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溜古镇杯乡愁散文大赛】柴进||坚守

坚守

文/柴进

到了。

我从腰包里拿出手机看看,又放了回去。现在才8点12分,如此算来,骑着电瓶车从家里抵达目的地才用了26分钟,平时最快也需要半小时的。
一路行来,车和路人都很少,往昔我前往大王寨行政村的途中,有两个路口都有很大的几率会遇到堵车。这次过来,只是在入村之前停留了一下,接受村部设立的检查关卡的测温。负责测温的村医小纪犹如英雄本色之小马哥般将测温枪在我额头上虚晃一下,说声“正常”就对我放行了,然后转身检查打算出村采购农资的一位村民的介绍信。那人虽然一脸“太过麻烦了”的不耐表情,但还是很配合地从兜里掏出村部开的介绍信,递给小纪同志。
管控的优势体现出来了,村民也是理解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自从新型冠状肺炎疫情爆发以来,我所居住的城市虽然远在内陆,城市的管理者依然按照上级要求,实施了最高级别的管控措施,工厂停工,学校停课,机关停摆,小区和乡村封闭。能够有限开放的,也只有满足民众基本需求的超市和辛苦奔波的快递员了。炙手可热的口罩,眼下已经成为了必不可缺的生活用品。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按照单位安排,今天下乡到单位包联的大王寨行政村,听从村里安排,参与这个村的轮岗值班。
“城市向东我向东”。按照本市的发展规划,这个位于城市边缘的行政村即将纳入城区规划,我一路行来,已经拆迁的大陈、东湖两个村子宛如巨大的创伤横亘在地面上。这是很无奈的现实,因为突然爆发的新冠疫情,施工方被迫停工了。然而,这也正是我作为志愿者前来参与值班的原因……已经封锁了近三周,被打乱了生活节奏的人们,闷得难受极了。
锁好电瓶车,我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村部。
“汪书记,”我笑着拱手为礼,“我又来报到了,请您安排工作。”
正在本子上记着什么的汪书记抬起头,有些谢顶的他一脸笑意,放下手里的本子和笔,像模像样地拱手回礼,恍然有回到古装剧的感觉。
“你大领导嘞,我能安排你啥?”老汪一脸和善,“你这是第三次来值班了,该干啥也都清楚,去找建国吧。”
“你老哥就别骂我了,”我笑笑,“咱也不是啥大领导,到村就是听老哥你指挥的。行,我去找建国。”
“他在小会议室,”老汪指指东边,“这疫情闹得,握手都没心劲了。”
建国是村委成员,分片包了村南和村西两块,上两次跟着他值班,也就是沿着村子的边缘来回走,既要防止本村的村民不打招呼私自外出,也要提防外村人进去大王寨。这工作看似简单,做起来却不简单:村南毗邻城区边缘的森林公园,村西是拆迁后遗存的大片空地,而无论什么时候总有喜欢抄近路的人呐。
小会议室里面很热闹,推门进去,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村委会的人几乎都在里面了,人人带着蓝色的口罩,正在急匆匆地分装东西。有人拆开食品包装箱,一捧一捧拿出一袋袋饼干,放在桌上张开的红色塑料袋里。一袋子装满,立刻被旁人系住口,掂下来放在一边。我进来的时候,会议桌旁边装好的食品袋已经有二十多个了。既然进来了,自是不会闲着,我也就搭手帮忙。听大家的议论,是村里的那家超市和本村两位在外办企业的村民捐助的食品,分装之后,要分组送到村里的贫困户家里。
十多分钟后,我跟在建国后面,和东城街道办的小李一道,每人掂了几兜子东西从小会议室出来,把这些都放在建国开来的电动三轮车上。戴着口罩的汪书记也从村部搬了三箱纯牛奶出来,放在三轮车上。
“汪书记,”我笑问,“今天你跟我们参与值班?”
