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 罗伊娜：秋日七宗醉

朝花夕拾

假期轻简，倒也不乏日日充沛。七日闲，也是七日醉。七，是个充满争议的数字。东西方皆好关注，忧喜不甚相同。

秋日七宗醉

文 | 罗伊娜

未尝觉得假期有什么不同，只是看云的心更闲逸。天上的云可爱，是让人安心的“大白”。幽幽飘，慢慢移，就像坐上宫崎骏的时光机。中秋那两日，天气晴暖，总得见一轮圆月。

母亲每天总是要比我们早起半个时辰，无论素日还是假期。先是眷顾阳台上的花。清清理理，擦拭检查。花草们妥贴了，便开始眷顾我们。给父亲加一件御凉的毛背心。给我放好新织的线袜。身上穿的毛衣，冬天的手套，围脖，爹的帽子都是母亲织就。紧接着，就要转战厨房，预备营养又美味的早餐。小时候学校离家远，母亲担心外面的饮食吃不好，每每清晨四点即起，炖鱼、烧排骨、蒸米饭、炒菜、包馄饨，换着花样喂饱我。哄着，骗着，追着，好话说了一箩筐，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就为多让你吃一口。现在也是一样，仿佛岁月从不曾流逝过母亲那些早就谙熟于心的呵护与爱。天上的云可爱，是让人安心的“大白”。幽幽飘，慢慢移，就像坐上宫崎骏的时光机。十月秋深，却见回暖。盆中欧月，花色未绝。望花，思年，想着历历从前。就连盏中的铁观音，也色味鲜新。有如愣头青，青春了许多。苦意来的快，回甘也快，好像甘苦与共的生活。中秋那两日，天气晴暖，总得见一轮圆月。

假期轻简，倒也不乏日日充沛。七日闲，也是七日醉。七，是个充满争议的数字。东西方皆好关注，忧喜不甚相同。东方逢七一法事，灌注道德与生死，轮回无尽，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希伯来人以七赌誓，犹太人以七为节，若产下第七个孩子，便是举家欢庆之日。人有七感，世有七大奇迹，人类充满对七的崇拜，似乎日月流转至此，需得出个子丑寅卯。七宗罪也好，七年之痒也罢，时光不能没有挣扎，神未必甘于寂寞。神游以往，思之念之，哭笑不由人。种种酸甜苦辣，只觉珍贵。适逢长假刚过，也把七日沉醉，落此为念。

第一日

这便是秋天了。秋天，要有明亮的阳，朗朗的云，甜糯的香，有一群长衣短衫的人，在山野间追打嬉闹。不出门的人，也有些好。躲在阳台上的一株辣椒下偷看蚯蚓。它不会顺着辣椒的茎秆爬上去，它乖乖地横行土下。偶尔看小圆桌上瞌睡的字，也像它。趴在桌上的人，是被那暖暖的阳和甜甜的香弄醉的。恍惚中，对面的小山坡上来了人。好几次看见那一对轻盈的脚，一双白袜子，左右腾挪，山坡上的杂草，迅速地，寂静地躺在一边。风把薄薄的窗纱掀开一道彩虹，山坡上的人就在彩虹中沉浮。有时，和山坡融为一线。看不清草帽下的脸，光线偶尔变弱，那双手一定是温暖而倔强的。风一次次的将她的影子送到眼前。似乎就要睡着了。“树下肉丝、菜汤上，飘落樱花瓣。”这是松尾芭蕉最让人欢喜的话，即使是在秋日，吟哦一下，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第二日

我们是可怜的人，没有希梅内斯幸运，拥有一头像银儿那样的小毛驴。骑过骆驼，骑过马，骑过小毛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哪怕是一只石头雕凿的小毛驴，也没法豢养在家里。不过幸运的是，秋日缱绻的时光，总是可以把银儿从诗歌里牵出来，走过流泉的山谷，走过野花铺道的绒毯，唱着五音不全的歌，银儿可以那样欢唱，我们也可以。只有银儿，什么都不介意。银儿是属于秋天的毛驴，它最适合在秋天成长。在金黄色的坡地上，驮着金黄色的晨光和秋天满满的诗。现在，轻声呼唤它的不是希梅内斯，是我们任何一个充满醉意的牧羊人。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赶来，只是为了听一听银儿的欢唱声。假如我们悲伤了，就可以听听那唯一却不显单调的音符。“我的灵魂是阴影里的鸢尾花！”我的影子和银儿的影子并排站在秋阳下，它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第三日

