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文坛]盛水红的散文《一地狗毛》

一地狗毛  

那天阳光正好,春风恰暖。我戴上口罩和护目镜,走出家门。在小区门口做好登记后,我加快步子走向白果树社区。平时拥挤的街道空荡荡的,一路见了几个人,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的。街道两边的商店全关门了,连往日喧闹的汽车站都寂静无声。
社区楼下站着两位戴口罩的老师。一位在发书本,一位在做登记。书本提前被分好装好。大红塑料袋一袋一袋的,阳光下看起来火火红红的。过去总觉得红色太扎眼,现在一看见红色的物件,我都觉得喜庆。这红色书袋,是我见过最暖心的派送。2020年,老师摇身变网播,再变身成班级“快递员”。我接过的不仅是一沓书,一叠本和一支笔,还是国家对复学的重视,学校对学子的期待,老师对知识的传递。阳光普照在老师身上,老师们正带着那道光,照进了千家万户。全国各所学校,停课不停学。山川异域,风月同课。岂曰无门,与子同学。
我拎着书袋,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庚子年由于突如其来的新冠状病毒在肆意横行,我们从19年腊月29日开始就宅在家。今天,是我第一次走出社区。2020年3月20日,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这一天里,还有更多惊喜在后面。
前行路上,一只小狗突然蹭到我身边。我使劲地跺了跺后脚,它吓得躲闪到一边去。我继续走,它紧跟我身后。一路尾随,它竟然进了我家小院。我顺手拿起小扫帚赶它走,它迅速地钻出大铁门。等我进正门后,它又钻进了大铁门,还趴在地上不动。也许累了?或许饿了?我拿了一根火腿肠,在它面前晃来晃去。它先傻傻地盯着,终究没能抵住诱惑。它踮起两只后脚,身子挺立着,两只前脚悬空,它像招财猫一样在作揖。那小样十分讨喜。我随手把火腿肠扔在地上,它先扑向火腿肠,双脚再按住火腿,然后警惕地嗅了嗅,最后狼吞虎咽。我无法想象:它有多少天没正儿八经地吃点像样的东西了。哎!疫情期间,人都过得很忐忑,何况一只流浪狗呢?我动了侧隐之心,又拿了两根火腿肠,喂给了它。
“如果下午,小狗还没走,我考虑收留这个不速之客。”中餐桌上,我对父女俩说。午饭后,女儿特意给小狗又丢了一根火腿肠,便上楼听网课去了。
正午,阳光正好照在家门口。小狗躺在“平安出行”的红垫上睡着了。我觉得那个场面很温暖,还特意把手机调成静音,拍了一张照片作留念。是疫情宅得太无聊?还是手机报上每天统计患者的数字太冰冷?兴许是我内心那根温柔的弦被眼前的小狗在不经意间触动了!反正我觉得此刻无比美好。
“如果明天早起,小狗还在院中,我便决定收养它。”晚餐时,我一本正经地说。父女俩都说只要我高兴就行。女儿用打包碗装了半碗水,放在门洞处,小狗叭唧叭唧地喝了好几口。那声音在静悄悄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脆。
第二天早起,我透过门纱,看见小狗在门洞处缩成一团。真不知道:它在街头露宿了多少次。开门声惊醒了小狗,它警觉地四处张望,抖了抖身子。当我推开门那一刻,它可怜巴巴地瞅着我。我把火腿肠晃过它头顶,小狗蹦一下,咬一口。我扔到院中,它跳过去,一口咬住,生怕被抢走。
早餐桌上,我们一家三口在开早会。议题是“小狗的去留”。
“妈妈,你昨天说过小狗今天没走,你就收留它。你果大个人,说话可要算话。”女儿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你女儿从小便盼着养只小狗,去年我们还专门到流浪狗基地认领那只名叫‘口香糖’的狗。”老公善意地提醒我。
“妈妈,向流浪狗基地管理员转发给‘口香糖’每月50元的口粮费,那可是我从零花钱中匀出来的。现在有只小狗就出现在我们面前,留下它,正好我有机会亲自照顾它。”
父女俩人都没意见,我当然不会反对。狗来财,狗来喜。疫情当前,图个吉利。受疫情影响,停课停工。店里生意惨淡,女儿今年又要中考,希望狗的到来,是个好兆头。就这样,这只来历不明的小狗在我家落户了。
我们见小狗脏兮兮的,先用沐浴露给它从头到脚洗了个遍,倒了三盆黑水。洗好吹干后,小狗大变模样。它一身棕白相间的毛,蓬松柔软。两只褐色的小耳朵尖尖的。两只圆眼晴水灵灵的。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眼圈边有一圈黑色的毛,特像熊猫眼,更像戴着一幅墨镜。整体看起来灵动而俏皮。接下来的好几天,我们忙得不可开交。搭狗窝、买狗食、去宠物店给小狗去虫打预针、置办宠物档案,为小狗取名字。尽管在某天,我们发现别人家的博美更可爱更甜美,柯基更威武更霸气。我们还是决定收养到底。
