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竞鸿||墙里墙外(七)
七 千年栎树林中的枪声
文/大地回春
巴子家现在住的房子是他们家民国时期建的,建这房子的时候,是他们祖上光景最好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父亲是全村唯一的识字人,兄弟五人非常团结,他爷爷年轻时吸食鸦片,去世时只有四十一二岁。他奶奶教子有方,五个儿子个个懂事勤劳,都是庄农上的一把好手,并且老四天资聪慧,喜欢读书,家里专门给他请来私塾先生教书习字,长大后能掐会算,能文能武,人又长得端庄帅气,才貌双全,在十里八乡都是一表人才。兄弟五人齐心协力、团结一心,推选四弟为全家掌柜。在老四的精心谋划、精打细算下,这个家族的家业不断发展,建水磨、粉房、豆腐作坊,慢慢的从纯农业家庭发展成农商并存的望族。
每到年关,从其他债户收缴上来的银元用骡子一麻袋一麻袋的驮回家,堆在一个房间的空地上。山上种的鸦片满山遍野,收烟季节,从四面八方叫来很多短工,拿着锋利的小刀,从罂粟花的蒴果上横割三刀,流出乳白色浆液,晒干后即为黑色的鸦片。这东西是当时的经济作物,谁家种得越多收成越好,家道就越好。当时一黑碗鸦片能卖十五个银元。就在光景最好的时期,巴子的五个父辈齐心协力建起了一进三院的四合院,大门朝正北方向,每个院中东西面对面建成民国时期典型的深廊对厅,厅房前沿四根大木柱子,柱子下面垫着圆形的柱顶石,每间厅房左右各带两间耳房,南北面各建两间厢房,这样的四合院一进三院,分前院、中院、后院,前院一般住的是牲口、家丁和本家族的小孩,中院住的是家厅中的长辈,后院住的是所有女人,这个家族最繁盛的时期父辈五个,二十八个儿子、十五个女儿,巴子排房二十,生于民国二十三年,人口最多时有九十八人在一起吃饭。做饭都是按月轮流安排,大奶奶带五个媳妇、三个女儿做一月,然后就轮到二奶奶,依次类推,周而复始。
后来,由于社会治安不好,土匪越来越多,有时候,大白天来一二十个骑马的土匪,他们背上都斜背一把一米多长的马刀,进村后见人杀人,见猪杀猪,见鸡杀鸡,吓得全村所有人都往山上的堡子里跑。全村人跑光了,土匪进屋抢烟抢财。第一次土匪进村,是在民国二十九年端午节前,当时巴子只有六岁,有天中午,他和大他一岁的十九哥在大院门口的照壁前,每人拿着一个小小的羊皮鼓玩。突然,门前来了一群骑马的人,个个身着青布长衫,留着辫子,戴着眼镜,身后斜背马刀,等家里人发现时,这两个小孩已经被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土匪头子抱在怀里,全家老小心惊胆战,因为两孩子已经落在土匪手中,死活难料。
巴子当时穿着黑色缎子布料做的薄马褂,底下穿的是白官布做的衬衣,头戴西瓜帽,后脑勺留个小发辫,脚穿一双棉线麻鞋,鞋头两朵红色绒线花,小圆脸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那个抱他的叔叔,不知到什么是害怕,还用两只可爱的小手摸摸土匪长长的胡子。也许是巴子长得太可爱了,土匪头子把巴子抱进院子,蹲下身子,把他放在地上,对所有人说:今天不杀生,把娃娃带走,所有人员全部离开,财产留下,否则,别贵本家大开杀戒。郝家大小哪敢逗留,青壮年抱起小孩,搀着老人一口气跑上了后山的堡子,关上山门,才算松了口气。这一次,所有土匪全部满载而归,郝家的洋烟、银元所剩无几。
多年的积蓄(洋烟、银元)被土匪抢走后,郝家老兄弟五人受到沉重打击。尤其是郝家老大,他是旧社会庄农人的典型代表,身强体壮,没有文化,他一顿饭能吃一大瓦盆。自打他记事起就一直在地里干活,艰辛的劳动造就他贪财、惜财、爱财,节俭、吝啬、小气,视财如命,这次被抢,他的精神彻底垮了,他没吃没喝整整睡了三天。后来,他振作起来,发挥他能耕善种的特长,准确把握春种秋收的时令季节,精耕细种,当年喜获丰收。后来他教老二耕地、播种、除草、施肥,教老三养羊、驯马、垫鞍、钉掌,教老四丈量土地、钱财算账、粮食统计,教老五压粉条、做豆腐、看水磨,兄弟五人各有所长,样样精通。被土匪抢夺的损失慢慢弥补回来。
