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续集连载1

我的《风起》已经出版发行5年多了，加印多次，在机场和网店热卖了5年，也算畅销吧。我早就写好了《风起2》一直不敢拿出来，怕被人批评。朋友们总是催我赶紧发续集，拖得太久了，只好开始连载，敬请批评哦。

微信朋友圈

丁刚强调离朝阳市的消息，最先是在微信朋友圈里公布的。

在我们这个国度里，大多数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莫谈政治。休论国事。而现实并不如此。早年坊间的小道消息，现在的微信微博，传播得最快的，还是政治新闻，其中主要是人事变动的消息。谁谁谁升迁了，谁谁谁出事了，那是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报纸角落里，电视屏幕打飞字的人事任免公告，或是处分某人的通报，那可是最有读者的。

有关丁刚强的微信贴子也不例外。他在朝阳市工作几年，年年都有热帖环绕，最热闹的莫过于被网络热捧为“抗洪书记”。这一次不同的是，他可能要工作变动了，但也还是在走组织程序的过程中，居然就有人把还未确定的动议捅了出来。

这些帖子有很多版本，有简有繁，其中最简洁的版本是：

因网络报道而蹿红海内外的朝阳市委书记丁刚强，一直官运亨通，最近已经上级组织部门考察，决定提拔任用，不日即将赴省会履新，出任省政协副主席。

发这个朋友圈帖子是谁，丁刚强不知道。因为帖子转了很多次。按理说，最初发帖那条微信，应该是有记录的。但转贴的人都是好事的人，总要自己编辑一次，添点油，加点醋，把事儿说得和真的一样。好像发帖的人本身就是组织部签发任命文件那个人，遣词造句和正式文件别无二致。要查出这样帖子最初出自何人之手，是要专业人员或专业机构才能做到。

这个帖子当然不是空穴来风。丁刚强也知道自己将要调离朝阳市。因为欧阳晋书记已经和他谈过了，上级组织部门也派人来考察过，应该有的投票民意测验、考察谈话等程序已经走过。按照常规，丁刚强应该在春节后或是春节前的人大政协会上听候选举结果。干部任免，尤其是省级干部的任免，都是这么一个套路。

按照这个套路计算，眼下刚刚过了国庆节，他在朝阳还有大约一个季度的时间。

丁刚强有手机，也申请了微信账号，因为特殊的身份，不会主动去加别的微信朋友。只有那么几个亲友部下和几个铁杆粉丝。他一般只看微信朋友圈，不便去回帖或是转发点评，更不会自己发个什么朋友圈帖子或是晒个照片什么的。

上面这个帖子是柳如是在第一时间转发给他的。

丁刚强的第一感觉是，这不是好事。组织部门还没有正式发文的事儿，尤其是要通过选举投票的事儿，现在被别人捅了出来，很可能是那些与自己有着这样那样厉害关系的人做的手脚，看似先声夺人，实际是在害人。微信这么一晒，走在了组织部门的前面公布信息，要不是泄密，要不就是想造成既成事实。湖南省有个地委书记，调到长沙市做市委书记，暂时好没有任命为省委常委。报纸报道他的活动，按照既往的惯例，省会城市的书记一般是省委常委，记者不假思索地把他也写成了省委常委。这可惹了大的麻烦，弄得这个书记正式要求报纸公开纠错，在一段时间内，他逢人就做检讨，拖了两年才被任命为省委常委。

这个事例说明，先声夺人，此为官场一忌。

眼下针对丁刚强，弄出这么一个帖子，丁刚强感觉自己被架到火上在烤，很可能就没有戏了。

这也是柳如是心急火燎的原因。

未必是民间组织部在造谣

丁刚强却说，随他去吧。他给柳如是打电话说，现在这网络，封堵得住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难道我还能派人去查？谁会给你去查？且不说这转来转去的帖子，未必真能查出什么名堂，就是查出来了，你还能把发帖的人咋的！