小院中的桂花树,又冒出了新芽,长出了新的叶子。阳光从树叶中投射到地面,零零散散的光影随着树枝在晃动。小狗在院中跑来跳去。我满眼都是生命在跳跃着。小狗的到来,安静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了。小区里几个在读幼儿园的小宝们闻声而来,戴着口罩和小狗一起玩。你追我赶,欢声笑语不断。后来,她们还带上自己的零食(旺仔小馒头、小饼干、面包、小麻花),送到院中与小狗分享。那时疫情未解禁,感觉冰封了大地。可我家小院却是生机一片,春色满园。孩子们笑了,小狗笑了,女儿也笑了。也许是它们的笑像太阳的光芒,照进了女儿的心房,让女儿想起自己童年的快乐时光。女儿居家学习两个多月,没出过大门,好久没开怀大笑的。美好生活,有时只需要一个甜美的微笑。
无巧不成书!这其中有一个小宝就来自武汉。小姑娘是在年里被妈妈送回浠水外婆家的。疫情封城后,武汉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进不去。她和父母就这样分离了近三个月。她天天对着手机喊爷爷奶奶,用视频和爸爸妈妈聊天。小狗的名字“小咖啡”还是她取的。其实我们也给小狗取了名字“可乐”,“球球”和“肉肉”。每个名字连叫了两天,一天叫了好几遍,小狗都没反应。只有武汉小姑娘喊“小咖啡”时,它会有动静。小宝们跑,“小咖啡”跟着跑。小宝们停下来,“小咖啡”就趴下来。小宝们学“汪汪”叫,“小咖啡”也“汪汪”大叫。小区里谁家小宝溜出了门,家长直接过来找孩子。没错,小宝们又在我家小院逗狗玩呢。
平时,粗枝大叶的老公竟然在网上给小狗买了一件黑色背心,背面有字“我是宇宙小卫士”。被穿上衣服的小狗,酷酷的,很有精神气。直到那天,小狗趴过地面有血,我们才明白:原来“小咖啡”是只小母狗。从我给它买公主裙和尿布湿那一刻起,一地狗毛的生活才算开始……
一天又一天,一个多月悄然而逝。“小咖啡”也长了好几斤肉。一天三顿火腿肠,百吃不厌。它的胆子也大了,有时故意不睡狗垫,偷偷爬上沙发了。老公见状,买了绳子把小狗系了起来,主要怕小狗哪天咬了小宝们。平时被狗咬就不得了!更何况疫情防控期间呢?我们只好和小宝家长们打个招呼。可根本不管用。小宝们还是偷偷来院中玩。别人家的狗看家,我家的狗“招人”。那几天,我得“看狗招孩子防事故”。小狗有天突然不见了,连绳子被人解走了。最后它是被徐婆送回来的。原来是武汉小姑娘带小狗遛弯去了。天啊!我还得担心“偷狗”事件重演。
更出乎人意料的事出现了。小宝们开始“借狗”玩。我呢真怕狗咬着小宝们,家长又怕小宝在家闹,影响大宝上网课。家长就必须带“小熊孩”出家门。“小咖啡”就这样被家长们轮流借走当玩具了。家长解开狗绳子前,只需在门外给我打个招呼,或手机给我留个言。小宝们牵着狗绳子前面跑,小狗欢快地在后面跳,家长紧跟在后面追。小狗多久被送回,小宝们随意。小宝们“借狗”乐此不彼,大人却苦笑不得。
这些小宝们实在太闲,可大宝们上网课忙得不可开交。邻院中就有个小学生在上网课。近几天,小学生很不在状态。爸爸检查作业时,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吼孩子。小学生吓哭了,妈妈上场了。不到两分钟,妈妈咆哮得更厉害。“小咖啡”在家便汪汪大叫。幸好没养鸡!不然鸡得飞了。何况狗已经在叫在跳了!后来只要小学生一哭,只要宝爸宝妈一吼,小狗就一定会狂吠。
一地狗毛的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没完没了……
当女儿在院中打卡跳绳时,“小咖啡”便趴在门砖上,看着翻动的绳子,眼珠子转来转去,时不时汪汪叫两声。我故作调侃“小咖啡在给你数个数!在为你加油!在叫你跳快点。”自从学校以视频会议的方式召开“初三百日誓师大会”后,女儿吃饭更快了,睡觉更迟了。女儿只能在三餐饭和课间活动期间,与“小咖啡”打个照面。于是,“小咖啡”便与我们两个大人极为亲密。老公在沙发上午休时,“小咖啡”便趴在沙发边,一动不动,也睡着。它安静得像个睡熟的孩子。当我做晚饭时,它喜欢在趴在厨房门口。它时不时用狗头蹭我的裤腿,一直作揖讨吃的,丢个吃食,便叼到门垫上去慢悠悠地吃着。吃完再讨食时,我一声“小咖啡走开!”它立马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继续趴在门垫上。
一地狗毛的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所幸还有小欢喜!
