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台 | 方炳祥: 一坛子银元
一坛子银元
方炳祥
赖二哈开始建楼房了,他在泥瓦匠的指导下,用铁锹吃力地挖着基脚。干了一会儿活,他那两个外露的鼻孔和两片肥厚的嘴唇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他直起身子,在泥土里插好铁锹,把衬衣脱掉,扔到前面的一堆红砖上,顺手捋下脑门上的汗珠,随即向身后甩去。
“哎呀!你个死二哈,你没长眼睛么?你看你这甩的哟,弄得老娘一脸臭汗!”赖二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串尖利的女音,扭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金媒婆。她正一边责怪,一边用纸巾擦着脸。
赖二哈一见,脸上立即堆满笑,赔着小心说:“哟嗬,您莫怪,真是误打误撞啊——金阿姨,您看,我开始建楼房了,您再帮俺介绍个媳妇吧。”
“老娘曾经为你介绍过几个女子了,可人家都看不上你那熊样。你家如今建楼房了,也许有戏。”金媒婆用手扇着风,又说:“现在的女子们现实得很咧,你的软件不行,只有靠硬件了。”
赖二哈搔着头皮,咧开肥厚的嘴唇憨笑着说:“嘿嘿,那是那是,只是又要劳您费心了。”
送走金媒婆,赖二哈光着膀子继续挖土。忽然,他的铁锹触到一个硬物,他一边嘴里嘟嘟哝哝,一边用铁锹探探索索地挖出硬物,原来是一个陶瓷坛子。他把坛盖打开,发现里面全是圆圆的小玩艺儿。泥瓦匠一看,欣喜异常地告诉二哈:“你小子真走运!这是从前的大户人家埋藏在地下的银元,也叫'袁大头’,可以拿到镇上的银行里去兑换人民币。你小子发财喽!”赖二哈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抱起坛子就往镇上跑。他跑得很快,浑身大汗淋漓,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一个趔趄失去重心,摔了一跤,坛子摔碎了,银元撒了一地。他蹲下身子在地上捡,可是没有什么东西装银元。二哈急得直拍胯子,醒了,发现自己睡在自家的破床上,刚才是在做梦。
赖二哈出生的那年,村里刚实行联产计酬责任制,村民们嫌他的父母干农活不卖力,都不与他家联产。于是,他的父亲决定出门“挑荡荡”赚钱。所谓“挑荡荡”,就是挑着水桶长途贩卖鱼苗。贩卖鱼苗这个行当有很多作弊的窍门,往往鱼贩们成功交易了好几个养鱼的老板,却根本没有将鱼苗投放进养鱼池,因此很赚钱,但风险也很大。他的父亲断断续续地贩卖了十来年鱼苗,不知是智商不高,还是运气不好,他钱没多赚,打却没少挨。最后一次是在黑龙江省的一条大河里投放鱼苗时,被养鱼专业户发现他是惯犯,一顿暴打之后,把奄奄一息的他交给当地派出所,当晚就死在拘留室。警察来赖二哈家里处理后事时,二哈的母亲正在邻居家里打麻将,听到噩耗后哭天抢地,找村委会干部出面,总算料理了后事。没过几年,二哈的母亲守不住了,改嫁他乡,丢下二哈与奶奶相依为命。不久,奶奶也死了。从此,赖二哈成了孤家寡人。
赖二哈初中辍学,回家后整天在村里村外游手好闲,晃着晃着就过了而立之年,眼看“奔四”了,却还没有娶上媳妇,村里按照国家政策为他办了《低保证》,他觉得那点钱实在不够自己花销,就天天到私营牌场厮混,想赢点钱。可是人家嫌他打麻将太慢,且乱点炮,都不与他同桌。他后来又与人家用扑克牌斗地主,可人家嫌他不会配合出牌,拖累牌友,又都不与他同桌了。他很惆怅,噘着厚嘴唇嘟哝道:“你们都是狗眼看人低。”牌友们纷纷回敬他:“你个王八蛋的智力有问题!”