“我就陪你们走一两户,”汪书记应道,“等会还有事,不能停长。”
建国坐上电动三轮,眉头微蹙,少顷发动了车子,看来是盘算好了行进的路线。他骑得很慢,我们就在车后慢行,边走边聊。
本乡本土的,其实所有人的情况建国都是烂熟于心的,与汪书记也有默契,自是不用多说。大王寨行政村只有村部前的水泥路是中心大道,出村部向西二百多米,拐入向南的水泥路,这条路略窄,不过建设得也是不错。走不多远,电动车就停了下来,路边的这户人家我也晓得,去年刚刚脱贫的老王家,在村里的支持下养了几只羊。这会儿老两口都坐在门口唠嗑,却没有戴口罩,三只拴起的大羊在嚼着一堆干草,两只小羊在旁边跑来跑去,很欢,因为还有一只黑白花的小奶狗在蹦跳着追它们。
看到我们过来,老王叔赶紧起身要过来。他的腰有毛病,走不快。汪书记从三轮车上掂了一箱纯牛奶,上前拦住了他,把那箱牛奶放在他身边。
“歇着吧王叔,”汪书记说,“这是村里党员志愿者捐助的牛奶,给你一件补补身子,可别舍不得喝。”
老王叔憨憨笑着,连连表示感谢。
“你的口罩呢?”汪书记问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口罩不能离嘴啊。”
“洗了,”老王叔指指右首石榴树上拴着的晾衣绳,“快干了,干了就戴。”
小李举着手机过来拍汪书记和老王叔,汪书记赶紧制止:“等会再拍,老王叔没戴口罩呢。”
等老王叔取下口罩戴上,汪书记这才笑眯眯地站到老人家身边,让小李拍了几张合影。
扭头看见我在笑,汪书记冲着我一乐,说:“看,大领导笑咱了。建国啊,上级说不要啥事都留痕,他说归他说,你们到哪一家都要留个影,这是发放东西的见证,免有搅嘴。”
我说:“不留痕,怎么记录工作,这话虽说有给基层减负的意思,可是该做的我们还是要做。”
“就是就是,”汪书记道,“多拍点,反正现在拍照也不费胶卷。你们继续,我回村部看看。”
他转身走了。建国蹬上三轮车,我们继续向南面走。走出几十米,我偶然回头,见老王叔仍在望着我们。
你给人家的好,人家总是记在心里的。
前面是个岔路口。东面是还是大王寨,西面是李楼村,向南就是建设中的森林公园了。路口支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下一个中年人坐在长条凳上,看看手机,又溜着四下里。看到我们过来,中年人迎了过来,从兜里掏出烟盒,给建国让烟。
“这两位不吸烟,就别让了。”建国停下三轮车,接过香烟,“有啥动静没?”
“就有两个半拉橛子,南面李老家的,”中年人说,“估计是不上学闲得无聊,拿着鱼杆想到北面的拉纤沟去钓鱼,被我撵走了。”
李老家我去过,也是大王寨行政村下辖的一个村子,因为老房子比较多,保留了我们皖西北一带的建筑特色,市里在建设森林公园时,把这个村子列入产业扶贫项目,在保留村子原貌的同时进行保护性开发,作为本市乡村旅游的一个样板。
游玩森林公园后,到这个村子里稍作休憩,吃点特色农餐土菜,还是很有意思的。
“有人过来了。”我看到南边有人影晃动,对建国示意一下。
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婆,两手空空的什么也没带,摇摇晃晃地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
建国从车把上取下一个红袖章戴在右臂上,上前拦住了她。
老婆婆驻足不前,神情有些迷惘。
“你老上哪儿去啊?”建国问她,“现在封村了,你知道吗?”
“我去看俺闺女。她在前面住。”老婆婆愣愣地回答。
“恁闺女叫啥名字?”建国和值班的中年人都不认识她。
“娥啊,”老婆婆说,“我想她了,好些天没见她了。”
这名字估计是小名,听起来不熟悉。建国又问她:“你哪个村的?”
