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 翚
编辑/落英小桥
我小时候,记得家院有三间大西屋,十多级台阶,屋身全是用条石垒盖而成。后来大西屋拆了,拆下来的石头有的有两米多长,一米多高,近半米厚。那时我问奶奶:“这么重的石头,是怎么运来的?又是如何垒到墙上的?”奶奶笑笑,幽默地对我说:“看来凭你的那点力气是办不到的。”然后,她就给我讲张大汉的故事。
清朝末年,西河庄南头来了一个大汉,名叫张万千。他个头足有两米,脸堂黢黑,头若箩筐。胳膊和腿那个粗壮不说,肌肉凸起,像一个个鼓气的大蛤蟆。大家都知道他是从外地来的,具体是什么地方人,无人问津,都说不上来。奶奶告诉我,家院大西屋的每一块大石头都是他一块一块地从东山上用自己制作的担子挑来的。他挑石头的担子,是用一根碗口粗的老槐树枝干做成的,两头分别用了好几股粗铜丝当作栓石绳。在盖房子的时候,每一块大石头,都是他抱着,稳稳当当放到墙上的。由此可想,他的力气煞是了得。这样一个人,饭量怎样?奶奶说,他的饭量如何,从来没听过他说吃饱一回。在盖房子的时候,要费很大力气,每天都是用筛子给他盛馒头,用三罐给他盛稀粥,用板盆给他盛咸菜。每次都吃得精光。就在房子上梁大吉那天晚上,为图个吉利,家人就把他自己留在饭棚里,让他放开肚皮吃顿饱饭。那天,他吃了整整一大菠萝馒头。吃完后抿抿嘴,笑呵呵地说:“总算吃了一顿饱饭。”后来听人说,有人从门缝里偷偷看到了他吃饭的样子。那何尝是个人,简直就是一个怪兽,黑黑的长毛披萨着,用利爪扒拉扒拉,馒头就囫囵着进了血盆大口......家院大西屋盖好以后,不见了张万千的踪影。五年过去了,有人说,他回了老家。后来,在他居住的房子里发现了一双他穿过的鞋。这双鞋有多长?活像个小车篓子,鞋底是活脱活脱的一块铁板,已经磨损得很薄很薄,鞋帮不知是用什么兽皮制作的,即软又硬。对一个不寻常的人,在乡邻无所事事、闲来唠嗑的时候,他便走进话题。尤其关于他的祖籍,大家议论的很多。但是一直无定结果。是从来没人问过,还是他不想说,也成一个问题。村里有一位算命先生,姓田,倒是说了一嘴,说张万千是河南人,有一年河南遭遇旱灾,民不聊生,他就随着那些逃荒要饭的来到了西河庄。他体魄不凡,力气惊人,于是在西河庄就靠干别人干不了的累活来养活自己。对此,有人信之,也有人持怀疑的态度。不管他身世如何,也不管他做什么,就凭着一身力气,人们都看好他。可能与我家有缘,八年过去了,有一天,张万千神不知鬼不觉地像是从天而降,来到了我家。奶奶见了他,激动得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也说不定啊。不过,没特殊情况,打算常住西河了。”奶奶倒了一碗水,递给他,长叹一声问:“这些年,你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啊?”经他这么一说,奶奶这下算是真正清楚了。在心里说,庄上那个算命田先生的话净瞎扯,糊弄人,信不得!“大概饿了吧,我给你准备一些饭,吃了再说。”奶奶说着,让张万千坐定,走进了饭棚。很快,热腾腾的饭菜上了桌,他一边吃一边和奶奶聊着。他看着奶奶紧盯着他脸上的一个大伤疤愣神,便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伤疤是怎么回事?”“是啊,那次遇上了一只獾妖,险些丢了性命!”接着,他给奶奶讲述了这段凶事:在莱芜老家,一天夜里,张万千做了一梦,忽然感到全身骨头碎裂,肉身受到太重的力量镇压,被撕裂开来,鲜血犹如雨水一般,哗啦啦的滴落下来。血流如注,一瞬间就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血人儿。满身都是鲜血,大有一种被压成肉酱的感觉。至此,他似乎听到野兽的吼叫,梦醒了。他知道这是做了一个噩梦。可是就在神刚刚镇定下来的瞬间,他发现一个毛樾樾的东西站在身边。啊!这竟是一只人立的褐色獾兽。说时迟那时快,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二话没说,就冲出了拳头。那獾兽行动如风,一闪,躲过了拳头,可割金断玉的利爪,顺势就抓到了他的腮上,他感到冰凉一阵,栽倒地上,浑然不觉。他不明白,恍惚间脑子里怎么会产生一种魔音和幻觉。这时,他看到有一个白衣道人破门而入,陡然,其袖筒里飞出一道光影,光影又变作两个利爪直抓獾兽后颈。接着,道人一声大吼,那獾兽整个肉身都燃烧了起来。獾兽大声尖叫,随即崩溃,遍体鳞伤的它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此刻,白衣道人手指微弹,张万千感觉一道灵光撞入脑中,头脑一阵清凉,魔音和幻觉全都消失不见了。白衣道人告诉他,这是一只在山里修炼几百年的獾妖,只因他的身世不凡,专门来取他魂魄,增其妖气,早日成仙。道人告诉他,他原本是黑虎星转世。前世曾经与这只獾妖结了深仇大恨。那时獾妖是迷雾山脉地下的獾王,一直想要抓住他,只因他太厉害,不是对手,故而一直没有杀死他......”张万千讲着,用手摸了摸脸上的那道疤痕,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如果没有白衣道人出现,我可能就一命呜呼了。”