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文化对《沧浪诗话》的影响
禅宗脱胎于佛,又不等同于佛,它是融汇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国式的佛教。在几千年的中国古代文化中,佛与儒、道在斗争中默契,在碰撞中认同,在矛盾中统一,才最终构成了禅宗这一道中国文化画廊中特有的风景线。“禅”是梵语Dhyana意译化简,全译是禅那;意译,早期是思惟修,后来是静虑,也可即音又义,称为禅定。这是一种修持方法,用现在的话说,是用深入思索的办法改造思想[i]。
禅属宗教,诗属艺术;两者是不同的意识形态。但宗教与艺术之间往往有着趋同性,或有着形式上的异质同构。因而,二者是可以互相渗透的。而禅宗与诗歌的联系就更为密切了。沟通诗与禅,有个过程:早在六朝,慧远《念佛三昧诗集序》(严可均校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之《全晋文》卷一六二)已触及诗与禅的关系。但真正使诗与禅结缘,乃是中唐禅风日盛之后的事,与有力者,系元稹、白居易、皎然、贯休诸人,只是他们的理论还有些模糊、含混,缺泛系统性,实践也有些盲目、偶合。两宋,尤其是南宋,可谓禅宗生息繁衍的黄金时代,禅宗一直保持着蓬勃发展的势头,诗与禅相比并论,在诗歌界已形成一种普遍的风气,诗人和理论家大都能自觉地在诗歌理论和美学上借助禅理进行发挥,并付诸创作实践。在这篇论文里,笔者想就《沧浪诗话》中的一些具体例子来说明禅文化如何影响到《沧浪诗话》,并就一些要点问题给予笔者个人的理解。
以禅喻诗
诗与禅的关系多种多样,而最突出的的就是“以禅喻诗”的传统。“以禅喻诗”的传统,北宋苏东坡是持此说的一大家,可以作为“以禅喻诗”理论的正式起点,到南宋末年,严羽的《沧浪诗话》出,将“以禅喻诗”发展到一个崭新的阶段[ii]。
禅对《沧浪诗话》的影响肯定也不仅仅限于字面,而是全方位的影响了作者严羽的思维方式和艺术文学观。
先看《沧浪诗话诗辨》一:
“若自退屈,既有下劣诗魔入其肺腑之间,由立志之不高也”
“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
“此乃诗从顶头上做来,谓之向上一路,谓之直截根源,谓之顿门,谓之单刀直入”
其中划线的词语全部出自禅宗。“若自退屈”出自《五灯会元卷十五》;“顶头”出自《五灯会元卷十八》;“向上一头”出自《传灯录卷七》;“直截根源”出自《传灯录卷三十》;“顿门”意为“顿悟之门,佛家以速疾证悟妙果为顿悟”;“单刀直入”出自《传灯卷九》。
虽然诗和禅有共通之处,但是,禅学与诗学的差别相当之大,不可能相同。禅学思想从本质上讲应该不包含任何美学思想的[iii]。所以,《沧浪诗话》只是借用禅家参禅的术语来比喻作诗的方法和审美标准。严羽自已也说“以禅喻诗,莫此亲也”。《冒春荣甚原诗说卷四》也说了“以禅喻诗”和“以禅入诗”的区别,“以禅喻诗,非以禅入诗,所谓臭味在酸碱外是也,所谓不参死句是也,所谓不拖泥带水活泼泼是也,所谓脱胎换骨是也,所谓意足与彼、言在与此、使人领悟即得、不可以呆相求之是也”。在这句话中,“参死句”就是禅语,在《沧浪诗话诗法》十三也出现了:
“须参活句,勿参死句”
对这句话的解释,在《诗说杂记》中有,“必须使句法灵活,一无所滞,乃可谓上乘之法”。禅家所谓死句活句,语诗人所谓死句活句全不相同,《沧浪诗话》所言,原是譬喻,不可泥求。曾几有诗句云“学诗如参禅,切勿参死句”,陆游有诗句云“我得茶山一转语,文章切勿参死句”,严羽以禅喻诗,故搬用禅家话头以说明诗句死活。这是《沧浪诗话》以禅喻诗的典型例子。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意足与彼、言在与此”正好概括了《沧浪诗话》论诗的审美标准。请看:
《沧浪诗话诗辨》五“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沧浪诗话诗评》九“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
《沧浪诗话诗评》三十八“集句惟荆公最长,胡笳十八拍混然天成,绝无痕迹”。
