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书有益)像对待贫困群众一样对待家人(你所未知的脱贫攻坚故事)
总有一些惊喜,等着你
基本上,这是脱贫攻坚工作中的真实故事。谨以此文,致敬那些做出贡献的扶贫干部。这世界上,需要最起码的感恩和尊重……
一
早上,接到小李书记发来的体检报告,血液炎性指标依然居高不下,但其他指标在正常范围内。我替他松了一口气。这个报告结果很明显,老毛病还在,但新问题没有,一直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
记得一个月前,小李书记跟我一起下村,走访调查贫困群众的厨厕修建问题。走在新建成的便民路上,我见他情绪极为忧郁,这比既往侃侃而谈的他,差距极大。我忍不住问:“兄弟,啥情况?”支吾一阵,他才给我看了一张已经揉得很皱的体检报告。
小李书记是我们镇桃子沟村的第一书记,他是区级部门下派来的,承担着重要的脱贫攻坚任务。桃子沟是出了名的贫困村。到底穷到什么地步呢?这样说吧。这个不到六百人的小村,单是五保户,就有接近四十个。脱贫工作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要提升基础设施建设水平,更重要的,是要扭转那些已经歪曲落后的“等靠要”、“依赖”等固化思想。而要做到这点,其难度不亚于搬迁一座大山。
由于工作关系,小李书记既往就和我有私交。他的胃一直有问题,这我是知道的。很多年轻人,生活不规律,经常熬夜,饥一顿饱一顿,胃部各种疾病的发病率很高。
“胃病更严重了?”我一边问,一边看他的体检报告。
他说:“很老火。”这是一份血液检测报告,里面的炎性指标超过正常值的二倍。当我看到癌症指标超过正常值后,立即不淡定了:“这报告是不是拿错了?怎么可能!”
坐在便民路边的石头上,眼前是一座座在小李书记一年多协调资金的努力下,为群众新建和维护的新居,白墙红柱、绿树蓝瓦,显得是那么的和谐和生机。
就我们二人,却无心看风景。面前这位快四十岁的大男人,居然泪眼婆娑,语言哽咽:“我不想死,我儿子还小,他还要考大学,我要看着他结婚成家……”
我努力地搜索自己仅有的一些医学知识和迷信思想,不停地安慰他:“这个报告是初步检查结果,还需要复查。再说,你一直在吃药,有些药物剂量的变化,也可能导致结果的偏差。你一辈子没有做啥坏事,你给老百姓做了这么多实事,扶持了几十户贫困群众,协调和争取了几百万资金,完善了桃子沟的基础设施,好人是有好报的,绝对命不该绝……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癌症,以现在的医学技术,完全没有问题……”实际上,我自己心里也一直打鼓。
在他体检前大约一周,小李书记的妻子跟他答吵了一架。理由是,他对家里不管不顾。
从去年春节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小李书记除了原单位重要事项和县里重要会议,每天都在村上,从来没有间断过。
这五百多户群众,有一多半在外务工,家里留驻的,大约一百多户,几乎都是留守老人和小孩。每一户,都有小李书记的踪迹。他亲自上门入户,了解情况、宣传政策、思想沟通、落实项目、监督检查、回访反馈、核实整改……每家每户,何止二三十次。
有那么几户十分感恩的老百姓,在春节时候杀了年猪,一家人团年,特意把小李书记请上,在桌席上批评自己的子女:“你们一天在外面挣钱,一年到头,从来不回来看,你们根本没有小李书记对我亲……”说得子女连连赔礼道谢。
这个村有一贫困户,性格十分执拗,非常自我,总以为自己才是对的,从来不相信别人。儿子也传承了父辈的优势基因,十分的自私。因为没有零花钱,拒绝上学。老师打来电话,又急又气。孩子的父亲知道这事后,喝得烂醉,却无能为力。因为他儿子曾经被他逼急了,两父子动过手,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所以,根本没有勇气去管教。
