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来飘去的钱（外二篇）
■黄明山
近二十年前的一件小事，现在想起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到邮局去取款。我把已签章好的二十来张汇款单连同身份证放在汇兑窗口的边沿，说了声“取款”，然后站在一边静静地等。窗口太高，我只能看到兑付员的一张脸，看不到她手里在忙些什么。少顷，她抬起头，一把将东西拿了过去。好一会儿，兑付员将一摞钱连同身份证递给我：“您点一点，四千八百四十元。”“四千八百四十元？”我本能地问了一句，一摞钱拿在手里很有些手感。我好像晕眩了一下，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丫头，你弄错了吧？再算一算。”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叫了她一声“丫头”，可能感觉到她年轻，是一个新手。我根本没点钱，又原封不动地将钱递了过去。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不知道是怎么个错法，是多了？还是少了？她旁边的几个营业员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她，构成一种无语的探问。她大约算出了错在哪里，又反复算了好几遍，才把钱递给我：“对不起，我把其中13张20元看作200元了。”她红红的脸上写满了羞羞涩涩又轰轰烈烈的笑意。我就势开了个玩笑：“你很对得起我哟，只是我受不起哟。你看你多给我多少？”她旁边的一个营业员算了一下，撅着嘴说：“多出了两千三百四十元咧!”我笑了笑，对那个兑付员说：“丫头，下次可要过细喽！”她的脸一直红着，竟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来。倒是她旁边的几位营业员议论开了：“这世界上真有好人啦！”回到家里，我把这件事讲给爱人听。爱人在打毛线，她听了很吃惊，旋即停住手中的活儿。我问该不该退，她很快又复归平静：“该退，得了这样的钱不好的。”我不知道她指的是怎么个不好法，我只知道她时常唠叨钱不经花，前些天中午同她一起到市场上买毛线，她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与十多个卖主讨价还价。上初中的女儿听到了好个惊讶：“两干多块钱啦，可以买好多好多的毛线，给我打好多好多的毛衣。爸爸真憨！”我对女儿说：“那钱不是我的，拿了等于是做小偷。”女儿反驳了一句：“什么小偷，又不是偷的。”同事甲问我：“有这回事吗?”我说“有”，他说：“你真会编故事。”同事乙问我：“听说你把到手的两干多元钱退给了别人，是吗?”我说“是”，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看你是神经出了毛病。”我又请教了几个朋友。一个说：“你还是不要的好，要不然，邮局会按照汇款单上的地址找到你，那你就成了骗子了。”一个说：“找到又怎样？我不承认，她又没证据，还怕铁板啃出个槽来？”一个说：“证据是没证据，可名声背不起。”一个说得就有些尖酸了：“没准是看那姑娘长得漂亮，放长线钓大鱼。”几日后，我又去邮局取款，正好又遇着那个兑付员。她非常热情，笑成了一朵花：“是您，我今生今世算是认识您了。”她没有查看我的身份证就把身份证还给了我。这就意味着，我再到她手里取款，就不需要带身份证了。有意思，那多出的钱本来不是我的，却鬼使神差地给了我天大的运气。得而复失的钱，远胜过干言万语，它至少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证明了我的身份。我在想，那两千三百四十元钱，也许是记在我名下的证明着什么的一个押金。
有钱的感觉
写下这个题目，心里一阵紧张。可不是，写写无钱的感觉嘛，倒还顺手，因为积累了一些感受。偏要写有钱的感觉，感觉个啥？没有事实，空口说白话？真是的，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怕麻烦是不行的。那就写得试试看，写得好，说不准还能唤得几个知音呢？如今我有钱了(的确，我曾经贫穷过，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要像一个有钱的样子。衣食住行要上档次，言谈举止要有派头。尽可能地含蓄一些，不要用嘴巴说“我有钱”，“我有钱”，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别人会看得出来的。你说我说话变了腔调吗？你说我走路变了姿态吗？那是你用了仰望的眼光在看我呢，或者说你把我看得高大了，与众不同了。可别看不惯，你有了钱，也和我一样。有了钱，当然和从前不一样。走在大街上，注意不要东张西望。最好戴上一副墨镜，这样既潇洒，又安全，要不一不小心就会碰着一个熟人，尽是过去的穷朋友，说话不好，不说话也不好。有钱人的时间金贵(时间就是金钱嘛)，干什么都得讲个效益。说话简练了再简练，必要时，见缝插针地看一看表(绝对是一个优美的姿势)，这可是很有礼貌的提醒了。告别时，甩甩风度，一扬手，不高也不低，不卑也不亢，微笑保持在背影前。人走了，我的心里又一次充实，满脑子春风——我是个有钱的人。