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之歌|熊戈杂文

油画《长江边的记忆》,作者:熊启武
世上或许有无数咏赞父爱的歌,但长留我心中的却并不多。
最难忘的要算朱自清的散文《背影》了。那还是上中学时从国文教科书上读到的。没有诗的格律,也没有歌的词藻,却如诗似歌般易于朗朗成诵。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还时时浮现眼前,又渐渐化作一尊伟岸的雕像,永远耸立在心中。
儿时懵懵,不明所以。后来,自己也离开父母,浪迹他乡,饱尝人间冷暖,这时才慢慢悟出:那背影竟与自己的父亲何其相似!质朴无华的棉袍马褂里原来涌动着一脉浓浓的骨血亲情。
思归而不得归时,也不禁悲从中来:“唉!我不知何时才能与他相见!”
《背影》是一首无需吟唱的歌。
待看到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时,我早已做了父亲,而且已步入不惑之年。生活的积淀常叫人不由自主地用自身的阅历去解读人生的密码。
也许是在蜀中农村(小镇)住得太久的缘故吧,画家笔下那位老人实在太熟悉了。古铜色的皮肤,深深的皱纹,竹节似的手指,还有散发着汗味的包头布和那个不知用了多少代的蓝花破瓷碗。
那不是在冰冷的蔑席上自己裹着破旧的棉絮而把全家唯一的一床被子盖在我身上的简大爷吗?或者竟是那个因为终于穿上了儿子的旧军大衣而兴奋得精神失常的金大爷?
我于是想起了那片并不贫瘠但收获甚微的古铜色的土地,想起了手指似的犁铧和破瓷碗上古老的文化,更想起了老人混浊的目光中微薄而难以实现的希翼。
在《父亲》面前,我听到了没有唱出口的歌。那不再是父亲的背影,那是整整一部父辈的史籍。我,流泪了!
花甲之年,我终于步履蹒跚地捱到了人生的最后一个驿站。合上书,我默默地告别了讲坛,虽不免依依,却也无怨无悔。心想,该付出的我已经付出,所剩无几的时光理所当然该属于自己了。
恰在这时,儿子的斗室里传来了蒙族歌手腾格尔的歌——
是你创造了这个家,
然后又创造了我。
是你拉着我的手,
从昨天走到现在。
......
你将永远牵着我的手,
走向没有尽头的未来。
这是腾格尔作词作曲并演唱的《父亲和我》。这歌声里散发着无边草原的气息,也不无几分苍凉。确如腾格尔自己所说,是“用心”唱出来的。
我自然听到了下一代的心声,也仿佛听到了未来对现在的呼唤。
我猛然醒悟:挚爱无垠,父亲的路永远走不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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