“父母不争气,孩子总是无辜的。”小李书记给我讲。他专门请假,去学校找老师,找同学,最终在一个网吧里面找到了正在打游戏的贫困户儿子。给他结算了网费,买了盒饭,还捐赠了几百元生活费。基本满足了他零花钱的需求。又去请求老师的理解和原谅,帮助担保,终于将这个性情极为执拗的孩子送回了学校。然而,这件事情,后面还发生了好多次,小李书记已经记不清了。
小李书记的儿子高二在读。他所在的班,是这县城里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就在把贫困户儿子找回学校的第三天,老师打来电话:“你儿子学习严重下滑,以前是班级十二名,现在是五十四名,倒数第二……如果你们不重视……”后面的话,小李书记根本没有听清。
晚上九点,终于写完材料下班回家,正好儿子晚自习回来。问到成绩下滑的原因,儿子说:“爸,你已经一年没有辅导我作业了,你也没有送我去补习班,很多知识,我都没有学懂……考不上一本,我也不读书了,免得给你丢脸……贫困户的儿子才是你的儿子,你为他读书的事情,跑了三天,你就抽不出半个小时的时间,来过问一下我的学习……”
那一天,妻子终于给他毛了。“你爸到医院检查,你鬼影子没有一个。贫困户到医院检查,你都送到医院去,还给他们垫钱。你已经三个月没有交生活费,都是我的工资在用。儿子成绩严重下滑,你不管。父母生病住院,你也不管。这些都是我在管,我也要上班,你叫我怎么办。还好你爸没什么大问题,如果有问题,我看你心里怎么受得了……”
妻子虽然很凶,但说得有道理。小李书记无言以对。
“每天晚上都是半夜回来,最早也是九点过。很多时候根本不回来。你说你在乡下扶贫,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看你,晒的黑不溜秋的,完全成了一个农民。贫困户的房子有问题,你跑飞了。我们家厨房的天花板漏了,三个月你都没有弄好……到底是贫困户重要,还是我们重要?这个家,你到底还要不要……”
这个快四十岁的大老爷们,怎么受过这种委屈,被骂得像一个孩子,可根本无法回复。
他的体检报告,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家里人和同事,他都没有说。
时间间隔一个月,复查报告出来。医生解释说:“和情绪有关,由于情绪问题,导致精神恍惚,有一种药多吃了一片,导致检查结果出现严重偏差。以后要千万注意,胃病不但要治,更要养。药是不要再吃错了,否则后果很严重。”
小李书记拿着从医院买回的一大包药,心情百感交集。他突然想到,是时候去看望一下父亲了,更重要的是,要当面道歉。相信深明大义的父亲,应该可以理解。
二
早上九点忙到晚上六点,中午不休息,终于下班回家。因为工作非常疲倦,心里十分焦躁、郁闷。
回家途中,手机不停地响。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父亲打来的电话,果断挂了,没接。
回到家,往沙发上一躺,再也不想动。
父亲过来问:“为啥不接电话诶?”我说:“忙。”父亲又问:“晚上吃啥诶?我去弄。”我从鼻子里面挤出一声:“嗯。”父亲没着声,默默去了厨房。
我缓过劲来后,打开电脑,开始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不停地打字,写材料。又是几千字,要反复修改。
父亲静静地给我拿来一盘剥好的核桃,然后又进了厨房。不一会,饭好了,父亲开始催我吃饭。我说:“你们先吃,我还要做事。”
父亲没动筷子。过一阵,又催我。我才到桌子边,迅速吃完,又窝到沙发上,继续写材料。居然对吃的什么毫无印象。
父亲如同往常一样,出去散步了。母亲收拾完厨房的东西后,也来到客厅,坐在我旁边,趁着我有空的当儿,说:“你老汉怄气了。”
我很奇怪:“好端端的,咋怄气了呢?”
