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小巷寻寻觅觅
文｜曹正文
恍惚间，在沪上一住已六十余载，大上海人的自豪，自然有的，但私下里总怀念在老家姑苏度过的时光，虽说加起来不过数年，但一念及吴侬软语、弹词雅韵，心里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愉悦。园林是苏州的一张名片，常陪友人去观光，临别总依依。问及多少座？明代私家园林多达二百七，今存近八十。苏式园林虽比不上圆明园等北方园林气派恢弘，却以精美玲珑、文化底蕴为其长，如沧浪亭与苏舜钦，拙政园与文徵明，狮子林与乾隆，曲园与俞樾，网师园与张大千，再往前溯，虎丘山上有吴王阖闾的试剑石。苏州园林众多却各具面目：或楼阁傍水，或亭轩掩映，或假山叠翠，或回廊幽径，或别有洞天，或峰回路转，最怡情处，便是观古碑玩字，赏雅联拾趣。耦园的对联“卧石听涛，满衫松色；开门看雨，一片蕉声。”实在可与沧浪亭上的楹联媲美，那上联是欧阳修的“清风明月本无价”，下联是苏舜钦的“近水远山皆有情”。品味诗意，不亦快哉！
记不得多少次，随意悠逛有包浆的小巷，在不经意间给我意外的惊喜。行不多远，就见一座有点来历的小石桥，过桥便是一座名人牌坊，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古亭小院，吴门遗韵，那些上了年纪的木雕镂花窗与沉重的铜环，浸透岁月沧桑，引人回味遐想。
那天逛苏州小巷，经过苏公弄（苏轼住），到皮市街（皮日休住），皮市街上有伍子胥弄（伍子胥住）、文丞相弄（文天祥住），兜兜唐伯虎的桃花坞，再往东走，便是白居易的山塘街。叫辆黄包车去访一下韦应物的史家弄、范庄前街（范仲淹住）。原来的十泉街，因乾隆（自称十全老人）到过，现改为十全街哉。有名的巷，还有专诸巷，刺客专诸受命刺吴王僚，南宫巷内有鹤山书院，已改为书院巷。走得乏了，休息一下，想一想当年吴趋坊看庙会的热闹，南浩街看灯的光华，仓街上张士诚的宽厚，海红坊内住过趣味十足的金圣叹，便觉累乏俱消，顿生似水流年的况味。
苏州小巷，巷名亦风雅，以花为名，如百花巷、丁香巷、蔷薇巷、水仙弄，以动物为名，有凤凰巷、乌鹊桥巷、麒麟巷、金狮巷。观前街旁太监弄，因当时苏州丝绸甲天下，明代皇帝派太监去搜刮，太监在此一住，便成太监弄，太监好口福，太监弄渐成食府，得月楼、王四酒家、老正兴、新聚丰渐成规模。至于那条悬桥巷，本名县桥巷，因魏忠贤权倾天下，他住的地方，严禁闲人出入，沿河造了一座悬桥，故改此名。
去苏州小巷寻寻觅觅，访过苏州民国三老故居，周瘦鹃老原住王长河头三号，花影斑驳的“紫兰小筑”即在此，只是老人已归天，吾与其子、其女有幸一晤，还见到了老人外孙侍养的盆景。范烟桥老的故居在临顿路一条温家岸的小巷内，上有“邻雅旧宅”，还是当年题字，只是主人不在很久了。霍桑侦探的作者程小青老写了280万字，迷倒桑迷无数，他的“茧庐”现落寞在望星桥北堍，具体几号，记不清了。面对斑驳旧墙，隐见满目青苔，有点无语，有点惋惜，有点感慨。
小巷深处有两个博物馆，一曰评弹博物馆，雅韵摄人心魄，传奇曲折起伏；二为状元博物馆，自唐至清，苏州出了60名状元，55位文状元，5名武状元，为全国之最，这些状元故居大约湮没了，但文化底蕴犹在，就在这深深浅浅、曲曲弯弯的苏州小巷之内。
原文刊于《新民晚报》（夜光杯）2021年6月13日
作者：曹正文（米舒）《新民晚报》高级编辑、专栏作家，上海大学文学院与同济大学对外交流学院兼职教授。1993年获上海市首届韬奋新闻奖，1995年评为“上海十大藏书家”，1997年应瑞典外交部邀请出席诺贝尔奖颁奖仪式。个人专著70部，代表作《文化名宿访谈录》《我走过88个城市》《壶中书影》《米舒文存》八卷。主编丛书121部。2017年在上海儿童博物馆成立“读书乐”陈列室。2002年苏州图书馆“曹正文捐赠签名本陈列室”为国内第一个签名本陈列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