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秋忙,向往事致敬!
早晨去锅炉房打水,看到小锅炉从八十度到九十九度上升很快,但从九十九到一百度却极其缓慢,总是不到,不免打趣道:“就像爬梯子上房,最初几个梯子铛儿好上,到房顶那一个却极其艰难”
“是啊,又害怕又难上”,瞬间引起了提水者的共鸣,“最害怕的是拔东西上房,人一只脚踏在比房顶略高的梯子铛儿上,一只脚踏在房顶上,然后弓着腰,拽着拴着粮食袋子的麻绳,勒手倒不觉得,都是粗绳,只是东西重,总怕两只手万一接不上劲儿,东西会摔下去;也许东西摔下去也不打紧,怕自己会跟着绳子一起摔下去。”
真是这样的,每次拔东西上房,都有过这样骇人的想法,总担心坏事发生,所以格外小心。
自从老家的平房盖成水泥房顶之后,麦秋季新收的小麦、玉米,都要弄到房顶上晾晒,防止发霉。这要比在场院里晾晒省心,不用每天搬来搬去,摊开、收起,只需一直摊着,下雨盖个大塑料布即可,无需搬运下来。只是每一次运到房顶,是个大问题。在还没有“上房楼梯”的时候,的确是要靠人的力量用绳子一袋一袋向上拔。
当年的恐惧,至今犹在。作为家里的壮劳力,我也曾经尝试过拔粮食。最艰难的是拉到屋檐下的那一刻,此时力气也用得差不多了,麻绳已经完全勒在房檐上,而东西却在房檐底下。将这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粮食袋子拔上来,必须让绳子离开房檐,两只手独立抓住麻绳,让绳子拴着的东西稍稍向外一荡,再使劲儿向上提,当袋子高于房顶,才有可能把东西弄到房顶上来。那东西向外荡的时候,要保障你的身体不荡出去,依然安然无恙,一只脚踏在梯子铛儿上,一只脚踏在房顶上,岿然不动。
的确,也有过将三分之一袋粮食拔上房顶的光辉历史,当然也有到了临界状态,实在没有力气将房檐下的袋子拉上去,为保护自己,让拴着绳子的东西,直接从屋檐下摔到了地上,不免惹来大人的一顿担心和嘲笑。
还是没有力气,尤其是臂力。
这样的活计怎么能让女孩儿干呢?都是男劳力干。是啊,男劳力不在家的时候,粮食又迫切需要上房顶晾晒,也会试着做。年轻气盛,无知无畏,总认为他们能干得了的,我也能干。我们都是将粮食分装成小分量,试试能行,再逐渐增加。
见过真正会拔东西上房的男劳力,哧溜哧溜,左右手换几下东西就上房了,麻绳没勒过房檐,没特意向外荡,他手里的麻绳一直在房檐外至少十多厘米的地方,他不需要勒屋檐,绳子也缓不了劲儿。只看那样的哧溜哧溜的麻利的拔,就让你瞠目结舌。
我所能够干的,就是将运到房顶的粮食均匀摊开,或者在地面上,装好一半袋一半袋,拴绳子,然后仰头说,可以了,拔吧。最风光的事儿,当然是拔粮食,那是头功,可惜,干不了,也害怕,尝试几次,彻底放弃。
人的差别好大!
