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良师:黄瑞云
◆ ◆ ◆
心香一瓣
我有良师
文|东方樵
总以为仰慕一个人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之,我与良师黄瑞云先生的接触不是很多。二十年前,除了听他讲先秦文学课,从来没有去找过他,毕业后这么些年,与他拢共只见过五六次面。看起来很“生分”,其实,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是其他老师无法替代的。
上大学时,我是一个有八年教书经历的“老”学生,因而对老师是很挑剔的。好不容易碰到一两位还算让人佩服的老师,他们又把主要精力放在著述上,对教学却不以为意,上课每每抓本发黄的讲义慢条斯理地念,这样子“糊弄”学生,不由让我失望和痛心。
大二,从华中师大调来一位新老师,四十六七岁,瘦长的身材,浓重的湖南腔,听说他很能写寓言,有人在《人民文学》上读过他的作品。会写寓言的黄瑞云先生,教学却像舞台上的艺术家那么投入,他把教案全然装在肚子里,抽丝剥茧似的娓娓道来,博引而不卖弄,新颖而不虚悬,我们如坐春风,常常为之陶醉。
课间,有的同学问起黄先生的创作,黄先生说:“我首先是一个教师,最重要的是要把书教好!我要对得起我的学生!”听了这番话,我说不出的感动,我看到了一个真正意义的教师的可贵人品。
一次偶然的机会,使我了解到先生的一些家事。是春插季节,在院办农场,我与先生在一丘水田上扯秧。先生边扯秧边与系主任阮国华先生拉家常,一句两句的传进我的耳朵。不是亲耳所闻,我还真不信,作为一位知名学者和作家,黄先生竟有一个目不识丁的妻子!那是怎样的一个文盲啊,帮先生整理书籍只知按书的长短大小归类,没有先生作陪上街硬是找不着回家的路,在学生食堂工作却不会售饭……
对这样的“糟糠之妻”,先生却一个劲地夸她“贤惠”“心好”。他与师母逆境中相濡以沫,顺境中相敬如宾,以心换心地过日子。是为了解决师母的户口和工作,先生才来到个人事业发展条件比武汉差多了的黄石,只要师母过得好,他愿牺牲自己。知道了这些,我对先生的人品更加敬重。
先生从来不开口要学生替他办什么事情。前年,我在报社见到一位当编辑的校友,从他口中得知先生出了《历代绝妙词三百首》、《两宋词三百首》两本书,书一捆一捆的堆在家里,师母愁不过,就和孩子到街上摆地摊卖先生的书。我听了寒心,又很内疚,这一二十年,我从未替先生做丁点儿事,一日找上门去,说要帮先生销书。先生婉谢说,这两本书不大好销的,不想给我添麻烦。我坚决要为先生尽点心意,先生只好捆了两包给我。
过后,送书款去的那天,先生恰好参加市文联组织的送文化下乡活动去了,我就把钱交给师母。没想到隔两天就收到先生的信,又是道谢,又是致歉,郑重其事得不得了。有的老师,动辄以师尊自居,把学生当成可以利用的资源,使唤学生做这做那以为天经地义,与黄先生相比,人品相去何异霄壤?
前不久,在《黄石文学丛书》首发式上又见到先生,他仍是那么真诚而谦和地微笑着。我和几位后学说到他又一次获“金骆驼奖”一等奖的寓言集,国内评论界称之为“理性的诗篇”,本世纪中国寓言“后期的代表”,“当代中国寓言之最”。海南一位作家曾敬佩地说:“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窥见他的正直的品格,深邃的哲思,丰富的人生阅历及博大精深的学问”。这是对先生文品的最好概括。我们提起这些,先生蔼然一笑,谦虚地说:不过是“写得好玩”。
“写得好玩”是先生创作的实情,写寓言在他,不过如马克思著述间隙解高等数学题,是一种有意味的“休憩”;同时,这句话也表明了先生的一种淡泊心态,他并没有把写作作为一种沽名钓誉的手段,也不在乎人们对作品怎么褒扬。然而先生那一篇篇干预现实、思想深刻、笔锋犀利的文章,绝不是什么“玩文学”的游戏文字。
那天,在主席台上,先生作为市作协主席讲话,我像又一次坐进了教室,细细聆听着先生的教诲。先生对当前文坛上的拜金之风和创作上的不良倾向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语重心长地告诫年轻作者:“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清贫,写出有益世道人心、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这些话,别人也许说得出,但不会有人比他说得更真诚无欺,更底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