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秋 || 再读《渔父》 / 四六文摘

再读《渔父》

艾秋

之前读《渔父》，写过微文，因受550字数限制，不能尽达吾意，今重读细品，又引发了诸多感想，拾笔再来，直抒胸臆。

是日，被流放的屈原面带憔悴正在江边游荡，与渔父相遇，堂堂的三闾大夫，奈何落迫到如此境地？渔父不解。“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圣人不凝滞于物”可“淈泥扬波、餔糟歠醨”，……楚国著名诗人、政治家，赫赫有名的三闾大夫和打鱼的老者，学识、地位悬殊，不可同日而语，然他们之间一场史无前列的对话却流传至今。

传说《渔父》为楚国人思念屈原所作，可以想见，楚人是多么希望他们的三闾大夫不投汩罗啊！读《渔父》，我同样感慨万端，执着的屈原和旷达的渔父，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你走你的阳光道，我投我的汨罗江。谁是谁非，莫衷一是，此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屈原和渔父三观迥异，一个信道一个尊儒，尊儒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注定为民族而生。国将不国，皮之不在，毛将何存？

屈原忠心为国，触犯了权贵，遭诬陷被流放。他尽管心如死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怀揣希望，愿以自己的死来震撼民心、激励君主，唤起国民、国君的觉醒，他的爱国主义精神千百年来受推崇，被敬仰。奉道者打破格局，与世人合一。望着眼前倍受煎熬的屈原，也许渔父会想，花有重开日，人死不能复生，生命重于泰山，你不只有楚囯，还有父母和妻儿……已所欲勿施于人，面对屈原的决绝，渔父终是吝其口不再相劝，莞尔钓歌划船而去。

水清则无鱼，退一步海阔天空。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世事难料，也许有朝一日峰回路转了呢！与世通融，与天地同在，此刻，我盛赞渔父。汉代杨雄同样不理解不赞成屈子所为。一时间，我甚至主观臆想，屈原是逃离是解脱，甚至埋怨其懦弱。

掩卷沉思，渔父和我们都不是屈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屈子不正是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嘛！有大志者，宁可玉碎，决不瓦全。屈原早已将自己的灵与肉注入到《离骚》《九歌》等不朽的诗作里，那是他用血泪书写的生命之歌。刚而不柔，宁折不弯，其恢宏之志岂是我等凡夫俗辈能懂之？

古往今来，如屈原为了理想置生死于度外者比比皆是。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西楚霸王项羽被汉军重重包围之时，面对自己的失败，美人名驹的归宿，这位盖世英雄显得何等苍白无力，只有深深的无奈和叹息。乌江亭长来救，他可以选择逃生，然无颜见江东父老，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决然挥刀自我了断。

在常人看来，著名爱国将领、词人辛弃疾若同平常官人一样守于现状，他和家人完全可以安稳度日，可他不是平常人，他要弃大宋之疾，弃天下之疾。因倍受猜忌排挤，壮志难酬，一生郁郁不得志，发出，“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的悲叹；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唱出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正气歌；明朝于谦以“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的诗句咏志；清代龚自珍的“青山到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更有精忠报国的岳飞，写下千古传诵的爱国名篇《满江红》……铁骨铮铮的英雄豪杰形象令我们崇敬。伟大理想和远大抱负就是他们的天，理想破灭是最大的痛，所以勿宁死，决不苟活，他们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熠熠生辉。他们凛然告诉世人，高洁清冷是必须永远坚守的风骨和气节。

村上春树说：“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人各有志各有命各有所情和所爱。改变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达观沧海笑莞尔。我国文学史上的大文豪苏轼，一生不是被贬谪，就是在被贬谪的路上。“乌台诗案”是他政治生涯里最悲惨的一次，他曾想投湖自杀，求死固然容易，但他坚强地选择了面对命运的未知。在坎坷的人生路上，他始终没有放弃飞翔的梦想，诗酒趁年华，求而不得就随缘。他创作了几千首诗歌，或励志，或哲理，或美景，或美物……诗中有诙谐、有自嘲，更有深深的悲伤。

如果说屈原之于渔父，是对夏虫不能语冰的话，那么，屈原和苏轼确是可有一比的。有远大政治报复、才华横溢的屈原，遭贬谪，心中的苦闷和绝望更与何人说？那么豪放在外，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的苏轼内心同样是孤独和寂寞的，而他却选择了别样人生。一生颠沛，在繁忙休憩之余，一盏茶，一本书，身心舒泰，怡然自乐。千古绝唱《赤壁怀古》等诗文成为文学史上一笔宝贵的财富，和他的名字一样。

万古不朽。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那些嫉妒苏东坡，想置他于死地的小人们，不会想到，东坡无论到哪里都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一生豁达，硬是把别人眼中的苟且，活成了自己的潇洒人生。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试想，如果屈原不投汨罗，凭他的才华，余生不知还留给世人多少，可是，没有如果。

“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历史上有“谋圣”之名的鬼谷子主张天下一统，世间清平。策略不受重用，泰然处之，然他门下弟子苏秦、张仪、孙膑等在历史上个个赫赫有名，都创下了经天纬地的功业，因此，他也成为了“纵横祖师”。

真正拥有大格局的人，他们考虑的不是自身利益，也并非一城一池甚至一国的得失，而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所以，以鬼谷子为始，纵横家们的目标是“平世”而非“乱世”。苏秦合纵抗秦，为保六国百姓，张仪连横助秦，为一统天下。正是胸中蕴含大智慧，他们才能凭借三寸不乱之舌直断家国兴亡，凭借智慧和谋略搅弄天地风云变幻，受兆民崇拜、万世景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多少年都不晚。韩信受胯下之辱成就刘邦统一之大业；司马迁受腐刑而做《史记》，他们流芳百世。

此刻，我想对屈子说，如果你有更宽广的心境该有多好！救不了楚国，可以放眼天下苍生。一如有鹍鹏之志的鬼谷子和司马迁们，那么你人生终将变得更辽阔而壮美。可是，满腹才华的你凄凄惨惨地走了，汨罗江水长流依旧，幸灾乐祸的是那些小人们，而把难过悲伤留给了所有爱你的人们。

渔夫者有他们的自在，屈原们有自己的坚守，例证反证纷至沓来，儒家的精髓固然值得学习，那么“不滞于物，不困于心，不乱于人。”道家逍遥的人生智慧，同样值得细细体味。儒家也好，道家也罢，都是历代先贤的努力，也是后辈生民的选择。反观《渔父》，随机应变，适应环境是一种能力。君子的刚强应该善于与现实协调，放下过去，放下我执我念，放眼天下和长远，生命才更有意义。高手在民间，渔父的超然、从容、平和，与世相融合的圆融中庸之道，不失为人生一种境界。两军战前勇者胜，生活在纷繁复杂的人世间，柔者胜。

国家不幸诗之幸，如果屈原不投汨罗，《楚辞》会更丰富，不知又会有多少《离骚》《怀沙》之作饱世人眼福。此刻，在无比敬仰屈原的同时，我不胜唏嘘，想必楚人和我有同感，他们在思念三闾大夫的同时一定不胜扼腕，于是有了传世之作《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