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鹗和他的《铁云藏货》
一九八六年， 中华书局影印出版清末金石藏泉家刘鹗所辑《铁云藏货》， 该书收载各类先秦布币实物拓片二百多枚， 其中包括有当年多位古泉名家（ 鲍康、杨幼云、胡石查、潘祖荫、王懿荣、王锡棨） 的精粹藏品， 十分珍贵， 是我们研究先秦古布及了解晚清诸家藏泉的重要资料， 该书值得推荐阅读。
著名经济学家、《中国钱币》首任主编千家驹先生曾说：“ 刘铁云是个奇人， 他在中国学术史上是大有贡献的人物”。
刘鹗（1857-1909） 字铁云， 号老残， 江苏丹徒（ 今镇江市） 人。他自幼天资聪慧， 勤奋好学， 早年接受西方教育， 努力学习近代科学知识， 是一位学贯中西精通文理的优秀人材。首先他是一位著名小说家， 所著章回小说《老残游记》脍炙人口， 鲁迅把它列为清末著名“ 谴责小说” 之一。1994年我国召开“刘鹗《老残游记》国际学术研讨会”， 肯定了他的文学艺术成就。
刘鹗还精通数学、医学、电学、测量、机器船械、水利工程， 尤善长于治理河道。他曾任黄河下游提调， 后经山东巡抚福润保荐， 到衙门以知府衔考察任用。他在自然科学方面的著述有： 《勾股天元章》、《弧三角》、《要药分剂补正》、《历代黄河变迁图考》四卷等。
刘鹗在考古学上的成就更为突出， 他的同乡民国时期著名学者鲍鼎（1892－1973），对他的收藏经历所知甚详。鲍氏说：“光绪中叶， 鹗客京师， 庚子之乱， 福山王文敏懿荣殉难， 遗４％物尽归于鹗， 鹗固好古， 先后别有所获， 莫不精美， 岿然为海内巨室”。“ 鹗所藏龟甲杂以兽骨逾五千片， 选印皆其精者，瑞安孙氏诒让据以纂《契文举例》， 由是龟学大兴”。
1903年，刘鹗辑《铁云藏龟》六册刊行， 是他抱残守缺斋三代文字之一的首部著作 亦是我国甲骨学殷墟文字第一部著录。其后刘氏继续印行三代文字之二《铁云藏匋》四册，《铁云藏印》四册， 而铁云所藏古器物， 则由鲍鼎辑《抱残守缺斋藏器目》一卷， 全文悉录。这位博学之士很有抱负， 要为“ 养民富国” 的理想干一番事业， 他曾建议借外资开采山西煤矿， 并修筑天津至镇江铁路， 此建议因遭到守旧官僚激烈反对而未实行。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 刘鹗以低价向俄国占领军购出官府太仓储米， 以赈济饥民， 解决京城粮荒， 但此举被视为“通洋” “汉奸” 行为，1908年， 清政府以“ 私售仓粟” 罪把他逮捕，并流放至新疆迪化（ 今乌鲁木齐市） 。刘氏含冤受屈， 次年七月因中风而病逝于戍所， 终年五十三岁。刘鹗生不逢时， 他天赋异禀的才华和抱负， 却被腐败无能的清政府扼杀了， 实在令人惋惜， 可悲又可恨。罗振玉曾为刘氏撰传， 记述他的生平事迹， 语在《五十日梦痕录》内。