六年前，毕加索、雷诺阿、莫奈、罗丹、高更“齐聚”金陵，他们带来了《戴绿帽子的女人》《玫瑰花》《朗香教堂的朝拜之旅》《跪着的女农牧神》《树下两只牛》，如今这些精品原作沉浸的地方，安睡着傅抱石、林散之、胡小石的作品。这座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国家级美术馆曾是国际美术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南京人的眼中，曾经的“国立美术馆”低调不失严谨，尊贵不失澎湃。那是城市的精神家园。西方人时常感觉不到中国人对色彩的热情，油画里的光影、色调，总是含蓄着、隐忍着。有着六朝的飘逸不拘，却也将生命的光深深封在画布里。不知是色彩造就了层次，还是层次奠定了色彩。看看玄武湖中的六朝楼馆，就能明白。玄色的梁柱，青白的墙垣，寂寂地对着一池风荷。若有浓妆，只是那荷花上的一点腮红。这是中国人的性格，也是中国人对审美的追求。那种高怀若谷，孤鹤于飞的寂寞和不争，无法成为梵高眼中的向日葵。中国的历史上，所有的色彩都留在了大唐。那是一个敢于大红大紫的时代。也是唯一不会将浓郁炽烈理解为浮躁艳俗的时代。“岱望菱桥幽碧处，荷风缱绻饯湖舟”，这是和戚老师说的笑话，岱望原是呆望，湖舟恰逢胡诌。文章诗词里，不缺红绿，和画画一样，写字的人，也在那刮刮补补，该浓就浓，能淡且淡。

第四日

一部电脑，一间静谧的屋子。屋外阳光灿烂，屋内是同伙或是审判官。拉上幕布，每个人都有心头的戏剧。有时它打动了你，有时你赋予它生命。四个不同版本的《呼啸山庄》，接着是《玛尔戈皇后》《基督山伯爵》《大卫.科波菲尔》《红与黑》《劝导》《漂亮朋友》《卖花女》《蝴蝶梦》《奥涅金》《罗生门》《苔丝》《悲惨世界》《包法利夫人》等等，等等，几乎将能够找到的名著改编电影，纷纷拉入节日的喧嚣外。它们是那么使人陶醉、沉迷，不想说话。有些从前看过再看，有些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完。清水煮野栗子，什么也不放，吃在嘴里，粉粉的。看电影，吃栗子，外面的麻雀叫不停，可是不能放它进来，也许它只关心栗子，不关心别的。呼啸山庄的背景音乐正匹配阴暗的下午。荒原、孤独、激烈的爱与复仇，艾米利勃朗特是个自诩为男人的女性，内敛、刚强，却又暗涌着火山般的痛苦和激情。她不像她的姐姐，相信爱情温柔的一面，她更愿意相信唯有绝路之爱更显忠贞。没有痛苦的爱，只是爱得不够深。倘能回到那个世纪，真想看一看她的眼睛。那眼睛若躲藏，你该无所畏惧地牵过这双手。

第五日

从前看回忆汪曾祺先生的文章，常有邓友梅等先生的随笔。最喜欢邓先生的中篇小说《那五》，作家是该这样写字的。他问过汪先生，书到底要不要出呢？汪先生回，出也行，不出也行。于是，邓先生便不出书了。心下明白，那是没到火候。简让我挑两篇文章给她看。便选了阿城的《良娼》，另一篇就是邓先生的《那五》。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读，至少读《良娼》的时候，我流了泪。这和读《威尼斯游记》完全不是一种心情。怀旧吧，不是一种文艺腔调，真正读进去一个时代了，沉默的时候比喧哗多，想哭的时候多过笑。

第六日

城墙有多长，能走的23公里。听上去，像支儿歌……

我一定会走完全程。平均20分钟一公里，这速度真够悠闲的。当然，还得留下吃点心，望呆，灵魂出窍，大发感慨的时间。

伍尔夫劝告那些有才华，不甘被驱使的女性作者，“亲爱的，准备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一小笔可随心支配的钱，一段空余的时间——这是最低要求。”完整你尊严和自由的最低要求。她是让她们爱写什么就去写点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点什么。创作是朝圣路上的自我升华，随笔更像是一种东征归来的犒赏。

或许，这也适合于漫步城墙的人。有23公里的古道，周遭风景如画。不必和什么人争抢，听疯狂的电声喇叭。甚至可以原地旋转。墙外，是钢琴教室里传来的练习曲。也许跟着乐点，你很焦虑。但动动胳膊，动动腿，你总是不必谦虚的。

城墙纪念馆，研究员日日相看也不厌倦。她仿佛嫁给了那些山水城林的古建筑模型，她爱它们，比我们这些在城墙上兀自吟诗的人，更爱。

走在城墙上，与青砖乌石，彼此硌着对方的脚。这沉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第七日

芳云姑姑来了。照例是一瓶嫩姜，一小坛水萝卜。这是我们小时候，朝思暮想的时令小菜啊。弟还是那样毛手毛脚，碍着芳云姑姑的事。二十多年了，姑姑的打扮没有变过，宠溺地任由弟“嘲笑”。弟觉得自己是男子汉了，一把搂过姑姑，“姑姑，我可不会嫌你老哦。我已经可以背你回家了。”姑姑溺爱的笑，挽着他的手，“是哦，是哦。姑姑也不嫌你小。就是抱不动了。”临行，弟从屋里跑出来，悠悠地问我，“老姐，你有没有闻见，姑姑的身上好香啊。”望着芳云姑姑出门，笑容浮上眼角：“你摘的桂花，都放进姑姑的荷包里了。”弟看向门外，喃喃自语：“明年的桂花早点开吧。”

配图：罗伊娜 / 编辑：闺门多瑕

罗伊娜，江苏省南京人，创作涉及小说、散文、诗歌等门类。作品发表于《中国新闻周刊》《文心杂志》《创作与评论》《微刊行摄》等刊物。曾获网络文学赛事短篇小说类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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