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写《悯农》的诗人，活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身为农耕民族的一员，我们对养育自己的这片土地和农民怀有着浓烈而炽热的情感。这首平白如话的《悯农》，问世一千多年来，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孩童，几乎人皆能诵。
诗的作者李绅声名不显，究其原因，或许是在人才辈出的大唐，他此后再没有超高人气的作品出现；但更重要的是，褪去传统印象中“农民诗人”这样的光环，真实的李绅，人品绝对会颠覆我们的认知。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片海，闪耀着深不见底的幽蓝。你所想象的美好，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憧憬而已。

01

大唐贞元十四年（公元798年），对于27岁李绅而言，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年份。

李绅的祖籍地安徽亳州，曾祖李敬玄是唐初名将，在武则天时期还担任过宰相，只是家道中落，轮到父亲李晤这一代时，只做到了县令一级。6岁那年，父亲病故，李绅随着母亲迁居到了无锡。
童年的这段辛酸经历，让李绅比同龄人更珍惜学习的机会，历经十载寒窗苦读，李绅的诗文日益精进，二十出头就因诗名得到苏州刺史韦夏卿的赞誉，而韦夏卿的女婿，就是新乐府运动的组织者元稹。
元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我们后面再说。
27岁那年，进士及第的李绅被唐德宗任命为翰林学士，回乡光宗耀祖的他，在亳州遇到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
浙东节度使李逢吉与李绅是文友，他在回朝述职时途径亳州，便顺路到此与李绅叙旧。
两人酒足饭饱后，登上城东观稼台，遥望处麦浪翻滚，还有农夫顶着烈日下除草，想到少年时所经受的苦难，李绅感慨万千，随口吟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逢吉闻罢不住称赞，趁着诗兴，李绅又接着吟诵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李逢吉听罢暗自不语，等回到书房，他请李绅将两首诗抄录下来送给自己。初入职场的李绅，哪里能洞察人性的复杂？与李绅寒暄一番后，李逢吉快马赶到京城，向唐德宗诬告李绅写反诗谋反。
所幸唐德宗并非昏君，他看了李绅的诗后沉重地感叹道：“朕久居深宫，不知民间疾苦，诗中所言，确为实情。”，随后下诏将李绅加封，而本想借机上位的李逢吉，却被贬为云南观察使。

02

如果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又将是一则贫苦少年逆袭后为民疾呼的典型。

然而，随着李绅在仕途上的日益显赫，那个淳朴善良的少年，终究蜕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唐代晚期的“牛李党争”是延续了几十年的朋党斗争，这一时期的众多文人几乎都被卷入其中，李绅也没能置身事外。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两大阵营里的“牛党”是指以牛增孺、李宗闵为首，成员多是通过科举及第的寒门学子；“李党”是以李德裕为首，成员以世家贵族子弟为主，双方在政治上势同水火。
为了讨好“李党”首脑李德裕，李绅不惜自毁形象以融入阵营。相传李绅喜吃鸡舌，一顿饭要杀三百只鸡做一道鸡舌羹，后院里堆满了被充作下脚料的残鸡，同时代的诗人都以与他交往为耻。
日常的俸禄无法满足奢靡的生活，李绅又将魔爪伸向了他曾经怜悯的底层农民。辖域内的百姓难以忍受他的苛政，纷纷举家逃亡，李绅得知下属的汇报后微微一笑：“你见过手捧麦子吗？饱满的颗粒都在下面，吹走的那些不过是空壳而已！以后这种事就不必上报了。”，言外之意，不必管这些流民的死活，随他们去吧！
李绅未发迹前，为攀附权势，将与他没有血缘之亲的富翁李元将尊为“叔叔”。等发迹后，这个叔叔自知理亏，来拜访他时主动降低了两辈，自称“侄儿”，李绅却闭门不见，直到李元将将自己贬称“孙儿”，这才勉强受到李绅的接待。
与李绅同科的进士，有位崔姓的巡官在宣城驿馆任职，职位比他低许多。崔巡官准备拜访李绅，先在当地找了处旅馆住下，崔巡官的家奴与小厮发生争执，李绅得知后将两人斩首了事，舆论一片哗然。
这还不算，李绅还下令将崔巡官押到大堂，当众斥责道：“你我曾是旧相识，既然知我在此地，为何不早早来见？”，似乎在他看来，不早点拜见他也是大罪，眼见崔巡官被吓得磕头如捣蒜，李绅还算从轻发落，将他打杖责二十后押送秣陵。
时过境迁，那个励志屠龙的少年，在时间的催化下，自身也长满了恶鳞。

03

唐朝中后期的权贵有豢养家妓的习俗，这在官场上已是公开的秘密。就连白居易这样的文坛领袖，一把年纪还以“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而洋洋自得，李绅这样品行的人，在追求声色方面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

诗人刘禹锡出任苏州刺史时，李绅请他到府上赴宴，并请出家中的歌姬表演助兴。见惯了大场面的刘禹锡，对李绅纵情声色的规模相当吃惊，他写了首《赠李司空妓》：
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司空见惯浑闲事，断尽苏州刺史肠。
席间刘禹锡对一位歌姬颇为中意，不禁感慨李绅的豪奢。其中的“司空见惯”就是代指见惯了风花雪月的司空李绅。出乎意料的是，李绅对此毫不介意，还很大度的将这位歌姬送给了刘禹锡。
最让李绅身败名裂的，是他74岁那年经办的“吴湘案”。
公元845年，李绅出任淮南节度使，扬州江都县尉吴湘被人举报贪污公款强娶民女，接到举报后的李绅将吴湘逮捕下狱，简单审讯后就判处死刑。
此案处理过程仓促，朝廷感觉可疑，便派御史崔元藻前往扬州复查，一番调查后才发现：吴湘贪污属实但数额不大，强娶民女实属诬告，李绅贸然将其处死，纯属别有用心。
按照崔元藻的奏章所述：扬州都虞侯刘群欲娶流落广陵的美女阿颜，阿颜的养母却将她嫁给了县尉吴湘，为报复情敌，刘群便设法诬告，这才让吴湘身首异处。
不过这样的说法也有漏洞，纵然刘群诬告在前，但决定吴湘生死的是李绅，为何他要急不可待地将其处死呢？这时传出了隐情：李绅欲将阿颜献给老大李德裕，这才要干掉吴湘这个绊脚石。
也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吴湘的叔叔吴武陵，当年得罪过李德裕的父亲李吉甫，两家是世仇，为了取悦李德裕，李绅罗织罪名将吴湘处死。
公元847年，唐宣宗李忱登基后，将李党首脑李德裕贬黜海南，李党的余下成员也都受到处理，而始作俑者的李绅已与前一年去世，依唐律，李绅被剥夺爵位，子孙不得入仕，这个名噪一时的诗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谢幕。
善始者多，善终者少。
人生是一场艰难的修行，很少有人能忠于内心的目标和使命。现实中更多的，是像李绅那样的人，走着走着，就忘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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