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杨卓如||古镇记事(四章)

古镇记事(四章) 

杨卓如

漕涧老街
嶲唐古县钟灵毓秀,漕涧街墟熙来攘往。古镇的老街悠长,曲折,静谧,扑面而来的是一幅浓郁的世俗风情画。
踏过青石板铺砌而成的街道,曲曲折折,迤逦绵延,似乎穿过了千年的沧桑风雨。石板路上光滑而凹凸的马蹄印,是老街作为茶马古道、行盐古道上重要驿站的历史痕迹,多少历史的光影,停留在青瓦白墙的白族庭院里,停留在街道两旁斑驳的店铺前,铺面前的“开张牌”、“铺子台”古色古香,无声地诉说着古镇当年的繁华。
老街有很多有意思的巷道地名,诸如什么马桩、东巷、后街、衙门冲口、大石头、地亩梦、张家冲、祝家巷、棉花街、卖米街、马会坪,让人浮想联翩。
“三脚井”旁那片枝叶扶苏的楸木林、 “三崇庙”前那棵老态龙钟却依然茁壮的古柏树,见证过春水花月的幽美,见证过马帮商帮的繁忙,见证过老街老巷的喧嚣。空讲河不舍昼夜地流淌,它的血液供养着古镇的前世今生。
已经看不到往昔赶集时人影绰绰的场景。依照习俗,旧时漕涧以戊为集日,逢戊日,漕涧“外八乡”的山民们和来自保山、泸水、永平、漾濞、大理等地的客商,都会到古镇的老街赴会赶集。届时,老街上仕农工商、官员僧道、贩夫走卒,各色人等,摩肩接踵,各操其业,各展其技,以养家糊口。民间有“搬不完的漕涧,填不满的保山”之说,可见历史上漕涧与保山贸易往来的紧密。漕涧出产的大米、皮货、木板、木桶、木缸、马鞍、马架等,是保山商人大宗贩运的货物,而布匹、茶叶、红糖、纸张、土碗等日用百货则是保山商人在漕涧销售的主要商品。如今,辘辘车马声,早已消遁在现代文明的巨轮下。当年因经济繁荣而出现的老街的上戏台、中戏台、下戏台,也早已难寻踪影。曾经在古镇设置“县佐”的“衙门冲口”,照壁上的浮雕二龙戏珠、双凤朝阳,依然出现在老者的记忆中,口述者仿佛还在吟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凄婉诗篇。
旧时繁盛的街市和空讲河上人文氤氲的大花桥,早已化作天边远去的烟云,注定和三崇山失去了交映相辉的光芒。
如今,古镇的新街,马路宽敞,车马辐辏,高楼鳞次栉比,商场店铺灯红酒绿,红男绿女影影瞳瞳,其繁华程度,当年老街无法相比。
马鞍铺遗址
斑驳的外墙,是漕涧当年马鞍铺憔悴的容貌。
马帮的职能早已被汽车取代,古道的职能早已被宽敞的公路取代。马鞍制作的这一漕涧传统手工艺早已失传。
而马鞍铺的旧址还在,这一前店后作坊格局的古老庭院显现出沧桑和破败。
轻轻推开木门,缥缈如雾的往事就扑面而来。只是,盼不到主人笑语盈盈地出来迎客。污迹斑斑的窗台旁,少了匠人锯板刨木、雕琢打磨的风景。
院子中央一口古井,倒映着蓝天白云,润泽了多少来来往往的访客。“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时光疯长着岁月深深浅浅的印痕。当年马鞍作坊里的斧、凿、锯、刨,也早已不见踪影,井边雕栏玉砌,斑驳青苔,萋萋荒草,在风中诉说着孤独时光的落寞与厚重。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燕子,何时借宿于马鞍铺的楼檐下,用新泥磊成精致的窝。也许是裹在鸟粪里的几颗种子,如今已在庭前长成葳蕤的小树。
哦,历史长满了枝叶,它扎根于罅隙一隅,被清风不经意地吹拂起一段段荒芜的记忆。
马鞍铺,和它的左邻右舍榨油坊、染布房、铜匠铺、银匠铺、铁匠铺、木匠铺、皮匠铺、酒作坊,还有众多的商店、食店、马店……这些萌生在古镇上的意象,构成了漕涧老街悠远而深幽的意境。
在这里,我凭吊着古镇逝去的马鞍马架,我凭吊着古镇逝去的马帮,我凭吊着古镇逝去的乡愁。
百万粮仓
漕涧粮仓,伫立在古镇西北的这片文化馥郁的沃土上。
这里曾经是各种寺庙云集的地方。玉皇阁、王母寺、财神殿、本主庙,钟磬声声,香烟袅袅。
漕涧坝子良田万亩,漕涧周围的“外八乡”,山地广阔,春种秋收,丰衣足食。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瓦碧公路通车,漕涧建起了百万大仓。
百万粮仓是古镇历史的一部分,是上个世纪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产物。
