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巴彦淖尔串了一趟门
在过去,串门是慢时光里很重要的一种充满仪式感的活动。
尤其是在青草发芽之前或者秋储完工之后,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就像休假一样,会专门腾出一段时间用来走亲访友(女人们有时候也会把这种活动叫住娘家),当地的方言叫串门。
我这几天就是带领几个好朋友回巴盟串门去了。
巴盟虽然不是我的出生地,但在我人生的经历中,巴盟生活的那几年改变了我的味蕾、我说汉语的嘴,我童年里对世界最初的认知以及三观构建的底色。更主要的是巴盟这两个字里存着我从牧区来农区上学的自卑、憧憬、温暖和遗憾。所以之后无论离开巴盟多远,我的审美、办事的思维,甚至想家的诱因都与巴盟有关。至今,我心中的食谱都是按照炒米奶茶、焖面、烩菜、酿皮、糖麻叶、肉焙子等等依次排列下来的。
这次回巴盟串门是源于我的好兄弟烨。
烨是我十几年前一块培训的同学。那时候,我还在体制里上班,刚好三十岁。单位里派我外出学习两个月,正好和巴盟来学习的烨子成为了同学并住一个宿舍。
烨子比我小三四岁,因为巴盟的原因,很快我们就找到了聊天的共同话题。比如是他告诉我体校院墙外的那一条老巷子前几年就拆迁了,政府广场的老白杨早变成纪念碑了,我也分分钟向他打问到了百货大楼旁的酿皮点早不开了,放炮炸了三根手指的修自行车的老徐头前几年就死了。也是和他聊天中才发现一个人对一个地方的记忆往往不在那些宏大的叙事中,而是在像指甲缝里的灰一样嵌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
当然,我们也会为究竟是三胖蛋的酿皮好吃还是改改家的有味道而据理力争,为从城区到陕坝究竟是八十公里还是九十公里而争论不休。那时候我们都是心怀抱负的有志青年,很快地从半遮半挡地为自己的描画未来,转换成轻松地把刚开始认识客客气气地某副主任,开玩笑地临时提拔成描画未来里的某局长。那时候,我们半开玩笑地互相提醒成了某局长之后可是不要像某某某一样给我摆臭架子,小心我抬死你的。
那时候的快乐简直轻易到了一碟花生米,一瓶二锅头就能喝到高潮,那时候的简单哪怕对方一句心不在焉的夸奖就能骄傲半天;我见证过他第一次坐飞机的囧事,他也记住了我因为多开几十元的报销发票和服务员据理力争的样子。我自告奋勇给大家唱歌的翻车现场,成了他快乐的源泉,有那么几天我几乎是他行走的笑话,看我一眼就能让他笑得前仰后合,用他的话说:这圪蛋一会没防好,嗷一嗓子吼出去,太意外了!
之后,他故意十分认真地以一个宿舍的名义照看着我的行动,生怕我这个爱出风头的狮子座又不知道闹出什么笑话,他以我们宿舍的名义水到渠成地行使着兄弟情义的情分。喝醉酒是他把我背回宿舍的,我也顺路帮他买几罐他喜欢喝的一款饮料。那时候的情义点火就着,我们互相收集着对方的糗事和段子,深信不疑地认定对方就是人海里遇到的那个知己,对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用尽全力地表现自己。
很快两个月,我们又回到了各自的生活中,刚回去的时候,我们会互相打探着彼此的消息,也不停地捎话,有机会一定来自己的城市喝一场酒,或者冷不丁在某个醉酒的晚上不分迟早打一个电话过去,谈话的内容也几乎离不开那两个月的经历,互相拆台,互相揶揄,互相捧杀,又互相鼓励。
但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新的环境、新的经历中没有了彼此,我们无声无息的失联了。即使偶尔出差去到对方的城市也找不到联系的理由。再后来,我从体制里辞职出来,更是觉得疏远得合情合理,因为从心底里生怕那两个月的情分成为我们疏远的借口。想不到,前几年,他不知从哪里要到了我的微信,依然是那明亮的声音,依然是那无拘无束的亲切,开门见山地语音给我:载圪蛋在哪扬脚片子的了,咱们弟兄们可是得联系了哇!听到他的语音,瞬间就回到了那两个月的时光,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直呼其名开起了玩笑。
他专程以开会的名义来我住的地方开会,一场烧酒就打回到了我三十岁时候的原形,酒场上马不停蹄地从一开始矜持地小杯抿一下,变成了主动要求换大杯,再后来的眯着眼睛告诉服务员“给我杵满,我再跟老乌干一杯”。半醉半醒的烨子搂着我的肩膀说:这回再不来往,你妈的,就求意思也没有了!
