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齐白石一介草莽罢了,学我皮毛,竟得大名

近代史和现代史的开端,分别是鸦片战争和五四运动。那个年代国家动荡不安、社稷飘摇,但却孕育了一批忠志报国之士、承上启下之人才。国难当头,文化的传承不仅没有断绝,反而如同生命力顽强的蓬草,再干枯也能生存繁衍。

其中,近现代画坛涌现出两位巨匠,并称为“南吴北齐”,说的正是吴昌硕和齐白石两位大家。但两人在私交上却是恩恩怨怨交缠不清,从一开始的齐白石倾慕、吴昌硕提携,到后来吴昌硕言辞轻蔑、齐白石也愤愤不平,两人的这段缘分算是彻底崩裂。

提携与师承 齐白石是典型的大器晚成,一直到他晚年画技才逐渐臻于巅峰,从模仿、尝试融合改变,到最终炉火纯青、自成大家,其中吴昌硕在他这一途上的提携帮助不可或缺。齐白石五十七岁接受陈师曾的指点,决定“衰年变法”,改变自己一贯的绘画风格。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毅力,但齐白石做到了,而他所要重点学习的对象正是吴昌硕。齐白石不仅是学吴昌硕的画,更是达到了服膺的地步。他曾有诗:“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轮转来。”直言愿为吴家走狗,真算是五体投地的佩服。但事实上,齐白石与吴昌硕二人这辈子就从未见过面,齐白石所谓“师承”自吴昌硕,那也只是通过购买吴昌硕的画作,反复研究临摹才得其精髓、化为己用,实际上只能算作“遥师”。而在齐白石成名前,吴昌硕确确实实对他有两次提携之恩。当时的齐白石在北京讨生活,因为没有师承,都是靠各处临摹杂糅学来的画技,因此被北京的画家圈子排挤,画作定价只有别人的一半,只卖两个大洋仍无人问津,生活十分落寞。这时作为画坛领袖的吴昌硕通过朋友关系,为齐白石站台,给他写了一张“润格”,几年后吴昌硕又为齐白石的画集题写了《白石画集》四个扉页篆字。两番的提携不仅让齐白石站稳了脚跟,对他的精神意义甚至更大于经济上带来的改善。自己一直以来仿效的“偶像”对自己如此提携帮助,精神上的激励可想而知。

嫉妒与酸讽 齐白石与吴昌硕的这段情分本该传为佳话,可无奈自古是“文人相轻”,画界也逃不出这个窠臼,齐白石成名之后,吴昌硕的态度急转直下。在1922年的第二届中日联合绘画展览会上,齐白石的画作大获成功,单幅作品就被轮番竞价最终落锤敲定250银元,与当年落魄时一副2银元都卖不出去相比,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而作为南方画坛领袖的吴昌硕,当时非但没有媒体报道关于他的情况,后来他自己的日记里也对此事绝口不提。而耐人寻味的是,正是在此事之后不久,吴昌硕就说出了“北方有人学我皮毛,竟成大名”这话。别人兴许还要咂摸咂摸味道,齐白石一听就明白这是在说自己呢。吴昌硕作为前辈和画坛领袖人物,对这种事也是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对此也就只能发牢骚、说些膈应人的话。

齐白石被膈应得憋屈,本来对他有提携之恩、自己深为倾慕的大师,竟似泼皮无赖般说出这等话来,让他成功的喜悦心情荡然无存。齐白石作为后生晚辈自然不好跟吴昌硕公开叫板,只能自己抒发愤懑。他回应吴昌硕所谓“学其皮毛”,刻了一枚印章:“老夫也在皮毛类”,边款:“乃大涤子句也,余假之制印,甲子白石并记”。这印章的印文来自清代在野派画家石涛的诗。愤懑难平的齐白石自比石涛,写诗道:“皮毛袭取即功夫,习气文人未易除。不用人间偷窃法,大江南北只今无。”此诗看得吴昌硕是字字诛心。言下之意就是学习“皮毛”、将之融为己用就是本事,而“文人习气”指的便是自古文人相轻,以此来讽刺吴昌硕的狭隘心胸。如果我齐白石的画都只能算作皮毛,那么恐怕大江南北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成就“皮毛”画家了吧?

造诣与胸襟 自此以后,齐白石与吴昌硕的这段倾慕提携之情算是彻底决裂,本就没见过面的二人老死不相往来。客观来说,吴昌硕所谓“学其皮毛”当真是糊涂之语,吴昌硕作为实打实的画坛领袖人物,其眼力更是毒辣,如何看不出齐白石的画根本不是承袭了自己画法那么简单了,所谓只学皮毛更是无稽之谈。大器晚成的齐白石自有一番常人难及的坚韧毅力、以及熔铸百家为我所用的气魄。齐白石早年确实一直在模仿八大山人、吴昌硕等大师的笔法画技,但随着自己逐渐吸收掌握、融会贯通,他的画作早已看不出他人的痕迹,全是他齐白石自己的东西。他的“衰年变法”当时是要下多大的狠心才能做到啊,寻常画家到那个年纪还混得潦倒,早就放弃绘画这一途了,而齐白石不仅没有放弃,这“衰年变法”更是决意要把他的下半辈子也全部搭进去,一旦失败万劫不复。心志坚定如此,加上本就颇为不错的绘画天赋,齐白石终于大器晚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齐白石的早年经历让他养成了荣辱不惊、虚怀若谷的气度,他能忍下当年京城画师圈子的排挤和嘲讽、他能把画了半辈子的笔法风格推倒重来、他更是能在被吴昌硕讥讽为“皮毛画师”时忍住怨怒。不说画技如何,光是这份胸襟与气度,白石老人就胜过吴昌硕太多了。作为南方画坛领袖,对自己提携过后大获成功的后辈尖酸讥讽,吴昌硕实在是有些掉价。所谓画坛领袖,并不是画技超群就能担当的,作为领袖,为人处世、胸怀气度都要符合其身份。南吴北齐,两人的画技都是登峰造极,但若是论养气功夫,吴昌硕真得跟晚辈齐白石学一些。

文人习气、时势做派 自古以来都有“文人相轻”的说法,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因为比武靠绝对实力肯定能分个胜负出来,但文学是并不是完全客观的东西,文学作品、艺术作品的主观成分占很大比重。这种“文人习气”可以囊括很大的范畴,从古代的诸侯账下谋士相互挖坑勾心斗角、到现代表面学术争辩实则各自想把对方往火坑里推,似乎任何时代都有着这样的“传统”。文人相轻,说到底还是一个胸襟气度的问题,但总是说着容易做着难。文人“相”轻,那就是个相互的过程,一个巴掌拍不响,有时候另一方只是单纯的“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回击。在泥沙俱下的大环境下,往往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清高自傲者却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会遭受数不尽的明枪暗箭。

说到这一层,文人相轻也未必没有演变为一场戏,演给头儿看的一场戏。两个能人要分出个优劣,大概率另一方会出局,那与其结下抢饭碗的大仇,还不如两人演一出戏,最终大家都有饭吃、皆大欢喜。文人习气本不该,这是时间多久都不变的道理,但相轻相斗之风延续如此之久,它自然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就拿公司治理来说,业绩考核追求片面数字,组内如何能做到同心同德,自然是今天你抢我单子、明天我去告你状。但相反,如果上头知人善任、奖惩体系完备、薪酬与任务分工合理,那么如此一来文人习气就毫无存在的必要了,坦诚相见大家都更轻松。时势决定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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