鲍鼎曾说： 铁云“独藏泉未显于世， 其精美固不亚于所藏诸古物也＇ 其实刘鹗在印行藏龟、藏匋之后， 马不停蹄继续撰编其三代文字之三《铁云藏货》， 以便完成他“ 抱残守缺斋三代文字的汇辑工程， 虽然外人所知者不多， 据刘鹗的孙儿刘蕙孙、刘厚泽说， 确有《铁云藏泉》， 但未亲见。著名历史学家唐兰在《古文字学导论》一书中，亦谈及刘鹗“ 尚欲辑藏泉， 但未成”。1962年沈瓞民先生在《老残游记作者刘鹗的手稿》一文中说：“刘鹗《铁云藏龟》、《铁云藏匋》外， 尚有《铁云藏泉》之作， 我仅见残卷”。沈氏言之凿凿， 似有根据。多年后刘鹗所辑这份未完稿， 由著名钱币学者华东师大郭若愚教授获得并珍藏， 郭氏曾撰文《介绍刘鹗的未刊稿铁云藏货》、文中写道：“ 刘鹗所辑藏泉手稿为敝箧所藏，‘ 浩劫’ 中失去， 最近发还， 书名为《铁云藏货》， 共计（ 散页， 未装订）116页“ 此书非仅收录刘氏一家藏泉， 乃汇集了当时藏泉家的精粹之品， 更见此稿的可贵”。刘鹗第四代后人刘德隆、刘德平先生， 曾撰写《刘鹗收藏古钱概述》文章， 文中披露了许多刘鹗生前收藏钱币的资料， 包括多篇刘氏曰记及诗文， 也是一份了解刘鹗研究古钱的重要材料。
现按上述两文作为指引， 笔者仔细阅读刘氏这部遗作， 略有心得， 兹记于后。
（ 甲） 中华书局影印出版的《铁云藏货》， 正义共230页。刘鹗之前所辑“藏龟”“ 藏匋”， 均有作者序文， 而“藏货” 却无序无跋， 亦无编目。该书30页之前， 图文并茂， 有刘氏亲笔解说， 自31页起， 只有图无说， 似乎编者还有许多撰写工作未完成， 可见这是一份还未辑完的手稿， 诚如郭氏所说：“此稿原为散页未装订， 又未收入刀币环钱， 似乎是一部不全的残稿”。根据《抱残守缺斋日记》的资料显示，1902年六、七月间， 刘鹗正在考据释读书稿中釿字桥足布的钱文古字， 说明刘氏在这一年已开始编辑《铁云藏货》， 后来是什么原因致使他的工作停顿下来，至今仍是一个谜， 尚未解开。
刘鹗被誉为当年海内古泉巨室， 他究竟收藏有多少古钱， 所藏先秦刀币及圜钱中名珍异品， 为何未见入编于“ 藏货”。根据资料显示，刘鹗收藏刀币不少于780枚， 其中购于都下厂肆齐三字刀五百枚， 接收王文敏遗藏刀币亦不少于280枚； ２．刘鹗集得两宋铁钱二千余品， 当中有精品一百五十余枚； ３ ．刘鹗所藏各朝古钱逾两千枚， 其中珍稀名品不少于一百五十枚； ４ ．刘鹗收藏各类型古布648枚， 包括空首布、尖足布、方足布等。毋庸置疑， 铸行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布币， 古文字最丰富， 百出不穷， 令人目不暇给， 是考古学研究古文字的重要原始材料。《铁云藏货》收录古钱的重点， 正是布币中尚未认识而有待考证的古文字， 故此首部“ 藏货” 是以古布币为先而入编， 不排除完成首册之后， 继续将刀币、两宋铁钱及各朝古钱名珍分类汇辑成册。
刘鹗好古， 近乎痴迷， 自言“好古近谬矣”“竟曰不出门， 与阿堵为伍” “今年（1902） 金石碑版所耗近万金”（ 抱残守缺斋曰记一壬寅年） 。刘鹗选取所藏古布中之精品，载人“藏货” 书中， 计有空首布七十一种（ 含诸家所藏拓本） ， 大小圆肩桥足布廿一种， 方肩桥足布六种， 大型尖肩尖足布六种， 小型方肩及尖肩尖足布八种， 小型方肩方足布八十七种， 圆首圆足布十种， 圆首圆足三孔布二种， 总计二百零三种， 兹摘要介绍之。