这我不会忘，跨一百条沟也不会忘的。你问我钱是怎么来的？我可以告诉你，钱是有来路的，即便是来路不明，那也是一条不明的来路。不明没什么不好。反正，钱跟了我，都风光。时下有一个说法，叫做“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那是扯淡。什么是坏？什么是好？坏又有几个丑？好又值几多钱？你说！你说！心要静下来，不要动不动就和有钱人过意不去。钱是个好东西，常言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怎么还是有人悟不过来呢？他们一面缺钱花，穷得叮当响，一面又不把钱放在眼里，尽做一些与钱不沾边的事，还念念不忘什么道德呀、文化呀、人格呀、素质什么的，瘦骨伶仃的，清高得不得了。我真为他们害臊。我说，可怜的人儿，想办法弄点钱吧，不然就来不及了。有钱有什么不好？你看我，有了钱，什么不可以享受？什么不可以更新？连整个人儿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可来一个全新的包装。年轻十几岁，同样是实实在在；年轻几十岁，也值不得大惊小怪。说穿了，有钱和无钱，就是隔那么一层。我多么幸运，我是个有钱的人。露出你金色的微笑吧，钱啊，别让我的眼睛有须臾的疲惫。什么？你说我除了钱，还是钱？那么我问你，除了钱，还能有什么？
梦的AB剧
梦中，我在匆忙的途中丢失了300元钱。这是在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以后才发觉的。钱是用一个塑料袋装着的，掉在地上，估计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我想走回头路，以便寻找我丢失的钱。但很快就没有了信心：路上那么多行人，钱恐怕早已长翅膀飞了。找也是徒劳。接着，我拼命地责怪自己，总是大意，终酿大错，竟然把钱也给丢失了——300元，不少呢！我仍然抱有侥幸心理：也许那个塑料袋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我放弃了赶路，掉过头，干起一路寻找的活计。我找得好苦。突然前面出现了一道深堑，看来是想考验我。我鼓足勇气，先退几步，又一溜疾跑，纵身一跳……而我没有成功，我掉在了深堑里。奇怪，记得去时的路上是没有什么深堑的，怎么一下子冒出一道深堑来了呢？正在我深感疑惑时，我醒了。原来是一场梦。有惊无险。钱失而未失，也算作一件幸事。时至子夜时分，周围好静。我一个人激动着，又不知道为什么激动。不一会儿，我又睡着了，又做起了梦。梦中，我在匆忙的途中丢失了300元钱。后面的经过与前一次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这一次没有遇到深堑，而是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熟人。他笑容可掬：“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我像触了电似的：“一个塑料袋。”那人眉头一皱：“多少钱？”我没说钱，他倒先说了，这不能不叫人感动。我彻头彻尾地鞠了一个躬：“不多，300元。”那人二话没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个塑料袋，啪地一声，按在我手上。我一把将他的手攥紧，心中涌出一股暖流。钱失而复得，没有不高兴的道理。一个梦，分两次做完，给了我两个结果，好像一幕AB剧，情节跌宕得有些离奇。一个失而未失，一个失而复得。一个醒后的惊喜，一个是梦中的陶醉。虚虚实实，是不是在给我某种暗示?300元钱，竟让我折腾了一夜。我很生我自己的气。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就那么想钱吗？尽管钱诱惑人，但我的确不是那种做梦也想钱的角色。其实，那两个结果，对我来说，都不能将我打动。当然，这是我梦后醒时的感受。也许，这个梦里包含了一个谜。只是，我暂时还没有解开这个谜的能力或机遇。
黄明山，中国作协会员。湖北潜江人。千余件作品散见于《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中华散文》、《散文》、《诗刊》、《词刊》、《歌曲》、《曲艺》、《随笔》、《文艺报》、《中国艺术报》、《中国文化报》、《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新华文摘》等全国百余家报刊。诗歌、散文、小说等获中国人口文化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和《小说选刊》全国小说笔会一等奖等奖项百余次。散文《寒冷的味道》、《鸟语》、诗歌《小孩与桌子》等选入中学语文教材及中考试卷。著有散文集《寒冷的味道》、《墨绿的地平线》、诗集《檐雨》、《立交桥》、《钢琴与排箫》、格言集《草径思踪》、歌词集及同名网络歌曲集《中国红》、六集电视纪录片《曹禺》等。现任潜江市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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