每到秋收时节,乡亲们人背马驮,踊跃交公粮、卖余粮。百万粮仓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能够把自己的收获物贡献出来,支援国家建设,洋溢在乡亲们脸上的自豪感令人感动。
改革开放以后,陪伴几代人生活的粮店、粮证、粮票,悄无声息地谢幕于历史的舞台,百万粮仓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渐渐冷清下来了。
那年的春风吹过充满希冀的旷野,新时代的拓荒牛们辛勤地耕耘出欣欣向荣的景象。曾经肩挑日月、手转乾坤的农民们,摇身变成悠闲自在的老街居民。
漕涧坝子依然稻菽飘香,而很多乡亲已经没有终年“脊背朝天面朝地”的躬耕陇亩,劳作于田野。他们用机械代替了体力,用良种良法增产了粮食,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做工和经商,他们的日子更加美好了。只是,谁也难以忘却当年交公粮挥汗如雨的情景。
粮仓好像时刻警醒着酒足饭饱的人们:每一粒粮食都蕴含着来自大地的养分和劳作的艰辛,应该节约每一粒粮食。
百万粮仓,依然在老街的西北默默地立着,好像在诉说着它古老的故事,一如饱满的稻谷,丰盈的瓜果,芬芳的诗行。
西北大操场
1942年5月,日寇入侵滇西,腾冲、龙陵相继沦陷,怒江东岸的漕涧古镇成为了滇西抗战的最前方。
抗日军队云集漕涧。当时,第11集团军滇康缅游击总指挥部、预备2师、36师、28师、200师、野战医院、兵站、航空电台等部队先后进抵漕涧,这里成为了抗日军队反攻滇西日军的集结地和出发地。
西北大操场因此应远而生。
风云际会,众多的抗日将领在西北大操场留下了他们的身影:有第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有第71军军长钟彬……
远征军200师师长戴安澜在缅甸同古壮烈牺牲,将士们抬着将军的遗体,翻越高黎贡山,渡过怒江,回到漕涧。乡亲们捐出棺木,隆重举行了将军遗体的入殓仪式,在西北大操场,为将军举行了回国后的第一场追悼会。用松枝扎成的牌坊上,悬挂着宋希濂将军的挽联:“身陷同古,丹心已向军前死;名驰缅甸,热血虽洒气优生。”军号激越,哀乐低鸣,英雄已去,天地同悲。
东方欲晓,西北大操场上已是龙腾虎跃、杀声震天。迫击炮、重机枪、火焰喷射器,实弹演练震撼人心。
开办战时训练班,组织民众抗战,大规模的军事训练,也活跃着漕涧老百姓的身影。
漕涧各族人民为抗战勒紧裤腰带,拿出粮食,支援抗日军队。仅有1万多人口的漕涧,打开社仓,捐出50多万斤粮食。
在滇西反攻战役打响后,各族人民组织了骡马运输大队,随部队远送弹药粮草,在枪林弹雨中渡过怒江,越过高黎贡山,到达界头、腾冲、龙陵,屡立功勋。支前中,漕涧古镇有8人牺牲,损失骡马170多匹。
波涛滚滚的澜沧江,载着军粮的木船、竹筏在浪涛中搏击。澜沧江畔的民工们把军粮送到漕涧集中,再由漕涧的骡马队运往前线。1943年1月,海拔3590米的三崇山,正是寒冬腊月,风雪交加。60多人背运军粮,从汤涧出发至望江坡大岩房垭口,13名乡亲背上压着100公斤的大包米,忍饥挨饿,冻饿中倒在了运粮的途中。同伴们用树枝掩盖他们的遗体,霎时间就被大雪覆盖,这就是有名的望江坡13座雪坟。乡亲们在抗击外敌的斗争中,坚韧如此,牺牲之惨烈如此。
70多年过去了,每当大雪飘飞的隆冬,三崇山上朔风怒号,像在呼唤着牺牲者的英灵,三崇山头厚厚的积雪,像在为这些为国捐躯的民族英杰戴孝。
西北大操场,见证了三崇山的呐喊,见证了古镇人民的不屈和牺牲!

作者简介:杨卓如,白族,大理州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诗词学会会员、云南省楹联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发表散文、诗歌作品数百篇(首)。散文集《故乡情思》一书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史论集《五云史探》一书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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