１ ．“藏货” 收录三孔布二枚， 至为珍贵， 第一枚是刘鹗藏品， 面文旧释为“
阳， 背两▪廿” 郭若愚释为“
阳 背廿一两”。此布迄今仅发现一枚。第二枚虞阳背十二朱， 已证实是鲍康旧藏拓本。
２ ．“ 藏货” 收载空首布七十一品， 其中平肩弧档空首布六十八品， 斜肩弧档空首布（ 武字布） 三品。这类型布币多出土于河南地区， 为东周时期铸币， 每币面文有一字， 其字义多为地名或姓氏， 或以干支纪数及番号。该书载入潘祖荫（ 字伯寅） 藏品拓片8枚， 均钤“伯寅藏泉” 朱文印章。收载杨继震旧藏空首布34 枚， 均钤“杨继震”“莲公”“ 幼云所藏古币”、“ 官帖宦金石文” 等朱文印章。各品面文计有： 土、示、尚、勿、非、君、成、辛、智、
、鬲、高、
、
等字。
３ ．“ 藏货” 收载方足布八十七枚， 方足布为战国时铸币， 主要流通于韩、赵、魏及燕国地区， 秦国古城邑杜阳、梗阳、木邑也曾铸行方足布。“藏货” 收载大小尖足布十四枚，此布为赵国铸币， 出土资料显示， 燕国也铸行过尖足布。按照钱币评级， 本书所载方足布属于稀见及罕见品者， 不少于二十枚， 而大型尖足布（ 兹氏、大阴、晋阳、甘丹， 蔺、邪山） 及小型尖足布（ 大阴、寿阴， 榆半、蔺半、郤、商城、
） ， 均属于珍品或稀见品。
４ ．“藏货” 收载圆肩及方肩桥足布廿五枚， 大部份属釿字布， 面文纪地纪值， 流通于魏国地区，“釿” 是货币单位， 有二釿、一釿、半釿三种。“釿” 旧释“金化＂， 刘鹗释作金货”。（１） 该书载“虞一釿” 布三枚， 罕品， 虞为国名， 被晋所灭， 此布铸于虞地。刘鹗断为虞夏时期所铸， 为布币之最古者。（ ２ ） 该书载安邑一釿、二釿布五枚， 当中四枚是胡石查藏品。安邑为地名， 初属晋， 后归魏， 此布铸于春秋时期。刘鹗手书断为“夏币， 安国邑二金货”。马定祥曾批注， 此种布币“应释安邑一釿、二釿”。（ ３ ）“
” 郭若愚释“ 垂” 字，刘鹗释“商” 字， 并书“此字诸家所释未安， 铁云按， 与周商城布商字相近， 定为商布”一釿”，（4）“
一釿”， 李佐贤释“ 京一金化”， 属郑邑。刘鹗释作“商一金货”， 他在日记中说：“本日释京字币为商币， 甚得意”。（ ５ ） 该书载梁一釿、梁二釿、梁半釿布共四枚， 刘鹗释作 颖一金货”“颖二金货”， 梁半釿未见注释。（ ６ ） 该书载“ 梁正尚金当等” 四枚，“ 梁半尚二金当
” 一枚， 均稀。
， 今释梁， 地名，
是铜币的重量单位，“
正尚金” 指常制标准铜币， 全句释读为“ 梁铸标准铜币一枚相当于一
”
“ 梁铸标准半币二枚相当于一
” 刘鹗另有释读，“ 梁” 释作“ 乘”， 前句释为“ 乘正尚金当爰”， 后句释作“ 乘半尚二当爰金”。