“统计数字清零了!”人们在欢呼!举国在欢腾。我还特意煮了一个鸡腿给“小咖啡”!“武汉解封啦!”76个日日夜夜,拉长我们一生的思念。武汉小姑娘被父母接回了家。虽然,她没来得及与“小咖啡”道别,但与她外婆通话中还有对“小咖啡”的牵挂。
5月25日,初三复学了,女儿终于上学去了。我和老公第一次把“小咖啡”带出了小区。街上车来车往,老公抱着“小咖啡”过马路。我们一起去逛月湖公园。盛世中国,锦绣山河。鸟声依旧!湖水依旧!春天依旧!“小咖啡”被解开绳索之后,像着了魔一样。它在草丛中打滚,一个连着一个。它从路这边冲到路那边,叫它都不理睬。我们故意小步跑开,它发现我们走远,才追赶上来。一路撒着欢,最后跑累了,它趴在路边喘气。老公只得把抱着它回家。一进院子,“小咖啡”赶紧钻进花池中找水喝。我还纳闷:铜钱草和水葫芦好吃得水。疫期,我可是闲得天天浇花的。原来花池里的水被“小咖啡”偷喝了些。好家伙!
复学后,老公每早送女儿上学,“小咖啡”便送父女俩到小区门口。我上班时,它欢蹦乱跳地也送到小区门口。女儿晚自习回家时,它在院子胡同口等着。一见到女儿,它便兴奋地往她怀里跳。它一会儿用小脚Y踫女儿的左腿,一会儿双脚趴住女儿的右腿。女儿嘴里嫌烦,双手却在摸“小咖啡”的狗头。进门换鞋,“小咖啡”喜欢搞“恶作剧”,抢一只鞋就满屋跑。老公一吼“小咖啡”,它便停下来躲在沙发后,翻个身,四脚朝天在卖萌。“小咖啡睡觉!”它乖乖地叼着狗窝进房去了。有天早上,女儿没来得及收拾被窝,我起床发现“小咖啡”竟然睡在女儿的被子上。那床乱得确实像个狗窝。我赶紧抓拍了一张照片,当证据给女儿看。从此无论时间有多赶,女儿都会收拾好床铺,生怕床铺成了“名副其实”的狗窝。
接女儿放学前,我们总是先带“小咖啡”去公园散步。它过马路可机灵了,先停下左看看右瞧瞧。等到没车时,它便撒腿就跑,一口气冲到马路对面,坐着等我们。老公总说:“这狗东西真爱惜它的狗命”。小区的人见我们遛狗,总说:“这狗遇上你们的一家人,真是它的幸运!”老公也常说:“小咖啡被你捡回,真是它的狗命好。”
其实,幸运的是我们!我们生于腾飞的中国,我们活在温情的中国。国泰民安,别来无恙。全球生命共同体,我们同呼吸共命运。国外疫情还如此严峻!作为中国人何其庆幸!我还能带着狗在遛弯……闲时静处,我常想:到底是“小咖啡”先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呢?还是我们先改变了“小咖啡”的生活?值得肯定的是:中国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和生命。
纵然生活中,一地的狗毛,我也乐在某中。来自2020年的那只狗,真地带来了很多惊和喜。谁说不是呢?
一地狗毛的生活……

盛水红。黄冈市罗田县人,现居浠水县,是教培英语专职教师。爱好看书和写作,热爱旅行和生活。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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