母亲说:“他觉得在你眼里,根本抵不上你的老百姓和工作。你没有理睬他,给你打电话,不接。跟你说话,不答应。他亲自给你弄的鱼,你居也没吃上几口。他刚才怄气了,说是要回乡下去住。”
我一阵愕然。
老家乡下的房子,早在去年,因为年久失修,塌了,还差点把父亲压在下面。长期在家居住的父亲,被迫到城里来与我们同住。春节期间曾经打算回家修房子,但由于正在建设高速路,阻断了以前的交通,回家需要一个半小时。再加之最近两年,物价和人工飞涨。师傅算出的价格,差不多接近既往的两倍。我和父亲都觉得难以接受,修房子的事情就暂时搁下了。脱离了他赖以生长的农村,父亲已经毫无经济来源,所有开支,全部靠我。反复给我说:“现在修房子太贵了,我们等便宜了再说。”
现在仔细想来,乡下的房子到底能有多贵呢?六十多个平方,装修好,总共也就五六万元。我给工作这个地方这方水土的老百姓,一共修了几百上千套房子,却没能为父亲修一个。父亲却尽量想减轻的我经济压力,昨天还在问我,说能不能修小一点,只需要花二万元那种。而这二万元,正好是国家近年危房改造补贴款——父亲是希望我一分钱不出。
静下心来,却不禁一阵酸楚。
我仔细翻看了和父亲的通话记录,最近几十个电话,没有一个通话时间超过五秒。还有大约三分之一是我主动挂断的。
手机上的通话记录,除了有名有姓的同事和少数几个经常联系的朋友,其余绝大多数就是老百姓的号码了。通话时间都比较长,有的甚至接近半小时。次数还比较多,有的一个月通话有十多次。
明明知道,接老百姓的电话,很多情况都是反映问题、寻求帮助、举报干部、发泄怨气,还有些是直接表达诉求,然后各种威胁,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有的还打电话过来,先哭一阵,再说话那种。总之没有什么好事。在这单位工作三年来,我只接到过群众打来的五个电话是表达感谢的,别无其他,这让我高兴了很久。
我一直厌倦父亲的电话。要么是问我什么时间下班,要么是问我晚饭吃啥,要么是叫我要记得吃药,要么是叫我注意工作方法不要和人家吵架……一点新意也无。所以,我要么不接,要么接了,也简单应付,绝对控制在五秒以内。
仔细想想,父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我一起出去逛过街、散过步,甚至是坐在一起认真交流了。他有时间,就花两元钱,一个人坐着公交车,全市城区到处看,不用花钱那种看。
前几天我打扫办公室,居然扫出了很多烟头。我是不抽烟的,这些烟头,全是老百姓留下的。他们经常到我办公室坐,各种摆谈。总结起来,绝大多数都是来求助,希望能得到帮助,比如修房子、争取低保、大病救助、困难补助,没水吃、没肉吃、没衣服穿……其中有一些实际上并不困难,是来忽悠我碰运气的。也有一些老面孔,来成习惯了那种。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还是笑脸相迎,主动请坐、倒水、开风扇。每次逢场,是我“生意”最好的时候。基本上在办公楼下面就会被围住,然后索性就坐在花台上或者一楼的其他同事办公室里,甚至是食堂,接待群众,根本上不了楼。说得口干舌燥,还不能发火,不能有丝毫不情愿。
前天,父亲找我要了一百元,给我说:“衣服旧了,想要一件衬衣。”昨天晚上,他果断穿上了新衣服,问他买成多少钱。他说:“桥下市场打折,只用了三十五,你给我的一百,我还赚了六十五,哈哈……”
父亲喜欢抽烟,他身体不好,有重度糖尿病,每天必须吃药。他不能吃稀饭,必须另外购买玉米粉、荞麦面等粗粮。个人还是有一定开支的。仔细想想,我给父亲的零花钱,几乎很少一次性超过二百的。用完了,找我要,再给。
而我包里藏不住钱,到乡下,看见那些困难的,就难免心生恻隐,有时候就会主动送个两百元。有几次群众得大病,无钱治疗,我不仅主动帮他们申请众筹,还带头捐赠了好几大百。然而,却有老百姓私下议论说:“他给我送了二百,回去肯定报账四百……”我心里很是酸楚,但也忍了。心里想着,这是救命,终究是合适的,没有想到其他。
已经很晚了。父亲外出散步,还没有回来。可能是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郁闷地抽着烟。
我突然领悟到一个问题。会不会是,我们把最善的一面,留给了素昧平生的群众;却把最恶的一面,留给了最为亲近的家人?
母亲的话还在耳边:“我们还不如你的老百姓……”。我心里很难过。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值得去付出
写作,是我业余的唯一爱好