“李老家的。”老婆婆看建国挡着路,侧身想绕过去,建国赶紧伸手拦住她。
“你老回去吧,”建国让她看看自己红袖章上面醒目的“治安巡逻”四个字,“值班员,我们这有任务,现在新冠肺炎疫情严重,都封村了,不允许随便走动。你老先回去,我们联系恁闺女,让她去看你。你看看,你出来也不戴口罩,很危险的。”
老婆婆走不过去,脸色变了变,很委屈的感觉,想哭。
“甭觉得委屈,”中年人插话说,“你看他戴的红袖章,你要遵守村里的安排,不然他会拘留你的,你就见不到恁闺女啦。回去吧,我们安排恁闺女去看你。”
两个人连说带劝带吓唬,终于把老婆婆劝回了头。不过她还是有些不甘心,自行车推着也不骑,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看我们一直站着,最终死心了,转入森林公园深处不再出现。建国安排中年人跟李老家的李书记联系一下,打听到这老婆婆的女儿是哪位后,让她到村部开个证明,好去探望母亲,安抚老人家非常时期不要乱跑。
中年人拿着手机开始寻找号码,我们则转向西面去李楼。
村子里很安静,除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几声狗吠,只有在路边觅食的土鸡轻声鸣叫。
“先到这一家,”建国停稳了三轮,拔下钥匙,“拿一袋子饼干进去吧。”
这一家是个小院子,院墙一人高,砖砌得有些粗糙。正门虚掩着,是典型的皖西北农村民房风格,小瓦覆顶的狗头门楼。跟着建国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平房盖得还挺不错,水泥柱,红砖墙,但似是个楼房的半茬子,只有一层的样子。院子里堆砌了不少干树枝,看来是烧地锅用的。我们进去的时候,小院的主人正拿着扫帚弯腰扫地,看来是个爱干净的人。
“老李叔,”建国从我手里接过那一袋子食品,递给他,“我跟办事处和老干部局的同志来看看你,给你那些食品。这是村里发的,人家捐助的。封村了,恁外出买东西也不方便。”
老李叔连说谢谢,把我们朝屋里让。建国赶紧打住,问他咋没戴口罩?老李叔笑笑,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口罩戴上了。
“村里宣传的你也知道,”建国说,“外出一定要带上口罩啊,在家里不带就算了,不接触外人。回头去村部,再拿几个备用吧。”
老人家看来不善言辞,只是一股劲地说声“谢谢领导”。
建国问问他的身体情况,安慰了几句,告诫他没事少出门,之后也就告辞出门,前往下一家贫困户。
一上午走访了十四家,等电动三轮车上面的食品袋都送出去,也就将近中午了。返回到岔路口,见长条凳子上换了个年轻人,也是村里的工作人员,去年年底才招聘的孟娟。
“老王回去了?”建国问孟娟。
“回去吃饭了,”孟娟说,“我吃过了,他喊我过来守着。”
“坐上来吧,”建国对我和小李说,“咱们赶紧回村部,晚了黄瓜菜都凉了。”
待我和小李稳坐,建国发动三轮,飞也似地直奔村部。
食堂是在村部的西南角,前年午季秸秆禁烧期间建的,如果不是有集中行动,一般也不开放。村委会的领导和小兵多是本村人,一迈腿就能回家,一般还是觉得自家锅里的饭菜香。我们从电动三轮车上下来,见院子里松松散散几个人端着饭碗,村部办公室里面也坐了几个人。我跟着建国进了食堂,见一大锅蒸面条已经被人盛走了大半,简单的肉片汤正冒着热气,今天的食物还是挺丰盛的。建国他们这些村里的工作人员都有自己专用的碗筷,我和小李等外单位临时参与工作的人员就只有从那一堆涮洗好的干净餐具选取使用了。