赖二哈非常懒惰,任他家那一亩三分责任田抛荒,每天早上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中午又坐在大门口晒太阳,依然呵欠连天,一幅懒洋洋的神情。他曾到村卫生室去咨询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告诉他:“你的这个病名叫嗜睡症。”他曾咨询过本村村长,村长厉声说:“你的这个病一是要用鞭子狠狠抽,二是要去精心伺弄责任田!”二哈听了似懂非懂,仍旧天天到牌场去看人家打牌。牌场里多半是留守老人,农闲就来此打牌消磨时光,牌场老板按牌友们的大牌抽彩钱,收益可观,因此提供午餐和晚餐。赖二哈也经常同大家一起吃免费大餐。白吃白喝的次数多了,牌场老板就揶揄他,他厚着脸皮回答:“打架要人劝,打牌要人看,我在帮你维护场子哩。”牌场的老人们都劝他:“二哈啊,你还年轻,快去找个挣钱的门路挣点钱,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其实,赖二哈心里非常想娶媳妇的,他曾多次提着糕点缠住村里的金媒婆,央求她为自己撮合一门亲事,可每次都未能如愿。二哈哭丧着脸抱怨道:“现在的女子们都是怎么了呀?我单门独户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好的条件啊,怎么就不愿意嫁给我呢?”
金媒婆听完捂着嘴“吃吃”地笑着说:“二哈不傻呀,只是你的姻缘还没有到来罢了。唉!现在这社会哟,男女性别比例失调,男孩子多,女孩子少,且都出远门打工去了,你想在本地找一个好一点媳妇,难哪!”可她心里却暗暗嘲笑二哈:“你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皮肤黝黑,脑门凸出,眼神没精打采,鼻子扁宽,鼻孔外露,嘴唇外翻,活脱脱一个黑种人模样,要人才没人才,要钱财没钱财,还想娶媳妇,做白日梦去吧。”之后又叹口气说:“二哈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快去想点法子谋生,建个新房,再存点钱,好歹会有个媳妇进门的。”
自从听了金媒婆这番话后,赖二哈开始想办法挣钱了。他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出门独自行走。他走路时总是不停地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且常常自言自语:“要是哪辆过路的车上掉下一麻袋钱,或者飞机上掉下来一麻袋钱,让我一人捡到,那该有多好啊!”可是这种奇迹始终没有在他眼前发生。一天晚上,他倒是在公共垃圾桶旁发现了一个大包裹,但里面不是钱,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二哈并不傻,他知道这是殷实人家故意丢在这里救济穷人的。他把包裹背回家,挑选出合身的衣服轮换着穿。
这天,他找到村里的农民工,执意要跟随他们去建筑工地挖土,民工们诧异地问:“狗日的二哈,你怎么忽然变勤快了呢?想攒钱娶媳妇呀?”二哈只是憨笑,并不作答。
赖二哈接连几天都在工地上挖土,民工们私下嘀咕二哈的变化,二哈不搭理他们,只是埋头干活。他其实在心里窃喜:“你们哪里知道老子前天做的那个好梦啊,老子今天也许就会挖到袁大头了,要发财喽。”于是,他更卖力地挖了起来。
不一会儿,赖二哈的铁锹真的碰到了一个硬物,他生怕把硬物弄坏,小心翼翼地挖着,心里却“砰砰”直跳。当硬物露出来时,果然是一个青花瓷坛子。周围的民工们见状,停下手中的活计,朝这边张望。赖二哈猛地扑下身子,掩住坛子高喊:“这是我挖出来的,你们不要过来!”可是民工们还是纷纷围了过来,都问:“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宝贝不成?”二哈兴奋地大叫:“是银元,一坛子银元!这是我挖出来的,没你们的份!!”
赖二哈一手护住坛子,一手揭开盖子,伸手进去就抓,抓出来一把白灰,接着又抓出来一把白灰。他把坛子从泥土里取出,发现这个坛子没有梦见的那个坛子大。他将坛子摇了摇,里面没有发出银元的碰撞声。他仍不甘心,又将坛子翻了个底朝天,里面泼出来的也全是白灰,没有掉下银元。他正在纳闷,有一个年纪稍大且经常被人家请去为亡人扶灵柩的民工看出了端倪,大声提醒:“哎哟!不好!这是一个装骨灰的坛子,刚才撒出来的全都是骨灰!”
民工们一听,猛然醒悟,吓得四处逃散。赖二哈则吓得瘫倒地上。
【此文已发《槐荫文学》2期】
完
方炳祥,应城人,著有小说、散文等三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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