“那道人是怎么一回事啊?他是如何知道你遇险了?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在他小时候听母亲讲,母亲怀他的时候梦见在他家堂屋中卧着一只通体黑色的大老虎,母亲惊醒以后就生下了他。当时他父亲出征在外,于是母亲把梦跟自己的母亲说了,老太太说孩子是黑虎星转世,不克死父,就要克死母,要把他扔到河里去。后来他母亲死活不肯,才保住一条性命。也不知道是真的应验还是因为什么,父亲出征在外十几年,最后战死沙场,他母亲只好守寡以终。再后来,他得了一场大病,就在母亲背着他去看病途中,在一个林子里遇上了一位道人,道人施法把他的病居然治好了。道人看他相貌不凡,有天相,于是收留了他,从此在深山里修道。再后来,张万千长大成人,母亲也去世了。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做了一梦,梦见老道与他言别,醒来,老道果真不见,从此杳无消息,他只好靠打柴为生,艰难度日。那时,他在心里想,师傅一定是修成了正果,成了不凡之身,去了天界。“那么来相救的白衣道人,没错的话,应该就是你的师傅吧?”奶奶问道。“从他的道袍和眉宇间透出的仙气,应该没错。如果不是师傅,谁能有那预知,而且来的这么快。再说,没有很深的道行,说什么也拿不下那獾妖。”张万千沉重而又欣慰地说。这时,张万千已经用完了饭,他用手摸摸肚皮,咂了咂嘴说:“当时,那獾妖躲在墙旮旯里,筛了糠。至于白衣道人,我还没来得及表谢,他就拖着那耷拉头的獾妖,走了。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未知。想必到天界去了。”张万千遭遇的这桩凶事,很快在庄里庄外沸扬,他到每一个地方,就有很多人凑近他问这问那,从而他的名气也涨得很大,让人敬畏。在西河庄很多搬运不动的重物,只要有他就没有问题。西河北头王家狮子门前的那对石狮子,西河南头李家西大门前竖的旗杆座,都是他从西山后顺着那条羊肠小道,用腋窝夹回来的。李家林、王家林那些辎重的碑碣,他一肩扛一块,几天功夫就鼓捣完了。
有一次从外地来了一位大汉叫古好青,自以为力气了得,能举千斤而不喘。这古好青不了解张万千,见他人高马大,提出要和他比试一下。张万千笑道:“这样吧,我们打个赌。你要是输了,就跟随我在西河干两年的力气活,工钱一半归你另一半归我。要是我输了,就给你一千两白银,你看咋样?”“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古好青胸有成竹似的:“你说吧,赌什么?”张万千道:“你举我,我举你。看看谁能把对方举起来。”古好青道:“这个简单。那便一言为定!你站那别动,要是乱动,伤了你,可怪不得我。”古好青先是单手提张万千手臂,他本以为轻轻松松便可以提起来的,谁知道,这一提,张万千的身躯好像比泰山还重,竟然纹丝不动。古好青这一次蹲了下来,双手抱张万千大腿,谁知道,还是纹丝不动。周围众人纷纷嬉笑:“大个子,你力气不行啊,今天看来输定了!”古好青眼珠子一转,道:“我不知道你使没使妖法,你要是搬得动我,我就认输!”说完,伸手在古好青衣服上一抓,轻轻一抛,便将古好青给抛到了高空。古好青被张万千抛了起来,而且越来越高,吓得惊叫不已,大喊道:“我认输!我认输!”古好青从空中往下落着,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不觉有些纳闷:“为什么我落得如此慢?难道这家伙......”古好青落地之后,本来想辩解一番,可是当着众人,刚才已经说了认输的话,不想再丢自己的脸。他难堪地望望众人又看看大汉,跪拜道:“小人不知大家神通,以后追随你便是!大家让我往哪,我就往哪,绝无二话。”古好青输给了张万千,众人皆大欢喜。从此,古好青就跟随张万千干力气活。据说,后来古好青拜张万千为师,也在西河住了下来。奶奶说,张万千还是一个为人厚道,敢为百姓出气的人。庄西头有个恶霸,外号刘阎王。他依仗老爷子是朝官,做尽了坏事,老百姓敢怒不敢言。附近瞎婆徐王氏的女儿丫丫年方十八,长得如花似玉。有一日,丫丫与娘外出回家的途中,丫丫被出游的刘阎王一眼看上了。只因母女同行,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刘阎王没及下手,可是回家后念念不忘,心痒痒的难忍。于是,在一个夜晚,刘阎王就派了几个家丁,蒙上面,把丫丫抢到家里,然后关在一间偏屋,供其淫乐。徐王氏不知道是什么人做得缺德事,没办法,只好孤零零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至极,最后在家里上吊死了。张万千得知以后,决意狠狠地惩治一下刘阎王。不几日,他摸黑进了刘家大院,待鸡不叫狗不咬的时辰,他用匕首轻轻拨开了刘阎王的屋门。正在酣睡的刘阎王,还没来得及喘过那口气来,却被一双大手死死地摁住了膀子。然后哧啦哧啦几下就用一根麻绳捆绑得结结实实。他神志刚好清醒过来,模模糊糊看到大汉似曾相识,借着月光他看到大汉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心里倒明白了几分。