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是深渊，有时是天堂

文/肖遥   图/安安

《我的朋友阿波罗》表面上看，讲的是关于写作、自杀、和动物的故事。深层次就像洋葱瓣一样，有很多很多的层次，人与人、人与动物、男人与女人，强者与弱者，人与自己的灵魂，人与上帝，在很短的篇幅里，讲了无数层面的关系。

大概的情节是女主“我”的老师兼好友兼曾经的情人自杀了，他的一头宠物无人收养，他的现任妻子委托“我”收养这只大型犬阿波罗。

虽然这本书的故事非常令人信服，情绪也极其饱满，阅读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作者的深切悲伤，和绵绵不绝的思念，但我还是不大理解，女主对于她这位亦师亦友的朋友的感情，她是那么的爱他，爱到完全没有怨恨，但是又不是像脑残粉崇拜神明一样的盲目崇拜，以至于他的第一位夫人曾经嫉妒的对她说“如果我们不曾相爱过，那么我也可以像你一样，和他有这样的友谊”

有趣的是，女主如此爱的这么个男人，在女主的笔下，也如实的描述其私生活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一位玩弄女学生情感的教授，有三段婚姻，无数炮友，若干情人。而让他决定赴死的原因是，他洗澡照镜子的时候，忽然大悟，为什么60岁的他不再吸引19岁的女生。他感受到了绝望，于是就自杀了。这个故事有点熟悉，其实是有现实观照的，令人想起多年前另一个大学里自杀的美学教授，老师们经常提到他，我们也读过他的书，听过他的讲座，当时听说他的死讯的时候特别不可理解，看到这本书以后，至少在心理层面上理解了。

问题来了，这么个行为上的渣男，却有着极强的精神上的魅力，他死之后，他的第一任夫人和女主（曾经的情人）相约咖啡，在桌上，两个女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他的第二任夫人是个美狄亚式的女人，她嫉妒他对第一任夫人的爱，也见不得他跟任何别的女性亲近，也恨女主恨之入骨。这些复杂的关系，也许是这部小说的过人之处，文学有一项任务，是拓宽人的情感边界，尤其是现代人复杂的情感，古典文学作品已经无法呈现和描绘，而这些现代色彩的小说，为读者带来的情感冲击，令人大开眼界。当你发现人可以这么复杂：有着破碎支离的经历，奇奇怪怪的情绪，斑斑驳驳的爱恨，你是不是会释然了呢？不管女性主义如何尘嚣之上，也无论卫道士们怎样指指点点，这些情感是令人信服的，也许，你可以对一个人，除了爱恨，也可以有其它或暧昧、或缱绻、或缠绵的情感，如果此人足够有魅力的话。而这情感，比热播剧里描述的套路情感，要来得深沉复杂的多，那种情感的深度和浓度，也可以与世俗的人品或道德无关。

这位死去的情人，留下一头丑角大丹犬，他的遗孀不喜欢狗，也不想养狗，就把这条狗送给“我”，虽然“我”也没条件养，但是不忍这条狗流落街头，只好勉强接收。一人一狗的故事就展开了，他们从相互嫌弃、到互相治愈到爱上彼此，到最后的生离死别，作者把这个过程处理的非常…….怎么说呢？相当震撼。

震撼的不是这人和狗之间的关系，而是在叙述这个动物和人的情感故事的时候，也加入了人与人、男人与女人之间关系的零零碎碎的思考：

“我知道有一些人反对给宠物起名字，他们和那些不喜欢把动物称为宠物的人是一样的，他们不太喜欢拥有者这一说法，而主人这一称谓令他们勃然大怒。令人恼怒的原因是主宰权的概念：自亚当以来，人类就把对动物的主宰视为上帝赋予的权利，而且，在他们眼里，这一直不亚于奴役。”

“一旦所有的动物没有了名称，她就能感觉到区别：一堵墙倒塌了，她和所有动物的距离缩短了，一种同动物和谐与平等的新感觉出现了。不再分什么猎人与猎物，食客与食物。”

“狗让人成为人。”

“一种无法忍受的想法是，你的狗相信你就是万能的上帝，相信你有能力终止疼痛，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是否惹你不高兴了？）你拒绝这么做。”

怎样对待明显比你弱小的人或动物？怎样使用你手里的微权力？两性之间，人与人之间，何尝不是如此，“人类真正的善良只有在其接受者毫无力量的时候才呈现出来。那么让我们看看，人类是如何对待那些任由其摆布的物种的。置身这一道德考验下，人类遭受到…..一场彻底的失败，其它所有的失败均来源于此。”