其中,“言有尽而意无穷”意为上文的“意足与彼”,而“词理意兴,无迹可求”和“混然天成,绝无痕迹”意为“言在与此”,不仅仅是“言不尽意”,更是言语和意思可能看上去没有丝毫的联系,所谓“无迹可求”和“绝无痕迹”的意思就是,诗句根本就没有透露出一点能表达作者意思的语句,而是用看似不相关的话表达另外一层意思,用禅家的话说就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为什么严羽主张上乘之作要达到如此玄之又玄得效果呢?禅师说:“说似一物即不中”。诗人说:“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禅师与诗人特有的思维使然。
禅悟与妙悟
科学的认知是建立在分析、推理、抽象、综合的逻辑基础之上的。而禅师与诗人的认识活动却是非逻辑的,其特征是非概念的理解,直觉式的智慧,最高境界是出乎自然,率意天成。即《沧浪诗话·诗法》中说的“须是本色,须是当行”。在这种非逻辑的思维中,可以排除外界事物的干扰,进行自由自在的联想。禅的目的是顿悟,而不是求知。诗的目的是追求艺术上的美,而不是科学上的真。因而,它们都不相容于逻辑主义。于是,悟的非逻辑化与“言”的逻辑化, “言”与“意”之间就构成了矛盾。对“言”与“意”的关系,古人早已有了探索。《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周易》说:“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庄子说:“得意而忘言。
所以,诗歌语言的跳跃性越大,诗中留下的“空白”也就越多,也就越能诱导人的联想,从而获得越多的审美愉悦。我们所说的“诗歌语言”就是指那些富有意象、违背逻辑的非规范性语言形态。
如果说《沧浪诗话》“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主张来自于禅家的“顿悟”,那么禅家的“顿悟”必定与艺术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禅宗认为,既然人人皆有佛性——本心,那么只要能发掘出“本心”,就人人皆可成佛。而发掘本心的方法就是“顿悟”。“顿”是指“直接当下”,“悟”即妙悟。“顿悟”就是“直指人心,见性见佛”,它强调在直觉体验中“直接当下地领悟佛教真谛。如果揭开禅宗神秘主义的宗教外衣,我们会发现,“顿悟”其实与艺术思维中的“灵感”十分相像。这是一种非分析又非综合、非片断又非系统的飞跃性的直觉灵感。
现在就落实到《沧浪诗话》的一个中心“悟”,不仅是一般领悟性的”悟”,还是“妙悟”。“妙悟”的思想就是佛教“转识得智”这一思想方法得“妙观察智”说,即,妙善地观察事物及其形象的智慧,意思是说巧妙地观照种种经验事象的特殊性,人们需要多方面地经验只是才能成就这样一种智慧。在《沧浪诗话》中,处处围绕着“妙悟”谈诗评诗。严羽认为,学习鉴赏前人的诗歌作品要悟,集中在《诗评》里。他推崇汉魏和盛唐的诗歌,以之为学习的典范,领会其妙处的学习过程就是“妙悟”。另外,进行诗歌创作活动也要悟,集中在《诗法》里。他认为诗歌的风格应该是“雄浑壮阔而不锋芒毕露,含蓄神妙而不雕琢奥僻,质朴自然而不浅俗浮薄。最后,严羽还强调悟的时候要得法,即“熟参”,这也是禅语,意指参禅的方法。宋代诗学家吴可提出过“学诗浑如学参禅”的著名命题,中有“学诗浑如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学诗浑如学参禅,头上安头不足传”,“学诗浑如学参禅,自古圆成有几联”。可见,宋人把学诗与参禅相提并论的不仅是严羽一人。
结语
“诗之最上者须在禅味中悟入”,但是诗和禅毕竟不同,光借助禅所主张的悟去研究学习品评诗歌是不够的。以为禅家的悟主要针对“机锋”而言,不经修炼的凡夫俗子哪能一蹴而就得去了悟高深得禅家“机锋”般的诗句。另外,禅家的方法本重在自己去思想,自己去顿悟,最近增见识,而“沧浪却以第一义教人,则是嚼饭喂人,不能算是禅”。最后,禅家靠悟就能参禅,修成正果,而诗人作诗除了妙悟以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禅则一悟之后,万法皆空,棒喝怒喝,无非至理;诗则一悟之后,万象冥会,呻吟咳唾,动触天真”。
参考文献
[i]张中行《禅外说禅》黑龙江人民出版社 1995年8月
[ii]张思齐《宋代诗学》湖南人民出版社 2000年11月
[iii]杨径青《妙悟与言荃:诗禅分别论》《云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报》199906
责编 / 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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