他安慰柳如是说，没有事的，是祸躲不脱，是福必然来。

柳如是在电话那头也笑了，她无可奈何地说，咱们还真拿这些人没有辙。

市委副书记兼市长金磊也看到了这个帖子，晚饭后特地跑到丁刚强在市委招待所里的住所，把自己收到的几个帖子点给丁书记看。这几年里，丁刚强把金磊从县委书记提拔为副市长、市长，可谓知遇之恩。“恩公”的这次可能的升迁，与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或者说是荣辱与共，金磊当然十分关注。

丁刚强看了帖子后，笑了。他说：“我们从省委机关出来的干部，这种把戏还见少了？值不得大惊小怪的。”

金磊说：“我觉得是有人在玩把戏，怕节外生枝。”

丁刚强还是说：“是祸躲不脱，是福必然来。别管他们了”他给金磊递过去一杯茶。金磊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接着，他就和金磊商量第二天的扶贫会议需要解决的几个具体问题。

送走金磊，李远来电话了。他也看了朋友圈的帖子，认为这是民间组织部在造谣，是故意在搅混水。作为分管过网络宣传工作的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自然知道这个帖子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他想利用网管部门的手段，认真去查查，弄明白这些帖子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但真要动用手段去查，他要征求老同学的意见，免得把事儿弄糟。

丁刚强却说：“我倒不认为是什么民间组织部谣言。你不查也就罢了，如果真的动用手段查，说不定真惹出麻烦来。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看看那些人到底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李远在电话那头苦笑道：“老同学呀，你毕竟作了几年市委书记，练出了一身金刚不倒的本事，沉得住气，佩服佩服。”

丁刚强爽朗地笑道：“什么金刚不倒，练地打滚一身泥，什么脏水也就无所谓了。” “练地打滚”是江东人的一句俗语，大意是在泥水里摸爬滚打时间很久的意思。

许晴晴的老公罗斌也从香港打电话来，他很冷静地劝丁刚强别担心。罗斌被省政府派驻香港的时间久了，可能是旁观者清，悟出了内陆的一些套路。有一个套路就是，某个领导干部异动之前，组织部门或许会故意放点风出来，看看外间有什么反应。香港媒体常常就有这样那样的小道消息，那是有人故意放风出来，是先试试水，看看反应的。一般来说，媒体的传言是准确的，不然那报纸还会有人看？有的人故作聪明，积极响应，那必败无疑。有的人负面反应太大，只好另作主张。

丁刚强又把罗斌的说法电话告诉李远，李远说：“我可没有想到这一出，老罗说的这个，也许真是那么回事。”

他又说：“那就以不变应万变吧，静悄悄的，什么事儿也甭做。”

李远说静悄悄的，丁刚强的心里一点也不平静。在微信激起的千层浪波里等待了几天，省委组织部通知他立马赶回清溪市。

他也顾不得欧阳晋要求他不再开公车的警告，不带司机不带秘书，独自赶回清溪市。高速公路上空荡荡的，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祸是福，只好打开收音机，加大油门一路狂奔。

收音机里居然播送着省政协常委会刚刚闭会的新闻，新闻报道说：常委会选举通过，补选丁刚强同志为省政协副主席。

丁刚强以为自己听错了，把汽车拐进路旁的停车区域。打开手机搜寻出江东日报社的微信公众号，确认刚才听到的那条新闻是真实的。他心头掠过一丝丝莫名的感概。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庆幸还是无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和谁说，打算关了手机继续上路。

正思忖间，手机微信又滴滴滴响了起来。

微信是妻子任萍发来的，告诉他一个消息：儿子小强和儿媳小晴，下个月要从美国回来啦。

新到的纳税人

在芝加哥飞往上海的航班上，丁小强和小晴一直在玩折纸船的游戏。他们特意带上飞机的一小叠纸片，在他们手中神奇地演变成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不断变换队形，有规则地排列在小桌板上。这是他从老爸那里学来的把戏，聊以排遣万里航程中的无聊和孤寂。

直到航班达到清溪机场，丁小强才知道和自己聊了很久的邻座、江东小老乡的名字叫吕萍萍。

飞机着陆后，在各自收拾行李时，吕萍萍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赫然印有“中美合资吉祥电子有限公司总经理”几个黑体字。