古泉本无主， 你我曾收藏。今日在他处， 明曰散四方。鲍康曾说： 物之聚散无常，“藏泉亦鲜有藏及三世者”。李竹朋亦言“近代收藏家无过百年者” “ 集泉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守”。刘鹗自1902 年大批购进王懿荣旧藏后， 仅存七年， 卒后遗藏亦渐散落殆尽， 据鲍鼎先生记述：“其中新莽六泉十布散出最早， 鹗自赠定海方氏若， 方氏已拓为专册行世”。
刘氏“ 身后藏泉渐见市肆， 大部分吴县周氏德馨所有， 高邮宣氏哲、华亭程氏文龙、丹徒吴氏定亦各得其旧藏一二。海王村李氏云松阁购得时， 有齐刀三百数十， 宋铁钱二十余贯，皆其所弃糟粕， 后李氏鬻干美利坚侨商， 尚值千金， 盖足征其收藏之富矣” 气获得刘鹗旧藏者还有苏州之苏真卿、王荫嘉。以上鲍鼎所言， 谈及多位民国时期藏泉家。
１ ． 方若， 字药雨， 浙江定海人， 民国时期大收藏家， 刘鹗挚友， 十八岁集泉， 三十三岁时与刘鹗一起鉴泉， 废寝忘食， 刘鹗曰记中曾有记述： 与药雨、沈荩“ 争选古钱， 汗涔涔下不顾也， 杯盘罗席宁饥不肯释，至十钟选过方肯就食”，又“作长笺寄药雨， 并选泉赠之”。新莽六泉十布是其中所赠之珍品。方若以集新莽泉见称， 三十八岁时撰写《方家长物》， 书中收载莽泉三十二品。方氏曾集藏古钱一万余枚，1934年春，上海富商陈仁涛出价十万银圆， 购得方若全部藏泉，1954年方若病逝于天津， 终年八十六岁。
２ ． 吴县周德馨， 字仲芬， 民国早期苏州著名古泉家。毕生精力访求古泉， 捜罗之富并世罕见。据张季量先生忆述， 周氏所藏多出自常熟县归（ 公麟） 氏， 其好友南京藏泉家陈恕斋， 曾为他手拓藏泉墨本三十五册。周氏卒后遗藏已散失殆尽， 仅存墨本于世， 后归罗伯昭收藏”。又据王荫嘉忆述：1926年， 铁云遗藏大批古泉流散至苏州， 先由苏真卿获得，苏氏设铺在护龙街吉由巷口， 出售刘氏藏泉， 大部份由周仲芬选取， 荫嘉说“ 铁云藏泉亦绝精， 余以后起， 所得皆仲芬丈选余”。
３ ．宣哲， 字古愚， 江苏高邮人， 光绪丁未（1907） 任京师地方检察官，辛亥革命后居上海。宣氏藏书数万卷，书法善行草， 尤好集古钱， 精于鉴别， 藏元代寺庙小钱甚多， 曾著《元钱别录》一卷， 《百平安馆论泉绝句二百首》。1941年为张綗伯撰《后素楼泉稿跋》， 其诗作《论泉绝句》曾选载于《上海钱币通讯》。
４ ． 程文龙， 字云岑， 江苏金山人， 民国时期著名藏泉家， 曾任司法部秘书。因获世所罕见的孙吴“大泉五千” 钱而自号吴泉。程氏精鉴别， 著《古泉审》十六卷，书中收录铜钱范近百品， 部分是程氏所藏。1927年程氏任《古泉杂志》主编，1936年任中国古泉学会评议员， 其著述还有《孙吴大泉五千真录》， 该书由罗振玉题签。
５ ． 吴定， 字静安， 号寒匏， 专碑帖之学， 素嗜宋徽宗钱。选其精致者藏之。鲍鼎曾说：吴定所集北宋对钱， 为翁树培氏所未见者。刘鹗自购得王懿荣遗藏后， 便埋首专注于其抱残守缺斋三代文字之汇辑工程， 可惜后来遭逢不幸而客死异乡。他英年早逝， 最终未能全部完成这项工作， 实在是考古学上之一大损失。
(本文刊于《中国钱币》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