他欲喊叫,可早已被一团东西堵上了嘴。无力挣扎,没多久就被大汉夹拉到一个山坡上。在山坡上,大汉给他解开绳子,把堵嘴的那团东西拿出来,怒斥道:“你个活阎王,抢占民女可有其事?我今天把你弄来就是想要你的狗命!”大汉的话把刘阎王吓得浑身发抖。他战战兢兢地说:“我知罪我知罪,好汉饶命!你放我回去,我马上就放了那姑娘。”“你不但要放人,还要给那姑娘银两来补偿。再说,从抢了那姑娘,老婆婆伤心过度,竟然上吊死了。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好汉有知,人死不能复生,我就多给姑娘些银两,算是谢罪吧。”刘阎王说着,双膝跪地,“明天我就派人把姑娘送到家里,二百两白银也一并送上。”“从今往后,我若再听说你干出如此龊事,你的命就甭想保住,我就送你去阴曹地府,去见真阎王!”放走了刘阎王,张万千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都说刘阎王胆大包天,可也是个怕死的鸟。”话说刘阎王回到家,天还没亮。他进屋里,摸摸光着的屁股,心,好一阵酸楚好一阵哇凉。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大汉碎尸万段。可是他又一想,那大汉是何人,是黑虎星转世,力大无比,况且还有法术,谁能奈何了他!于是,偷偷派人带上银两,把丫丫送回了家......张万千虽然看起来是个莽汉子,但他心地非常善良。他觉得与其只有自己享受钱财,不如帮助大家都衣食无缺,因此对于遭逢苦难病痛的乡亲们,无不付出爱心去救济。那些被救助的人对他既感恩又赞叹。他的晚年,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被帮助的乡亲们那些赞叹声上达了天堂。就在这时候,有一位长者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你将辛苦挣来的钱财布施出去,不会心疼吗?辛苦赚来的钱应该留给子孙,你这样不断地布施,有朝一日会把钱财花光。”他面露笑容回答:“天地万物滋养众生,我的钱财若只自己享用太可惜,不如让百姓一起来享用。”“据我所知,如果勤于布施,将来会堕入地狱!”长者捋着花白的胡须,脸上现出严肃的神情。他觉得很奇怪,为非作歹才会感召地狱的苦报,布施行善的人,怎么会堕入地狱?长者见他不信,便幻化出地狱的景象,告诉他:“你看!这些在地狱中受苦的人,以前都是在世间布施的人!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他们。”他走到一个人面前,问道:“你为什么会堕入地狱?”这人为了迎合长者,回答:“就如他所说,以前我常常布施财物帮助别人,因此死后堕入地狱。”至此,他欢喜地说:“帮助别人脱离苦难是早年师傅告诫我的,既然曾受我帮助的那么多人都能往生天堂,只有我一个人堕入地狱,实在不算什么,我还是很高兴!”他的神态是如此诚挚,长者受到很大的震撼,既感动又惭愧,地狱的景象也消失了。至此,长者对他说:“之前我告诉你的话,都是我一时起了嫉妒心,想要动摇你布施救济的心念,而颠倒因果的谎言。事实上,行善能得天福,而你这种‘但愿众生得离苦,不为自己求安乐’的心怀,修得的境界更胜过天福,是无限清净光明的菩萨境界!”张万千的梦醒了。他想这岂止是一个梦,是神灵来度化我等。他自语道:“我来到这个世上,虽然遇到了种种不幸和苦难,也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这本身就是一种缘,正是这种“缘”告诉我,要永远保持一种善念,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灵魂往生天堂。于是他,更恒常了初发善念时那分单纯与虔诚的心......再后来,据说,张万千跟着一个白胡子道人走了,他走后,天边竟然多了一颗星。还有人说,张万千是在一个夜晚跟随一只怪兽进了山林,从此不见了踪影。不知是真是假。
作者简介:吴德怀,笔名吴翚、吴晖,60年代生。国营企业机关任职多年。中国散文诗协会会员,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中国煤矿诗人协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全国30多家报刊及多种平台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多次获得省级以上文学奖项。出版诗集《多情的土地》、《清荫疏影》,散文诗集《另一片土地的生长》,寓言集《开花的草》等。
诗观:诗歌乃灵动的翅膀,其飞扬的神思,通透心灵。凝炼高雅含蓄特质,堪为诗之鉴镜,品之绳尺。为诗者,当以扩象的灵美与张力,表现理的深邃与玄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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