丁小强歉意地笑道：“很抱歉，我没有名片。”

吕萍萍递过手机说：“刷个微信号吧，咱们别白认识一场。”他很夸张地笑着，声音虽然沙哑，却有好些个分贝，弄个前后左右的旅客投来鄙夷的眼光。站在丁小强后面的罗小晴，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提包遮住了自己的脸。

丁小强拿着吕萍萍的名片，觉得很诧异。这个穿着满身名牌，一路上谈吐飞扬的帅小伙子，怎么会取一个女里女气的名字？小晴见他想问明白，赶忙用个手指头捂住了小强意欲张开的嘴巴。

在入境检查的时候，丁小强很有礼貌地和吕萍萍握手告别。因为他们分别从不同的通道入境。吕萍萍拿的是中国护照，而小强他们二人已经是美国公民了。

清溪机场经过一番装修，变得有些富丽堂皇。丁小强取了行李，穿过出口前的这个大厅，就感觉与美国机场不一样的气派，头顶的灯饰，室内的广告灯箱，还有楼上楼下的餐厅酒吧，材质和技术手段堪称世界一流。他在十三个小时前离开的那个休斯敦国际机场，不论是大厅还是出口处的候车通道，怎么也比不上清溪市的这个国际机场。美国南方的那个大城市，在美国也是排在第四第五的大城市，但休斯敦国际机场，最多也就是中国地市一级高铁站的水平。

丁小强好奇地问身边娇小的妻子小晴：“这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吗？看这机场的硬件建设，肯定花了纳税人不少的银子。”

小晴笑笑说：“你是美国的纳税人，这里没有花你的银子，哪来那么多的感概。”

小强无语。他将几大件行李搬上机场免费的行李车，没好气地说：“问题就出在咱们的老爸，他硬叫我们回到中国来做纳税人，将来我们交出去的银子，不知道该建设什么样的豪华建筑了。”

小晴依旧是乐呵呵地说：“反正已经回来了，哪来那么多感概？看到这么漂亮的机场，应该开心才是，怎么会引来你这么一大通议论。”她一只手把行李车接过来，另外一只手拉着小强，快速地向出口走去。

小晴的爸爸罗斌早早地等候在那里，正挥动着遮阳帽和他们打招呼。

小晴撇下行李车，朝着罗斌直奔而去，哈哈哈哈大笑着抱着爸爸的脖子，撒娇地亲了好一阵。

小强拖着行李走过来，很礼貌地向罗斌鞠躬行礼，问道：“我的爸爸妈妈怎么没有来？”

罗斌正不知如何解释，身后立马传来了任萍的声音：“来了来了，正赶趟。”小晴转过身去，看到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丁刚强夫妇，轻声地叫着：“爸爸妈妈终于都到了。”

任萍拥抱着好久不见的儿媳，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差点迟到了。还不是因为你爸爸，他不要司机来，说今天是私事，坐磁悬浮列车挺好的。这不，差一点误事了。”

小强却说：“爸爸这就对了，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清白，那才叫一个好。”

罗斌忙解释说：“现在不比以前了，上头抓得紧，微信微博传得快，别让人家钻了空子，拍个照片，弄个帖子什么的。老丁这个身份呀，注意着点好。”他这么一说，大家乐呵呵的。丁刚强夫妇迟到一步，倒成了该表扬的理由。

罗斌说：“咱们先不急着回家吧，进城找个土菜馆，让小强他们俩吃个江东菜。离开清溪市这么些年了，也该尝尝家乡的味道。我已经预订好了江东春餐馆，许晴晴大厅长散会后直接去那里。”从罗斌说话的口气可以听得出，许晴晴在家里也是摆着领导干部谱儿的。

小晴很快就表态了：“赞同，我要吃黄鸭叫，带汤的，黄鸭叫煮白豆腐。”