去巴盟串门!
这是我2021年最重要的行程,我要像三十岁那样,把点火就着的情义燃烧到沸点,招朋唤友地昭告天下,我要去巴盟看我烨子兄弟去啦。
这几天,每天都被感动着,他的热情让人觉得这就是久别重逢该有的样子,我们像三十岁遇见的那次一样,为了究竟是我唱的好还是他唱得好而互不相让,我们也会为能代表巴盟的特产究竟酿皮还是瓜子而不相上下。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样子,却如此细心的考虑到了几点几分拍戈壁最好,蒙餐和汉餐如何搭配,甚至为了配合我这个文艺老男人专门邀请他有才华的朋友全程陪同。
我们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就立马回到了三十岁的样子,互相弥补着这十几年来没有参与的过往。我们互相开玩笑说,锁着一抽屉彼此的档案和糗事,分享着这些年来的遭遇和经历。他说:再好的兄弟也要经常往来的了!
这话我认可!
回来的前一晚,他专门把我们拉到陕坝吃饭,在车上,他一本正经地说:从临河到陕坝记住了是50公里!当然全车人不会明白这是只有我和他才有的梗!
晚上喝到二潮的时候,我自告奋勇要求给大家唱歌,他依然是当年认识时候的样子,好像我杀猪调的尴尬与他有关似的,故意往后一撤,十分夸张地安顿周围朋友说:载圪蛋,唱歌克是意外了,小心射你们一鼻子血的啊!
说罢,还学着我当年的样子来了一嗓子“高高的梧桐树啊,啊呀呀,”。当然,我故意当面逼着问他:我唱得怎么样?!他捂着嘴笑着说:真难听!
其实,我中途上厕所的空隙,我在卫生间清清楚楚听见他骄傲地向大家介绍我歌曲和文章,口气中都是那种由衷地替我自豪的声调。等我回到席间的时候,他立马又玩世不恭地嘲笑我:载圪蛋唱歌全凭脸皮厚!那一刻我从心里感到了温暖,我知道有一种情义就是我可以扁他损他,但是其他人半句也休想!
晚上回去要见我的一个小粉丝兄弟(后续会写写我这个小粉丝兄弟的故事,是他让我对文字有了信心的),他也执意要去,我知道他第二天的工作很忙,就劝他早点回去休息,他开玩笑地说:载圪蛋是不是见女粉丝去呀,我得替嫂子照看着点。我们去的烧烤点,估计因为他生活习惯使然,明明发现他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太适应,但是为了不扫我们的兴致,故作轻松地哼着艳俗的歌曲扭动着腰身想和我们融在一块。在闪烁的灯光中,他的身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回来的路上,我突然很感谢我三十岁那年的那两个月的培训,也很庆幸当年那种对情义的坚信,因为巴盟两个字认识了这圪蛋,居然十几年的岁月依然没有消磨掉他对情义的在乎和认真!我也庆幸,我还有串门的心情,在车水马龙的人间,调慢了日色,因为情义让串门变得这样充满了仪式和名正言顺。
其实,我早应该明白,当你的心慢下来的时候,情义和在乎是另一番美妙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