忽然想起小时候,从井里打水,似乎比拔东西上房顶更容易些。先用双股绳子拴着铁水桶,慢慢顺到水面,猛的向一侧一用力甩,水桶就侧卧在水面,慢慢进水;假如水桶只浮在水面,还要来回用力、左右摆动绳子,来迫使铁水桶口慢慢进水,进到一半儿,就要制止了,多了拔不动的,好在井沿儿上比起房顶来好立住脚,且井口呈圆形,口小,站的位置就确定拔水桶上来时,不需要向外荡。有角度的站位,预留了东西上岸的空间。半桶水还是很容易拔上来的,倒入另一支没刷绳子的水桶里,再用这只水桶去打水。两个半桶就够了,解开绳子,网成一团,拴在扁担的一头。先将扁担两侧的铁链铁钩在木扁担上绕一圈,恐人矮担不起来,用水担子勾住两只铁水桶,两只手用力攥着水担子两头儿的铁钩,避免来回晃动,就摇摇晃晃担水回家啦。
说来很繁琐,去打水却极有趣儿,这是大人不愿让干的活儿,担心掉到井里去,越是这样越是愿意尝试,说实话,次数不多,最重要的是一次也没有掉下井过。
有时遇到熟悉的大人也打水,他们只需用水担子钩住水桶,放进井里,只用力摆一下,就将近灌满整桶水,如不满,还会将水桶重重的蹾进水里,听到“噗通”一下,水桶就很满了。水担子中间的木扁担、两侧的铁链子,他都不嫌硌手,两下就拉上进来,将他那一桶分到在我的两只桶里,然后又是一摆,一蹾、一拉,再重复一次,他的两桶水也满了,人微微一蹲,扁担上肩,一颤一颤回家了。
他们用不着拿麻绳来,不用系上,也不用解开,省了很多麻烦,无需任何工具,只需一副水担子,且他们担水的姿势非常优美,一颤一颤,左右就劲儿摇摆,看着他快拐进胡同到家了,我才担起担子,攀着担子两侧的铁链、铁钩,一步三摇地上路了。
用水担子打水,容易将水桶掉进水井里,系上麻绳,则万无一失。水桶掉进水里,他们也不害怕,用担子的钩子在水里勾一会儿,有时人趴在地上,脸朝向水里,左右勾上一会儿也能勾上来,只是这样太惊险了,我从来不敢尝试。
其实最盼望有个小水担子、小水桶,专供未成年人使用。水缸很大,打满一缸水需要好几趟,一般都是急救一趟,剩下的都是大人们做。
最震撼的是,村里有一个一只手的男劳力,他的另一只胳膊有一部分,胳膊肘以下的小臂很短,没有手掌,只有一个“圆馒头”。他从井里打水时,用那一只手拔,另一只断臂和腿挤压住井绳,那手再深下去,抓住绳子用力提拉,到井口时,就是独手单提高挑,水桶会溅出一点水来。想想四肢健全的还不如人家这“独手大侠”,不免偶尔愧疚。挑井水吃的年代,“独手大侠”,就是村里的一个传奇。那,向房顶上拔粮食,也应该是一样的姿势?
就是眼下的季节,过麦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活计,家家户户都要做一个打麦场,多数是几家人合伙做。做打麦场也需要打水,不是去井里打水,而是去坑里。需要先用水泼场地,再赶着牛拉着石头磙子碾压,使其坚硬且表面光滑,如此,这个打麦场就光滑不起土,且麦粒儿也不 也不会被压进土壤里了。一般都是早晨傍晚时泼场,天不热,更多时候还有风,穿着凉鞋或者是光着脚丫,免得把布鞋弄湿了。还记得需要穿个稍微厚一点的上衣,以免肩膀硌得慌。
先在坑边儿挖一个土井子,便于灌满水桶,从坑边儿上坡儿的路上,还会挖几处放脚的地方,上下各一处,都是斜着上下。所以说,泼场很好玩。打水,不再害怕,上岸有蹬头儿,且几家人一起干,热闹。小孩自然慢,如果我占有那个有蹬头儿的路,那动作快的人只能走其他的坡路。一两步就能上去,人家完全像是担着空担子一样轻松,而且脚像走在平地上一般,他们两个来回,我这一趟还没回去;他们一趟水泼水的面积,我却到不了一半儿。尽管受到玩笑般的责怪,依然会不知耻,继续凑合着干。
最担心的是,一人一副扁担恰好,偏偏又来了一个劳力,只听见,快点把你的水担子让出来。不容分说抢过我的扁担,将绕在扁担上的铁链子放开,就噔噔噔的开始了,便只有在场边儿看水在旱地里消失的份儿。
如今,农作物收割后碾压,再也用不着打麦场地了;晾晒粮食,再也不需要上房顶了;吃水,再也不打井水了;想挑东西,连扁担都寻不到了。那些陈年旧事,再也没有了重新做的可能了,只能在头脑里过一遍,作为麦秋忙季,对往事的致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