作者有时候写的是深渊，有时候写的是天堂，比如她写到“孩子们幻想着一个只有非人类居住的世界。我小时候喜欢假装自己是一只动物，一只猫、一只兔子、或者是一匹马。我会尝试通过动物的声音而不是语言来交流”在孩子小的时候，大人们给他们讲的故事，很多是关于动物的，绘本也会以动物为原型，在大人们中间，也有很多像小动物一般的，没有完全变成人的人类，他们比进化完全的人类要可爱。“其实这虽然这是一个游戏，但其核心是一种极其严肃的东西，它留下的印记一直延续到孩子长大成人，不希望成为人类的一员。”小孩子会本能的拒绝长大，惧怕成为一个油腻残暴冷漠的人类，那样的人会远离伊甸园，会丧失掉很多灵性和良善，会令人厌恶到掩面而逃。

作者借用昆德拉的话“在描述人类与动物的关系时，昆德拉用的是牧歌般的这个词，牧歌般的，是因为动物没有和我们一起被逐出伊甸园，它们留在了那里，不受肉体和灵魂分离这样复杂问题的困扰，也正是通过我们对它们的爱和友谊，我们才能重新和伊甸园联系起来，尽管只是通过一根细线。”

作者还借用里尔克写给学生的信，来描述他关于美女与野兽神话的著名见解：也许我们生活中所有的龙都是公主，她们只是等待着看我们行动，只要一次，优雅而勇敢的。也许一切令我们恐怖的东西在其深层的意义上都是无助的，都希望得到我们的爱。”这样描述野兽，真是令人耳目一新，“所有恐怖的东西都是需要我们去爱的东西。”让人想起《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用现代人的思维来解读，爱也是一种能力，小白兔怎样爱大灰狼呢？用老子的无为思维，天地反正不仁，那么就躺平撂展不做挣扎了，或者用佛教思路干脆以身饲虎？

作者把主人公就这么把自己摆在这么一只大动物面前，充分体验到了人人都渴望得到的，但大多数人永远无法企及的那种相互间无条件的爱。

这篇小说看上去气息绵延，像游丝一样无力、飘忽，像草丛间明明灭灭的小路蜿蜒、犹豫，并没有一条鲜明的主线、铿锵的基调、宏大的主题、甚至缺乏小说应有的引人入胜的情节，但是你看了还想再看，再看还是能看出来好，这是一部典型的女性小说，但是又没有一般女性视角对男性的冒犯，看完以后，你会深信如果有上帝，上帝的性别一定是和作者一样，是一位女性，你看不见她，但是她无处不在、上善若水、悲悯坚韧。

与寻常的人与宠物的故事相比较，《我的朋友阿波罗》这篇小说貌似疏离，零碎，甚至穿插了很多关于写作的思考：

“如今每个人都写作，就像每个人都排便一样。”

“当人人都是作家的时候，就没人是作家了”

“连顶尖学校的学生都不知道句子的好坏，出版界似乎没有人在意作品怎么写，什么书正在消亡，文学正在消亡，以及作家的名声已经堕落谷底，最大的谜团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把作家的身份当做通往功成名就的门票”

“将情感付诸文字就能消除痛苦，把一场戏写得恰到好处，把一个角色写得恰到好处，没有比这更愉悦的事情了。”

“把科技排除在外的小说是对生活的歪曲，就像维多利亚时代把性排除在外是对生活的歪曲一样糟糕。”

“提防讽刺，忽略批评，注意简单的东西，研究大千世界渺小和卑微的事物，做难做之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寻找答案，而是喜爱那些问题，不要逃避悲伤或沮丧，因为这些对你的工作可能是非常必要的条件，寻求孤独，最重要的是寻求孤独”

“一个觉得没有写作业能生存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写作”

“你想要知道你应该写什么。你担心无论你写什么都是微不足道，或者只是换汤不换药而已。但是记住，你身上至少有一部作品，除了你自己，别人是写不出来的。我的建议是深挖并找到它。”

我无法说尽这篇小说的广袤和深沉，就像我即便是一个全息导游，也无法给你描绘出一个鬼斧神工的自然美景。相比同类以狗为题材的小说，例如保罗奥斯特《地图消失的地方》，这篇《我的朋友阿波罗》是完全不同的写法和阅读体验。如果非要做个对比的话，《我的朋友阿波罗》要比《地图消失的地方》更具魅力，就像一个迷宫，总有你探索不到的惊奇。也更加高级，更加深刻，如果说《地图消失的地方》看的人飙泪，那么《我的朋友》则是令人欲哭无泪却百爪挠心。哀而不伤比让人痛苦流涕更加有力不是吗？

这篇小说《我的朋友阿波罗》的作者是美国作家西格丽特.努涅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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