有人喜欢用菜汤泡面条,这个我不是很习惯,就取了两个碗,分盛面条和菜汤,又从案板上拿了几瓣大蒜,这是吃蒸面条的必备佐餐物,可解蒸面条的油腻。端着碗进了村部,见见过正跟那叫老王的中年人边吃边聊,老王说已经从李老家获取讯息,联系到了老婆婆的女儿,是李楼村李明志的儿媳妇,也给她开了证明,让她拿着去看望她妈妈了。要求她一定要安抚好老人家,非常时期,不要随意走动。老王说一上午没什么事儿,就有一个村民骑着电瓶车下地干活,从他那个卡子过了个来回。
遵照建国的安排,饭后我在村部的二楼值班室简单地休息一下,下午一点四十左右,依然跟着建国下去。小李办事处那边另有任务,就不跟着我们了。建国说还有咱们这片辖区里七家贫困户,下午走完,再在村边巡视看看有没有人乱走动也就是了。
他们几个村委各有分工。疫情爆发后,村里学着外地的做法,运来两三车黄土把村北那座万福沟上面的路桥给堵住了,禁止车辆经过,只需要提防有人翻过来就行了,村东和村南这两个地点路况不算好,村里关键岔路口都设了执勤点,安排共产党员志愿者严防死守。如此一来,唯一畅通的出口就是村西的大路了,当然,我从那里经过,自是体量了他们严格的监查程序。
“比起普通村民,”建国说,“贫困户更难。他们的收入本来就低,因为大病或残疾原因,或者家里仅有老人缺乏劳动力,找活都很难。如老王叔那样能养几只羊的还算是好的。给他们送些食物,也算是缓解一下暂时的困难吧。”
我忽然想起我包联的老三哥。这老哥天生残疾,家里的房屋去年初被鉴定为危房,因为整个大王寨都面临拆迁,他的房子就提前拆掉了,现在临时借住在邻村的亲戚家。这分给贫困户的应急食物也有他的吧?建国说当然有,听村部的人说,他上午接到通知后就骑着电动三轮来村里领走了。老三哥腿有残疾,不过骑电瓶车没有问题,他干不了农活,手里的地流转出去了,自己每天骑着电瓶车满地跑,也是蛮惬意的。
七家贫困户访完,我把手机里照片发给建国供他留存。建国说咱们也别乱走了,就去执勤点守着吧。来到执勤点,建国把电动三轮车交给孟娟让她骑回村部,我们两个就坐在长条凳子上,听着头顶麻雀的嬉闹,望着几个路口的动静。
“村里人不多,”建国说,“指望种地撑不死也饿不着,想多挣点钱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当然,疫情爆发后也有不少人被困在外地,想回家也回不了。”
建国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所以也就不再外出打工,在村里工作,虽然是辛苦一点,可一家老小团聚,自然是很有幸福感的。建国骨子里也是个文艺青年,能把本地传统的民间舞蹈“二贵摔跤”玩得炉火纯青,闲暇之余,跟一帮同龄人在村西的小广场跳跳鬼步舞还是不错的。只是现在疫情期间,不让集会,这些喜好他暂时实现不了,看手机解闷居多。
“明天恁单位谁过来?”建国忽然问我。
“是小赵吧。”我在心里过了一下单位排的值班表,答复他。
“五点半了,那你就先回去吧,今天的值班到此为止。”建国说,“路有那么远,你到家天也该落黑了。”
晚上是不会有人从这里摸黑出村的,这也不是秸秆禁烧期间,需要防止有人点火捣蛋。我们起身走回村部,汪书记一如既往地热情挽留我吃了晚饭再走,我笑着回绝了,骑上电瓶车告辞而去。
在村西的执勤点再次接受小纪的测温和消毒液的喷洒,那张口罩外露出的疲惫眼神,让我心里有着感动和酸楚。
全国上下都在坚守,心往一处使,不会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作者简介:柴进,安徽界首人,祖籍河南周口。1989年开始尝试写作,用文字还原生活是其心愿。系阜阳市作协理事,界首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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