三年后,郝家正忙碌着在粉坊做冬条子(冬天压的粉条),巴子的几个兄长分几路为商户赶着马队去送粉条,回来时有的驮着大豆、有的驮着大米、有的驮着银元,外出的外出,回家的回家,出货的出货,进货的进货,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有一天,全家老小忙碌完毕,人困马乏,到半夜子时,全家老小全部熟睡。寂静的深夜,只能听见骡马圈里牲口咀嚼甘草时发出的咯喯咯喯的声音,偶尔能听到马摇摇头吹吹鼻子,铃铛发出嘀哩当啷的声音。
突然,全村的狗发出咆哮,越叫越厉害,这时,一声枪响击破了沉寂的夜空,全村人都被惊醒,意识到不祥之兆——土匪进村了。男女老少连忙起床,每个成年男人取下墙上挂的马灯,压起灯罩,点着后让其他人随手捡起近旁的衣物随便裹裹身子,顾不得系鞋带、扣纽扣,青壮年扶老携幼,仓皇逃窜。由于小脚女人走不动,丈夫都背着自己的女人,怀里抱着年幼的孩童,撒腿就跑。
但郝家老四,那不是一个普通人。
那个年代找对象是父母媒约、指腹为婚的年代,结婚前男人是见不着女方的。郝家老四是方圆十里出名的帅男,多少名门大户都托人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但是他怕娶进家门的女人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他在成婚前先找了十个媒婆,每人十两银子,打发她们在十里八乡到有女儿的家里先去暗访偷看,最终决定取薛寨村薛商户家的千金进门。这个薛家小姐遗传了她们薛家的贵族血脉,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鹰鼻小嘴、明眸善睐,乌黑头发、丹唇微丰,杨柳细腰、芊芊长腿,玄少优雅、机敏聪慧,心有灵犀、善解人意,略知诗书、刺绣娴熟,妙哉妙哉,窈窕淑女!见过的人没有不说好看的,平时她深坐闺房,很少外出。上次土匪白天来,除了谋财还想猎艳,要不怎么对巴子那般友善。
等今晚,土匪头目仇冲(外号麻狼)筹划了整整一年半,在去年初夏不经意的谋面到今天,他曾多少次梦见意中人,有诗为证:意中人,隔一墙,寂寞相思愁断肠。重现秦月汉时光,独饮鹿血,与谁话忧伤。夜漫长,孤灯亮,招来蚊虫敲纱窗。恍惚依妹进梦乡,犬声四起,抬头看朝阳,梦一场!
郝家老四背起美人,将披在身上的那件连襟棉衣往自己怀里死劲一拉,用自己的系腰布揽在老婆的臀部上,在自己腹部打了个活结,飞速跑向村子西南方向的那片千年栎树林。郝家的另外一部分家眷跑到村寨正北面的藏身洞去了。麻狼紧盯的是薛家小姐、郝家四太太,几个土匪紧随郝家逃窜方向,由于路生,他们与郝家老四拉开了三五十米的距离,在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刻,郝家老四刚刚解开系腰布,扶太太站在那棵千年栎树后整理衣服时,感到嗖的一声,一块树皮从耳边飞过,这时,才传来一声枪响,原来那块树皮是土匪的枪射击飞落的,当时吓得魂不守舍的郝家四太太披在肩上的连襟外衣掉在了地上,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身上除了那件红兜兜盖住肚皮,洁白的上身全部露在外边,赶到跟前的土匪头目麻狼借着月光看了看绝世美人的玉体,稍微停顿了一瞬间,用枪尖挑起地上的衣服,递给了郝家四太太,其他两人拿起马刀砍向郝家老四,麻狼一胳膊夹起薛小姐,扶马上鞍,策鞭而去,马后飞起绝世成土……
待到天亮郝家人回到家中,所有财产都被土匪掠夺干净,就连中院上厅房门后,挂在墙上的那块豹子皮褥子也带走了。
这次遭抢后,郝家老大不长时间就去世了。郝家老四在人财两失的情况下,一蹶不振,成天以吸食鸦片麻醉自己,郝家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家道中落。
作者简介:张竞鸿,甘肃武山人,从军十八年,现转业在地方工作,热爱诗词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