丁刚强点点头说：“老罗，你开的私家车，只好麻烦你把行李带上，小晴小强和任萍跟你的车走。我还是坐磁悬浮回去，难得一次一个人独往独来地行走，我顺便买点米酒带过来。”

汪洪亮还是总经理

丁刚强话音未落，他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别去挤什么磁悬浮了，哪有你这个级别的干部去坐公共交通的。我停车耽误了一会，迟到了，对不起哦。”

原来是汪洪亮。

汪洪亮还在星火集团做总经理。

汪洪亮早就辞去了江东日报社的处长职务，开始做职业经理人，帮助丁刚强打理星火集团的业务。最初几年，他还把人事关系放在江东日报社。后来许晴晴升任江东省新闻文化厅厅长，兼作省委省政府的新闻发言人，再也不能直接罩着汪洪亮了。正好星火集团股份制改造，当时的董事长丁刚强让总经理个人持股，汪洪亮便干脆辞了公职，做起了名副其实的企业家。小强做过一段时间星火集团名义上的股东，要签署一些文件，少不了与总经理电子邮件往来，彼此都很熟络。汪洪亮去美国出差，不管是顺道还是绕道，都会去看看他们小两口，讲讲国内的故事。小强和小晴对于国内的了解，除了从网络信息中获得一些以外，很多是从汪洪亮那里得知的。汪洪亮每次带去的江东特产，那些小饼干小点心，还有些个小饰品什么的，都会让小晴激动好些天。小强他们也会尽地主之谊，开车领着汪洪亮到各处风景名胜转转，或爬山，或划船，或是支着帐篷在野外露宿，就着啤酒数星星直到深夜。在他们看来，这个其貌不扬的汪叔叔，很是个性情中人，很是个亲近之人，互相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语。

“汪叔叔来的真及时，我和小晴坐你的车，好久没有听你说故事了。”小强转过身来，抱着汪洪亮说。

汪洪亮听小强这么一说，很是得意，故意甩起京腔大声说，：“那感情好，咱们走着呢。”说罢，拎起两个大行李箱往停车场走。

汪洪亮是从丁刚强的秘书季晓春那里得知小强小两口今日回国的消息，风风火火从星火集团赶了过来的。

这些年来，汪洪亮从来没有把丁刚强当作首长或是老板，他把自己的身份定位得很准确：丁刚强的小师弟。准确地说，就是一个小弟弟。大凡丁刚强不好出面的一些事儿，他会挺身而出，干净利落地做好摆平。他们彼此之间甚至不用说一个谢字，心照不宣，或者说心心相印。

丁刚强离开朝阳市委回清溪城已经快一年了。欧阳晋书记调离江东省，去全国人大担任常委之前，趁着年末人大政协调整领导班子的机会，将丁刚强提拔到省政协担任副主席，兑现了先前的承诺。丁刚强向省委，准确地说，是向欧阳晋书记，推荐金磊接任市委书记。金磊的任命没有什么大的曲折，市长接任市委书记，一般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儿。老书记在离开朝阳之前，最后一次讨论干部问题，金磊主动提出要“好好安排一下丁书记的秘书胡建设同志”。首长离任前，秘书要提拔安排好，这是大家都认可的潜规则，常委们没有什么不同意见。胡建设跟了丁刚强好几年，首长用顺了手，本想把他带到省城去的。现在朝阳市委既然可以“好好安排一下”，也就是提拔任用胡建设，丁刚强无话可说，便顺水推舟认同了。按照金磊的提议，胡建设卸任秘书，出任朝阳市委副秘书长。在丁刚强没有离开市委之前，暂不安排别的工作，照旧为书记服务。

胡建设随丁刚强到省政协报到后，在那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不久便和省政协秘书处新派来的秘书季晓春做了交接，回朝阳市委工作去了。朝阳市委有好几个副秘书长，每人分管一摊子事儿。金磊要胡建设分管机关行政事务和对外接待工作。在熟悉机关事务的人看来，这事儿虽然杂点儿，倒是一份很有油水的活儿。

作者张效雄，记者出身的作家，湘潭大学毕业，湖南日报社高级编辑，原副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