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度微刊（文/王宇）：我又想起你坐在田梗上悠然望苍穹的样子
我又想起你坐在田梗上悠然望苍穹的样子（随笔两则）
王 宇
空
悼荣辉兄
空
我来的时候，里面已坐满了人。初中同学李昌胜今天42岁了，他邀请一班老兄弟到这家ＫＴＶ庆祝生日。
进门就看到包间内有一个大书架，摆放着一、二十本装祯精美的书籍。
夜夜笙歌之处，居然还有个角落散发书香，这家ＫＴＶ的老板有心。他要么曾是个文青，要么是考虑到了顾客的多样性和多元化需求，我甚至觉得这老板肯定和我相识，知道我唱不了歌跳不了舞吹不了牛也喝不了多少酒，不如准备几本书好让我打发时间。
书全部精装，每一本都厚厚的，书脊上印着烫金英文字母。管它的，看不看得懂没关系，说不定内页就是中文呢？小时候无事可干，不也曾把枯燥的《新华字典》翻来覆去地看。我小心翼翼伸出手，用力取出一本，唯恐书太重拿不动。然而，传导到手的是一种失重的感觉。书太轻，轻得几乎握不住。再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原来只是个模型。
所有的书都是空的。
DJ告诉我，书模都是网上买来的，十几块钱就能买一套。包房里摆这东西，显得上档次、有品位。她正装修房子，打算去买几套，反正现在看书的人少，大家都成了手机的寄生虫，没几个人会关注书的真假。
前不久在某家教育培训机构，我也看到过同样的书模，当时还感叹应试教育已淘空人文教育的深厚温润，只剩下几本经典的躯壳供人凭吊。多年前书是被当作精神食粮的，某伟人说他扑在书籍上就象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现在面包有了，书却空了，贸然扑上去很可能会摔个鼻青脸肿。
有两位同学手拿话筒，表情夸张地合唱《我的好兄弟》。更多的同学举着啤酒杯，叫嚷着喝了啤的来白的，喝了白的来红的，总之是不醉不还。人到中年，我已能理解这些张狂举动。生活压力太大，醉后能有一个短暂的空窗期暂时释放下也不错。虽然酒醒后头会疼，压力会更大。
眼前这些同学，有些和我一直有来往，有些和今天的主人一样前不久才和我接上头，更多的面孔已经生疏。我调出记忆回放，想追上27年前的时光。
画面有时清晰：秃顶的张方辉，给我抄过数学作业；腆着大肚子的李小明，只要参加中长跑，别人就只能争第二了；头发斑白的赵品章，和我一起偷偷喝过何全贵的爸爸送给田老师的酒……其实学名是老师喊的，我们大呼小叫着二狗、捡狗、黑子、黄牛、水牛、火巴等乳名，夏天摸鱼虾，雪地撵兔子。那时田野多么广阔，容得下我们野蛮生长。童年少年乃至在故乡的时光，如书页般一张一张被岁月撕落，也成为了一个空空如也的书模。而今我们只能局促于一室之内，试图在矫情浮夸的歌曲里安放自己的回忆。
更多的是噪点和一段一段的空白，无论怎样努力，大脑存储器都无法恢复原有信息。前几天我翻过27年前的日记本，很多鲜活的名字已经成为记忆盲点，只作为两三个汉字随着纸张发黄。还有一些名字已归属墓碑。我们都曾年少，我们都将归属墓碑。若干年后，墓碑将归属于无尽的空茫。
酒尽人散，KTV包房空了。街道空旷，我慢慢走向城郊外的家。空荡荡的天穹，下弦月也在慢慢走。
悼荣辉兄
一早起来，我在微信朋友圈看到通山县文友发布的消息，突然身上一冷。荣辉兄，真的已经去了。
与荣辉兄只有一面之缘。去年6月，适逢端午，潜江文友一行到通山采风，承蒙县文联和县作协盛情接待，我与担任县作协秘书长的荣辉兄在彼此的生命里便有了这一次交集。我们把酒言欢，晤言一室之内，没有半点生疏和隔阂。潜江与通山数百里的空间距离，浓缩在了一只小小的酒杯里。灵魂里有光的人，容易彼此认出。荣辉兄，我们都是灵魂里有光的人，文学是点亮这束光的火种。在端午这天来到通山与你相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屈原在2千多年前发出的光冥冥之中的指引。这是文学的力量。
我们依靠这股力量保持与外界的平衡。世界多么浮躁，而你内心沉静。传灯寺外腊梅清香，梵钟悠悠。你坐在田埂之上，神情悠然。眼光尽处是浩渺苍穹，正好安顿澄澈的文心。这样一幅图景，刻在山山水水之间，刻在兄弟姐妹心上。
知道你的病况，是在11月上旬。泉姐告诉我时，我呆了一呆。我想起这些年送走的那些亲人，还有一些文学圈的朋友。生命如青花瓷瓶，精美而易碎。都说善有善报，我直到现在仍然相信上天不会亏待每一个真诚生活的人。我们期待你身上能发生奇迹，期望某个早晨你一觉醒来，就身轻如燕，和你的“快乐走吧”的文友们继续用脚步丈量家乡的土地，深秋看芦苇，春天赏杜鹃。然而，这漫长而短暂的人生，总带给我们猝不及防的感觉。泉姐和我说起你重病之中念念不忘的文字，说起她转达潜江文友的问候你脸上现出的笑容时，我常常半天回不过神来。
很抱愧，我没能读到你更多的文字。11月11日，泉姐转来你的两个短篇小说，我才第一次阅读到你的作品。《青花茶壶》已安排在《雷雨文学》冬季号发表，现在正在排版，终究没能赶上把刊物送到你的面前。这是我的遗憾。
但是，我在你的文字里读到了悲悯。唯其心怀大的悲悯，才能温暖世界冷漠。你是温暖之人，你用你的温暖，灿烂了兄弟姐妹的心灵，也灿烂了自己53岁的人生。你灿烂着来，灿烂着去，把灿烂融于字里行间，留着继续灿烂未来。你就是你自己最好的一件作品。
我想起陶潜的诗句：亲戚或余悲， 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荣辉兄，人生路途上，我们都是归人。这世界因我们的到来而美好过，我们也因来到这世界而美好了自己。在这夜深人静时分，我又想起你坐在田梗上悠然望苍穹的样子。
王宇：湖北潜江人。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