的课。好一点的,可能从文化史、文学史、文献学、社会学、题跋等角度研究书法与文学的关系,这属于高大上的研究,我不懂,也不敢乱讲。次一点的,可能就是让学生用毛笔抄古诗词,这样,毫不费力地让书法和文学联姻,所谓合则双美。不过,瓜瓜君倒觉得,书法不一定要靠诗词美文才能美起来。比如下面的词:

这两句是广东话里的粗口,但你不能否认它的书法的好。我们列个三段论:

文辞美,书法才能美。

“顶你个肺”不是美的文辞,但可以是好字。

所以,文辞不美,书法也能美。

再比如有名的《张黑女墓志》:

这方墓志的主人叫张玄,字黑女,三十二岁就挂了,官做到了南阳市长。墓志里这样记载黑女同志的显赫家世和生前政绩:

黑女同志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祖上在殷周两朝做官的绵延不绝。到汉魏时,门庭更加光大,有做到公安部长、文化部长的。黑女本人做到南阳市一把手,官当得一流好,跟南阳老百姓有着鱼水之情。。。。。。

《张玄墓志》的书法是一流的,但其文辞说,张玄的远祖可以追到黄帝之时,这个就涉嫌履历造假了(当然,华夏民族一半是黄帝的孙子,一半是炎帝的孙子,今天也这么说嘛)。通篇虽没有特别肉麻之词,但究竟够不上真诚或优美,跟它的书法的精美不般配。所以说,即便不是好文章,书法照样能好。写什么,跟字写得好不好关系不大。

那么,书法与文学到底有没有关系?当然有。从修辞技巧上看,书法和文学的关系还蛮大的。修辞技巧,在书法上相当于笔法技巧。我们拎出赵孟頫《三门记》里的一批字,看看它们在笔法上的一个共性

共性:红圈所在之处,都是该字起首的一两个笔画,写得大刀阔斧,有时简直不计后果地劈下来。我们可以用磅礴、厚重、凌厉、奇崛、沉雄等词语来形容它。这是赵孟頫用笔的一个特征。

当然,这不是赵孟頫的专利,别的书法家也有用到,比如王羲之:

这两个字出自《集王圣教序》,起笔都有泰山压顶之势。再比如米芾的《蜀素帖》:

红圈标示的部分,也符合这一特征。

当然,不是所有的字都这么写,但我怀疑这是高手的一个惯用伎俩。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类特征的写法?先不急回答,本文的中心思想是谈书法和文学的咩关系,现在,我们来看看古典诗词中类似的修辞技巧。

就举一些耳熟能详的作品,所举都是某诗或文的开头。为便于阅读,特略去出处,诗词积累较多的朋友,读来当有会心。

宋玉:

悲哉,秋之为气也!

曹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鲍照: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

谢朓: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以上是唐代之前的例子。唐代,这样的写法很多,以李白杜甫为代表:

李白: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杜甫: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

这些诗句,位于诗的开头,毫无来由地横空劈下来。几乎都有一些阔大的意象,撑开了诗的格局。但它们不是程咬金的三板斧,诗人劈完之后,后面的句子仍能接上,这就是一流诗人和别的诗人的区别。当然,有的诗人,不但开头横空劈下来,而且一路劈下去,直劈到诗的结尾,毫无疲软,这是大才。李白杜甫都有这样的作品,但王昌龄尤其敢劈,比如他的那些边塞诗: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明代某文论家说作文章要“凤头、猪肚、豹尾”,未免过于八股。上述诗句,都是豹子头,林冲那样的。王昌龄更是豹头、豹肚、豹尾。

回到赵孟頫,我觉得他的字跟王昌龄的诗暗合——从头劈到尾:

单字:

成篇:

横空劈下来,没有自信是不行的。有自信没有大才也不行。自信和才能都有了,才能劈好。那么,还是那个问题,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劈?我觉得,就是图个爽。

今天就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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