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志|岁月的面孔(五)

严陵河边有一个小村,名叫赵家庄,村西有一条官马大道,路的西边长着一棵歪脖子黄楝树,路东有三间草房,住着母子三人。母亲叫钱大妞,大儿子叫赵财,二儿子叫赵富。赵财经常偷鸡摸狗,赵富好吃懒做,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村里的人暗地里笑话他们一家人说:钱大妞没钱,赵财没财,赵富没富。

1946年8月18日清晨,钱大妞出去倒尿罐,在黄楝树下捡到一个褡裢,里面有一点儿干粮,还有八百八十块银元。钱大妞清楚两个儿子那点儿德行,没敢声张,偷偷把褡裢藏了起来。

午饭后,一个年轻人行色匆匆地来到了赵家庄,挨家挨户询问:我叫屈四,是老河口永泰药行的伙计,老板在马山口订购了一批药材,让我把货款送过去。走了一天一夜的路,我实在太累了,枕着褡裢在黄楝树下睡了一觉。急着赶路,把褡裢忘在了黄楝树下,里面装着老板的货款呀,货款丢了,我没怎么向老板交待呀?谁捡到了,我情愿用我四十年的工钱来酬谢他!

那个伙计问到了钱大妞家,赵财说:你四十年的工钱有多少?

伙计说:一百块大洋。

赵富说:你那个褡裢里装了多少货款?

伙计说:八百一十八块大洋。

赵财和赵富扑哧一声笑了:即便是我们捡到了,也不会还给你,还给你了,我们不就成傻子了?

问来问去,没有下落。伙计瘫在地上,黄天老娘地哭了起来,整整哭了一个下午,解下腰带,吊死在黄楝树下。

钱大妞对她的两个儿子说:这个伙计吊死在我们家对面,不吉利,你俩去把他放下来,扒个坑埋了吧!

赵财撇了撇嘴唇儿,说:我才没那个闲功夫,埋了他,村里的人还以为是我们家捡到了那个褡裢呢!

赵富阴阳怪气地说:真要是我家捡到了,我就去把他埋了,要不然我才不会去管那个烂闲事儿!

钱大妞叹了几口气,转身走到东间,躺在床上一夜没有合眼。

五天后,永泰药行的宋老板带着两个年轻人来到黄楝树下,痛哭了一场,把屈四埋在了黄楝树西边的荒地里。

1947年秋天,钱大妞买了八十亩地,兄弟俩每人分了四十亩;赵财扒掉了三间草房,盖了五间瓦房,赵富毁掉了草房南边的竹园,也盖了五间瓦房。

几个村民站在黄楝树下,看着那几间瓦房,一个说:钱大妞真的有钱了,赵财真的有财了,赵富真的富了。

一个说:他们家肯定捡到了屈四丢的那个褡裢

另一个说:那是昧良心钱,早晚不得好报!

冬天,赵财托人在南召的花子岭从土匪手里买来一个女子,赵富从马山口北边的山里买来一个女子,兄弟俩的婚礼是在同一天举办的。

村民们听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一个说:赵财的财来得不正道,赵富也富得不地道。

一个说:损了阴德,生的儿子就会没有屁眼儿。

一个说:赵财会不会为财而死?赵富会不会再从富变穷?

另一个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1948年3月份豫陕鄂军区六分区镇平县大队成立,4月份高丘解放,7月份钱大妞买的八十亩地被没收,赵财和赵富的瓦房也被充公,成了赵家庄的办公场所。钱大妞一家在村子南边搭了几间草房,回到了紧巴巴的日子当中。

文化大革命期间,钱大妞母子三人作为地主被批斗了一次又一次。批斗时,村民问钱大妞:你是不是地主?

钱大妞回答:是的,解放前我买了八十亩地。

村民们问:买地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钱大妞回答:在黄楝树下捡的,是那个上吊死了的屈四丢的。

村民们问:你昧了良心,才会有这个下场,斗争你应不应该?

钱大妞回答:应该,我昧了良心,我罪有应得!

八月份的一天夜里,钱大妞忍受不了批斗,用一根草绳吊死在了黄楝树下,埋在屈四的坟南边。

村民们说:钱大妞死了,那叫畏罪自杀。赵财和赵富没有死,我们应该继续斗他们!

批斗赵财时,村民问:斗你亏不亏?

赵财被打得受不了,喊叫了一声:亏呀,亏了我的四十亩地!

村民们说:这家货还想反攻倒算!斗他,让他长长记性!

批斗赵富时,村民问:斗你亏不亏?

赵富被打得受不了,喊叫了一声:亏呀,亏了我的五间瓦房!

村民们说:这家货也想反攻倒算!斗他,斗得他长了记性为止!

斗来斗去,赵财和赵富都在批斗中死掉了。赵财和赵富的儿子,因为戴着地主成分的帽子,都没有讨来老婆,几十年后,这一户人家就绝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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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郭成志,男,生于1977年,河南省镇平县人,任教于镇平县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抚梦而歌》《长满青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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